第六百零七章 又恐瓊樓玉宇(三)
“後來……後來我放棄了。”
“算了吧。”
“做藝人不就是這樣嗎,不過也就是個玩物而已。”
“看上去好像光鮮亮麗,往上看有聚光燈追著,往下看有數不清的人在叫在喊你的名字,可是背地裏、背地裏都是跪在地上的狗。”
李瓊宇說著說著,臉上突然有些涼涼的,她用自己沒有掛著點滴瓶的手湊在臉上抹了一把,濕漉漉的。
原來我竟然哭了嗎?
到此為止了。
“不是的。”
不是什麽?
她覺得於錦鯉簡直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李緣木替她築起了一層厚厚的圍牆,她或許被非議過,可是那些最肮髒、最惡心的東西,壓根就沒有真正的把她吞噬掉過,頂多也就是被輿論的唾沫星子淹死而已。
她根本就不懂,她什麽都不懂。
“你和我不一樣。”
“沒有什麽不一樣的。”於錦鯉說著,突然話題一轉,問了起來,“那個護膚品的牌子,是不是叫FDC?”
李瓊宇一愣,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你怎麽……”
她為什麽一直記到現在?
恐怕就連那些號稱著喜歡她、支持她的粉絲都不一定記得住她剛出道的時候代言的護膚品的牌子吧。
“因為那個通告原本是給我的。”
如果那個時候你不去爭搶那些原本不屬於你的東西,那份通告就是我的。
品牌方原本欽點的人選自然是剛出道的“象牙塔少女”當之無愧的C位,於錦鯉。
原來那個時候的侮辱,竟然也是她搶來的。
她是爭著搶著要把自己送上去讓人羞辱的。
李瓊宇覺得命運簡直就是在拿她開玩笑,她倏地低頭笑了起來,笑得手中的水杯都拿不穩了。
於錦鯉結果她手裏的玻璃杯,輕輕地替她放在了床邊,緊接著,她又聽到了李瓊宇的話。
“其實現在我發現,我恨的其實不是你。”
“我恨的其實隻是那個掉進汙泥裏的自己而已。”
她無力的半倚在枕頭上,視線飄向天花板,漸漸的放空。
“我不是恨你,隻是太羨慕你了。”
“我羨慕你被保護得好好的,幹幹淨淨的。”
“而我卻再也沒有那個機會了。”
於錦鯉第一次看到李瓊宇這樣的一麵,她開口說道,“你也可以幹幹淨淨的。”
“回不去了,我碰了那東西,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她沒有明明白白的說清楚這個所謂的“那東西”究竟指的是什麽,可是她們兩個人卻都對此心照不宣。
“第一次,是在夜場上被孫總遞了一口煙。”
“是孫總還是楊總來著……我記不大清楚了。”
“隻是自那之後就染上了。”
“這玩意兒很貴,你別看就那麽一點點,隻要沾染上就不可能停下來。”
“我也嚐試著戒過,畢竟我又不是什麽大老板,也沒有多少錢,根本就供不起它,入圈以後睡來的那點錢都被這東西給榨幹了。”
“不過,倒是也有一點好……”
李瓊宇說著說著,漸漸的開始不自覺得眯起了眼睛,微微的磨起了牙,像是回味起了那個時候的感受一樣,盯著天花板的眼神逐漸變得迷離,眼角滲出來一點點眼淚,也不知道是因為毒癮上來而引起的生理性副作用,還是真的眼淚。
“至少你吸的時候,所有的那些糟心事就都不見了。”
她的聲音變得沙啞了起來,像是在渴求著什麽一樣,掛著點滴的左手不受控製的在被單上摩擦起來,整個身體在被子裏蜷縮又舒展,難耐的扭動起來。
於錦鯉擔心她傷到自己,伸手去按住她那隻掛著輸液瓶的手,“怎麽了?”
“你怎麽了!”
李瓊宇的話語抽抽搭搭的變得破碎,讓人難以從中辨別意思,眼淚像是止不住的閥門的自來水一樣,順著臉頰滑進頭發裏。
“床頭……藥……”
“藥……”
她痛苦的掙紮著,再也顧不上什麽形象了,眼淚和鼻涕混在一起,幾乎要流到嘴裏,像是一條脫水的魚一樣,一雙眼睛瞪得近乎要突出來。
“我去叫大夫過來!”
於錦鯉看著她痛苦的蜷曲著的樣子,心中已經大致有了數。
扭曲的掙紮、眼角的淚意、隱隱約約的磨牙聲……
在那家偏僻的火鍋店裏,於錦鯉正是抓住了這些特征,得益於昏暗的光線,她的表演騙過了聚焦在她身上的視線。
她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什麽。
於錦鯉站起來就要衝出去替她叫醫生進來,李瓊宇不知道哪裏來的氣力,“啪”的一下搭上了她的手腕,然後緊緊的攥住了於錦鯉的手。
“不要……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叫醫生……”
“藥……”
“床頭櫃……藥……”
李瓊宇的手開始胡亂的在床頭櫃上摸索了起來,還剩下一半水的玻璃杯摔在地上,清脆的化為一片碎渣。
於錦鯉從她支離破碎的言語中提煉出了核心的意思,然後順著她的動作,在床頭櫃上找到了她正在摸索著尋找的東西。
一瓶藥,看包裝好像是某種減肥藥,不太正規。
“求求你……”
於錦鯉把藥瓶拿在手裏,還沒有來得及看仔細,就讓李瓊宇奪了去。
她顫抖的、珍之若寶的倒出來幾片在手心裏,然後舌頭一卷舔了進去,再接著,她終於靜了下來,不再掙紮,也不再哀求了,仿佛整個人陷入了一種虛幻迷離的狀態,怔怔的睜大眼睛,瞳孔發散,嘴角上掛起來一個歪曲的、荒唐的笑。
於錦鯉感覺到自己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顫。
之前她用表演欺騙那些癮君子的時候,根本就不曾想到毒癮發作竟然會把一個人折磨得如此不成樣子。
那種從內而外的變化,那種整個世界都轟然崩塌,仿佛隻有自己一個人聲嘶力竭的掙紮在荒島上的無助與淒涼,那種仿佛不顧一切的、歇斯底裏的狂熱,這些絕不是簡簡單單的打一打哈欠磨一磨牙就能表現出來的。
她看著李瓊宇癱在床上,詭異的“咯咯”笑著,眼淚和鼻涕糊在臉上,可是她絲毫沒有要去管的意思。
於錦鯉無聲的從隨身的包裏抽出一張紙巾,然後伸手去擦她臉上濕漉漉的粘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