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陳敬夏(六)
“你喜歡的是我嗎?”
“你捫心自問一下,你喜歡的那個人,是我嗎?”
“不是!你喜歡的,是那個站在舞台中心的偶像陳敬夏,不是陳敬夏這個人!”
“假的,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人設!”
陳敬夏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眼角濕濕的,慢慢的,滲出來兩行濕漉漉的眼淚。
“你看看我,你睜開眼睛看看現在的我!”
“我現在除了躺在床上,眼睜睜的盯著天花板一天一天的熬過去,什麽都做不了!”
“我再也唱不了歌,再也跳不了舞,就連站起來的能力都沒有,現在甚至彎曲不了四肢,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自己就連在床上獨立翻身都很困難。”
“你知道在前麵等待著我的都是什麽嗎?”
“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很快,很快我就會口水鼻涕流的滿臉都控製不了,直到呼吸麻痹,把自己憋死在病床上!”
“那樣的我,你怎麽可能還會喜歡!”
陳敬夏的情緒終於崩潰了。
從他病發以後躺在醫院的病房裏第一次睜開雙眼的瞬間開始,所有那些被他小心翼翼的藏在心裏的激烈的情緒,此時此刻,終於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樣,噴薄而出。
不甘、焦慮、委屈、無力,洪水猛獸一樣的情感幾乎要把他整個人吞沒了。
四肢的力量一天接一天的消散,可他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什麽都做不了。
我真是個混賬。
所有的、埋藏在他心底的情緒終於暴露了出來,他一句接一句的嘶吼著,趁著他還有能力說話。他真害怕,或許是明天,也或許是後天,他就連自己的麵部肌肉都調動不起來了,隻能被迫變成一個啞巴,真真正正的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這根本就不是他對金金告白的回應。
隻是單純的情感的宣泄而已。
如果可以,我希望在你麵前的我,一直都是那副站在舞台上,自信滿滿、光芒萬丈的樣子。
可是現在的我,是多麽的不堪。
陳敬夏閉上了眼睛,他告訴自己,金金大概已經哭著跑走了吧。
他說了那麽過分的話。
她一定已經對他失望了吧,甚至於懷疑起自己當初究竟為什麽眼瞎,喜歡上這麽個垃圾。
等他睜開眼睛,病房裏一定又是冷冰冰的、空無一人的舊模樣了吧。
“我承認,我有錯。”
金金的聲音輕輕的。
陳敬夏猛地睜開雙眼。
女孩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原來的位置上,堅定不移。
她從未離開過。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已經不再把你單純當做一個偶像來喜歡了。”
為什麽你會喜歡上你的偶像呢?
你會喜歡他,多半是因為他教會了什麽你以前不懂的道理,而他身上閃閃發光的那些屬性也是你想要擁有的。你想要變得溫暖,所以你喜歡溫暖的人。你相信夢想,所以你聽關於夢想的歌。你欣賞倔強,所以你憧憬那些倔強又努力的人。
你愛的人身上,有你向往的、卻得不到的東西,愛上他,缺憾有了被補足的圓滿。
於偶像最好的支持,不是多狂熱,而是讓別人知道,支持他們的人也是一群努力的人。
每每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金金就會告訴自己,想想他,再多想想他。
每當想到他的時候,總感覺全身又重新充滿了使不完的力氣。
金金曾經以為,她會一直像這樣喜歡下去。
可是有一天,這份情感變了。
看到《象牙塔》的海選通告的一瞬間,金金告訴自己,我想要靠近他的圈子,我想要離他很近很近,然後和他比肩而立。
我有錯。
“我已經不再把你單純當做一個偶像來喜歡了,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
這是一場漫長的、盛大的、一廂情願的喜歡。
金金看著陳敬夏,從頭看到腳,把他最狼狽、最無力的一麵盡收眼底,然後斬釘截鐵地繼續說道。
“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富有還是貧窮,我都會接納你,保護你,一直陪伴在你身旁,義無反顧的喜歡著你。”
金金毫無保留地直視著他,一字一頓地許下婚禮誓詞一般的告白。她穿著一身雪白,簡直就像是披著一襲婚紗一樣,圓圓的眼睛像是一泓清泉一樣幹淨澄澈。
誰能不心動呢?
任憑他再怎麽說服自己,都已經沒有用了。
有那麽一瞬間,陳敬夏真希望自己隻是個普通人。
這樣從一開始,他們之間就不會有偶像與粉絲之間的那道天塹,他們就不會這樣白白錯過四年。
可是陳敬夏轉念一想,還是慶幸著覺得,幸虧他足夠努力,也足夠有天賦,才能夠有機會走到她的眼前。
可是到了現在,一切都沒有用了。
如果他沒有得病,那該多好啊。
“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
金金平靜地重複了一遍。
這一次,她不再等待陳敬夏的回複,隻是準確而清晰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然後在他開口之前,自己就先默默地離開了。
空蕩蕩的病房裏,香水百合的味道籠罩在他的鼻端。
平板上的視頻還在繼續播放,他看到視頻裏的那個他舉起話筒宣布金金的評價等級。
——個人練習生金金,C級。
女孩深深的鞠下一躬,退場之前眼睛還戀戀不舍的掛在導師席上,確切的說,是他的位置上。
「提琴獨奏獨奏著,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牽掛,我的渴望,直至以後」
《月半小夜曲》的旋律好像還縈繞在他的耳畔,陳敬夏閉上了眼睛,卻揮不散腦海中金金的樣子。
我喜歡你。
我無法欺騙自己,也無處可逃,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再也無法抑製對你的喜歡。
披著白大褂的醫生“吱嘎”一聲推門進了陳敬夏的病房。
這是他這個星期第三次過來勸導這個始終不願意接受現實的年輕人。
過往的經曆和現在的遭遇形成的的巨大落差使他始終對治療持一種消極態度,不願意肯定自己,更不願意打開心扉。
醫生正準備開口,隻聽陳敬夏幹澀的聲音從病床上傳來。
“大夫,您說的‘丙種球蛋白衝擊’的治療方法,我願意試一試。”
如果我挺過來了,就一定要站在你麵前,大聲告訴你——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