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二章 試鏡（四）
“120號——”
胡夢盈聞言答應了一聲，然後就像其他幾個試鏡者一樣，在攝影布前的梨花木製的桌子上落座了。
她比照著舊照片上陸小曼的姿勢，低下頭撐住額角，微微蹙起眉頭，若有若無的看著鏡頭。
“不用看鏡頭，低頭就可以了。”
胡夢盈這才低下頭，睫毛蜷曲，皮膚白淨，是個民國時期名門閨秀的樣子。攝影師覺得身旁王匯川的臉色好像變得好看了一些，蹙起的眉頭也舒展開了，隱隱約約的撕扯出了一點笑意在臉上。
“好了，可以了。”
攝影師連續按動了幾下快門，不過幾十秒的功夫，胡夢盈就從攝影區走了下來。
“你是不是老胡他家的閨女兒啊？”
王匯川突然冷不丁的對胡夢盈說了一句。
他說的“老胡”指的是有名的戲骨胡先全，也是胡夢盈的父親。胡夢盈能夠在劇組裏從小泡到大，也多是托了她爸爸的福。一般劇組裏麵需要小演員，通常也都是從演員和主創人員的孩子裏麵選，一來二去的，她也就成了小童星，在圈子裏、也在公眾麵前混了個臉熟。
胡夢盈點點頭，表示默認。
旁邊的幾個候選人原本就因為發揮失常而臉色發白，眼下看著胡夢盈隨口就和導演攀談上了，都以為她拿下角色肯定穩了，於是臉色越發白了起來。
可是王匯川卻隻是在她的名字旁邊畫了一個圈。
這個孩子有演技，長得也不錯，可是演陸小曼這個角色卻不行。
他能看出來這個孩子在拚命的擺脫人們套在她身上的思維定式，她穿得張揚打眼，眼線飛挑起來，眼下還畫了一顆淚痣。陸小曼這個角色，用個不恰當的形容詞的話，這是個“壞女孩”，是一顆掉進塵埃裏的明珠，可是胡夢盈白白淨淨、高高在上的樣子來演繹這個角色，隻讓人覺得有點滑稽，總覺得給人一種小孩子穿了大人衣服的違和感。
王匯川搖一搖頭，筆尖在她的名字上點一點，心裏琢磨著，陸小曼就算了，林徽因倒是還可以讓她嚐試一下。
“121號——”
攝影老師已經照著流程往下叫下一個麵試者了。
王匯川一抬頭，闖進他視野裏的，就是於錦鯉撐著額頭坐在梨花木製的桌子前的情景。白皙的手腕藕節似的，細伶伶的，她穿得完全和張揚這個概念搭不上邊，翡翠綠色的旗袍飽和度很低，是溫婉的顏色，袖口的一圈珍珠襯托得整個人優雅大方，儼然一副民國時期大小姐的打扮。
如果光是從裝束上來看，那麽於錦鯉和陸小曼這個角色大概相差甚遠，低調溫婉的翡翠綠穿在身上，反倒是更加貼近於林徽因的人設。可是於錦鯉微微蹙眉的撐住額頭坐在那裏，微微眯起的眼睛、脖頸彎曲的弧度，一雙眼睛明明低垂著，卻好像會說話，春水盈盈，若厭若哀，簡直就像是少女時期的陸小曼從照片裏走出來了一樣。
該怎麽去形容那種眼神呢，徐誌摩曾經用“睛光裏蕩起，心泉的秘密”來形容陸小曼的眼睛，此時此刻，王匯川不知為什麽，想到一個矛盾的形容詞，像是眼睛裏流淌著明媚的哀傷。
世人隻知道陸小曼私生活混亂，插足他人感情，揮霍無度，在名利場上醉生夢死，打牌、泡吧、酗酒、抽大煙。他們把陸小曼定義成一個張揚的、活水一樣的壞女人，卻好像忘了她曾經也是北平城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她也曾經是名門閨秀，寫得一手好文章，古文功底和文字修飾能力都紮實深厚。
拍攝試鏡照的時間平攤到每一個候選人身上，滿打滿算也就幾十秒的功夫，而於錦鯉恰恰正是用這短短的幾十秒，抓住了王匯川的目光。
和於錦鯉一比，之前的那些穿著張揚的坐在那張梨花木桌前的女孩便一下子都被襯托成了庸脂俗粉。。
她太懂得怎麽去表現人物了，那種交際花的嫵媚和少女的純情被她圓融的糅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而這正是陸小曼，這正是王匯川選定聚焦陸小曼這個角色展開故事的原因。
林徽因太完美了，他想要表現的，是一個不那麽完美的女性角色。她或許有數不清的汙點，她或許被後人指指點點的潑髒水，甚至還有人把大詩人徐誌摩的意外身亡歸咎於陸小曼的身上。多少人捧林徽因，踩陸小曼，把她踩在最卑微的塵埃裏，可是殊不知正是這樣的角色，才最有戲劇張力。
“惡女”的角色好演，又不好演。她好演在性格張揚明烈，不至於一不小心演成一張空蕩蕩的白紙。可是也不好演在善與惡的臨界點，稍微把握不好就容易讓觀眾心生厭煩，失去了角色本來的味道。
而於錦鯉就像是把這個角色的魂抽出來了，套進了自己的軀殼裏，倒也不像是體驗派的演技，她沒有讓自己徹徹底底的成為這個角色，而是用演技描摹出這個角色的輪廓，有血有肉的飽滿全部都是演出來的，可是偏偏叫你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進去。
“好了，可以了。”
攝像老師打斷了於錦鯉。
隻見她撫一撫身上的旗袍從梨花木桌邊站起來，離開那塊背景布，一下子褪去了陸小曼的那層外皮，幾乎是一瞬間的功夫，她重新抬起頭來，又變回了於錦鯉。
“謝謝老師。”
她禮貌的鞠躬，像攝像老師道謝，然後回到試鏡者的行列中，正準備像其他人一樣離開這件房間。
可是王匯川卻叫住了她，“停一下。”
“121號，你停一下。”
於錦鯉聞言，停住了腳步。
“你是怎麽看陸小曼這個角色的？”
之前的麵試者都是拍了試鏡照就走，於錦鯉是唯一的一個破天荒的讓導演叫住臨時提問的。沒有人提前告訴過她還有這麽一個環節。
“怎麽說呢，”於錦鯉偏頭想了想，然後開玩笑似的用陸小曼的口吻輕聲說道，“我出軌，賭博，拜金，抽大煙，可是我是個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