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闖山
蕩歌山這些年來稱得上太平,在江湖中也沒掀起過多大風浪,名聲雖不顯,可也沒過往多年那般令人討厭。
要知道,蕩歌山可不是名門正派,而是‘根正苗紅’的邪派。其來曆更是刻在數百年的江湖風雨錄中。其上有言:“星邪故地,傳承不絕,功法殊異,蕩歌可聞。”
當年這四句話可謂是死死地刻在蕩歌山石碑之上,更是死死地釘在所有蕩歌山門人的腦袋上。這不是歌功頌德,更像是‘有口皆碑’。
蕩歌山自古就是星邪教的領地,哪怕那星邪教消失數百年,這塊牌匾依舊是摘不下。為何?星邪教那是什麽地方?當年大名鼎鼎的邪派。當年那一戰,星邪教舉教覆滅,再也沒有留下半顆火種。其後數百年之內,蕩歌山淪為邪魔外道之聚集地。如今,蕩歌山在江湖無更多惡名加身。這可得全然歸功於蕩歌山主的禦下有方。
此刻蕩歌山一間簡陋石室之內,有兩人相對而坐,卻皆是閉目不語。這間石室乃是蕩歌山所有,其上所記載乃是修行功法。無一文字,皆是圖案。圖案之形,無所標注,千人千般解法,所以參悟起來,尤為困難。其中一人身穿灰衣,麵如土色。另一人兩臂修長,手持一串紅色念珠,最令人醒目的那人頭上無一絲毛發,光頭閃亮。
片刻時間過後,那灰衣男子率先睜開眼,看著麵前之人依舊鎮定自若,閉目自修,歎了口氣。
“赤銅護法為何歎氣?”
灰衣男子聽到這個打趣的稱謂,笑了笑:“我原本以為我醉心武學,已然是個武癡,今天見著了你,我才發現,我這個癡遠不及你呀。連續半月,除去方便必須之事,不多言語一句,更沒有浪費一點一滴時光。若不是看你氣息均勻,我都會以為你入魔了。”
“連續半月已然不少,可入魔怎麽會這般容易?這些都隻能說明,你還不是個武癡。”
“要是天下武癡都像你這般模樣,我不做也罷。隻是山裏麵多幾個像你這樣的武癡,那蕩歌山還了得。這萬千壁畫豈不是早早被人參悟透了,”灰衣男子從蒲團上起身,輕輕舒展了一下手腳。
“算算時間,本月我們的參悟時間已到,這間密室也被我們破解得七七八八了,和尚,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赤銅護法有何打算?”
“我打算出去走走,看看江湖有什麽新鮮事。被你拉在山裏一待就是半年,整天對著這壁畫,我眼睛都快花了,身子骨都快生鏽了。”
“赤銅護法,切莫後悔。當初可是你親自拉著我進這密室的,可不關貧僧什麽事。”
灰衣男子趕忙道:“打住,事不過三。你要是再叫我赤銅護法,我也把你的法號叫出來了。再說,哪個曉得這間密室是關於那什麽禪宗的心法。當初我看你這和尚麵善,想來比起其他兩個家夥好相處得多。唉,誰知道?還真是應了那句人不可貌相呀。你說呢,寶羅王大人。”
念珠三兩顆輕輕轉動,光頭男子睜開眼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寶羅可未曾說過自己是可貌相之人。赤銅護法,切莫後悔才是呀。”
“當日,那兩個家夥看上去就比我要老上許多。我以為他們當中必有一王。所以我才有意與你搭訕。誰知道,我的眼光竟是比我想象中還要好上許多。一勾搭就是個王。我這運氣,不去劍幕或者賭坊裏搏一搏,實在是太可惜了。”灰衣的赤銅長老極為健談,竟是討論起當日初次見麵之情景。
江湖皆知,蕩歌山二王三大護法本是山主招募欽點。隻是當日山主召集四人之時,言明其外尚有一王在曆練,故不能前來。而在座四人皆是他的肱骨之臣。希望四人同氣連枝,勿生間隙。
自稱貧僧的寶羅王輕輕一笑:“彼二人麵嚴肅,似不可親近之輩。”
赤銅護法看著這熟悉的笑容,有些頭痛且無奈道:“打住,別用我當時說過的話來提醒我有多愚蠢。要不是你當時看上去笑得和善,像極了我那初出茅廬,遊曆江湖的菜鳥徒弟,我才不會選擇與你親近。我現在真的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咋沒想到你這笑臉和尚是扮豬吃老虎的呢?”
“赤銅護法,切莫後悔。”
“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這話你今日日可是說了三次了。真能後悔的話,我腸子都得悔青了。現在我也就是打不過你,不然我定要把好好你揍一頓。要是能把你揍一頓,我在這蕩歌山中當個王,不是輕輕鬆鬆的事?”赤銅護法佯作怒目道。
“以卵擊石,勇氣可嘉。”
赤銅護法這會是真的怒了,隻見他擼起衣袖,轉過身來就要發難。
“貧僧本無意這些虛名,若是你真想當個王,寶羅王這個位置讓給你便是了。”
赤銅護法不由得一驚,繼而笑道:“這等權重之位,豈是說讓就讓的?和尚莫要說笑。再說,我赤銅又豈是那種竊位逐名而忘義之小人?此事說說就算了。”
寶羅王微微一笑,卻不想多做解釋:“過些時日,你自然會明白的。”
“明白什麽?你這和尚就是這點不痛快。每每說話都隻是說一半,打什麽機鋒。我又不是那腰纏萬貫的施主,哪有什麽值得你惦記的。我在這蕩歌山就你這一位好友,莫非你還在生氣上次招待你去酒樓,未曾給你點一壺上好的女兒紅?當時你也沒說你和尚可以喝酒呀。我這酒量你還不清楚嘛,一壺上好女兒紅四五次就能痛快下肚了。”
“赤銅護法好酒,好吃美酒佳釀。這點蕩歌山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呀。貧僧隻是擔心,擔心自己囊中羞澀,莫說請不起赤銅護法飽飲一頓好酒,就連一壺上好的女兒紅貧僧都請不起。”寶羅王垂頭喪氣,似真的在懊惱。
“切莫說如此喪氣話,咱哥倆誰跟誰呀,就算你請我喝一碗涼井水,我也高興。都說知己難逢,我赤銅走南闖北這麽多年,眼招子毒著呢,看人最準。你這光頭和尚就挺合我胃口的。”說話間,赤銅護法一手搭在寶羅王肩膀之上,輕輕拍了拍。
誰知寶羅王轉過身來,手裏真的端著一碗涼井水。
赤銅護法眉毛一挑,眼睛睜得如銅鈴,滿臉的不可置信中更帶著一絲慍怒。這和尚真的就如此不識抬舉?借坡下驢下得如此坦率?
寶羅王似乎猜中了赤銅護法的想法,笑著說道:“放心,這碗涼井水隻為解渴。可不敢作數。貧僧還不是那般無賴之人!”
赤銅護法這才一把接過涼井水,似牛飲水,一飲而盡。赤銅護法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接著又自顧自的倒了一碗水,牛飲了起來。
“貧僧隻與你說過我是個和尚。卻沒有交代自己的具體來曆。此事不能怪貧僧不夠坦誠。實在是貧僧有逼不得已的苦衷。這點還請赤銅大哥見諒。”
赤銅護法喝飽之後,一聲輕嗝:“誒,這些都是小事。你既然是不願意說,我也不會多問。總之,我就認定你這個酒肉和尚了。別的,我可不管。”
“其實,我來蕩歌山也是有所圖的。”
“嗯嗯,這點,若是不方便,沒必要和我說。”赤銅護法有意咳了咳,似乎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多言一句。
“貧僧信你。”
簡簡單單四個字,赤銅護法心中隱隱有一絲漣漪。再去看這個年歲比自己小上許多的和尚,隻見寶羅王一臉的真誠,赤銅護法玩味一笑,說道:“我說,和尚,你憑什麽這麽肯定可以相信我?莫非是我玉樹臨風,風流倜儻打動了你?”
寶羅王走向西麵的一處石壁旁,說道:“山主當初見我,說貧僧身上靈氣逼人,隻是仍缺一物,不然佛心難圓滿。而這一物,山主隻言明,蕩歌山中有我所需。”
“後來經過一番波折,我漸明了,於是答應了山主。進了山後,山主封我為王。貧僧法號寶羅,自然而然就成了寶羅王。至於貧僧的實力,恐怕山主亦不清楚究竟。”
“所以你在想,山主如此做,會不會太草率了?”
“起初確實有此疑惑。後來,山主僅僅一個舉動就此打消了。”
赤銅護法眼睛一轉,說道:“難道是開放功法密室?”
寶羅王點了點頭:“正是。為富須記懷財而不露,如此才不會招禍患於己身。可山主偏偏如此無私,貧僧深切佩服,可是內心裏沒來由興起一絲敬畏。”
“心生敬畏實屬正常。畢竟一來我們實力都比不上他,二來他身份比我們要尊崇許多。”
“果真如此嗎?貧僧也想不清楚。貧僧隻是在想,山主之野心究竟為何?”
“無非是振興蕩歌山,一統江湖之類的事。難不成還能是得道成仙不成?寶羅王勿要多想。”赤銅護法雙手叉腰,正經說道。
寶羅王搖了搖頭:“一統江湖?不是貧僧刻薄,以我們幾個人的實力,如同癡人說夢。且不說山主稱帝那等虛無縹緲之事,就說我們奪取天下一洲之謀,貧僧覺得也未必能成功。”
“你到底想說什麽?把我都給弄迷糊了。莫非你是在懷疑山主?還是你不想在這裏待了?算了算了。不必說這個了。這等話題就此打住。日後你也千萬莫對他人說起。小心禍從口出。難得的是我們今日出關,該好好去山下慶賀一番才是要緊。”說話間,赤銅護法拉著寶羅王就要往門外走去。
“報!報!有人闖山。”此刻,門外有一小廝大聲傳報。
“噓,護法大人們正在閉關修煉,你這般通報,若是出了差池,小心你的腦袋。”聽聲音,此人說話較為稚嫩。
門外此後一陣輕聲細語,稍後那稚嫩的話語再次響起:“師尊,弟子有要事容稟。”
這時,赤銅護法才出聲說道:“何事如此慌張?”
“有二人強闖山門,已快到半山腰。”
“護山衛是幹什麽吃的?為何不將他們轟出山門?”
“那個,回稟大護法,護山衛已經······”
赤銅護法訓斥道:“有話快說,何必吞吞吐吐?莫不是都死絕了不成?”
“護山衛已經損傷大半,護山衛一隊更是幾乎全軍覆沒了,屬下乃是三隊一員。”
“來人可報姓名?”
“未曾通報,也有人上前詢問,小的們沒聽見那兩人隻言片語,而詢問之人立刻就身首異處了。”
“你們可有人看清楚那二人出手?”
“那二人身形均罩在長袍之下,小的沒有看清。隊長也未講明。”
“那你速速持我信物,去震機處啟動護山陣法。”
“小的隻怕人微言輕,如此危機存亡的時刻,那震機處的大人們未必會啟動護山大陣。”
那小廝方一說完,隻見一道無形掌風從他正前方直射而來,直中他的胸膛。
“我的信物誰敢造假?若是他們敢有異議,就讓他們親自上門來找我。”
那小廝嘴巴緊閉,片刻之後,從一旁的弟子手上接過一道信物,然後重重點頭道:“遵命。”
等到小廝步履漸輕,門外的徒弟也鬆開藏在袖中的短刀。不過稍許,赤銅護法這才慢慢悠悠露了麵。
“弟子恭迎師尊出關。”
哪料赤銅護法冷冷道:“老夫本來大好的心情,卻被瑣事叨擾,一個小廝攪了興致。一個無名小廝也敢質疑本護法的決定?看來這蕩歌山忘了老夫脾氣不成。方才我出手權當教訓,相信以他的那點小心思,應該是知曉了。徒弟,日後若是有機會,你多與他打打交道。”
那弟子雖是不解,可也應了句:“弟子遵命。”
赤銅護法不去管這個朽木弟子,而是閉上眼睛,感受著大山的威嚴姿態,卻始終沒有發現那道氣機。
“咦?護山大陣為何還沒有開啟?”
這話自然不是問在他眼中那修為不足的徒弟,更不是問身旁冷漠觀世的寶羅王。所以,自然也沒有人能回答。
“報!”這一次來人的呼吸更加急促。赤銅護法僅從那人的聲音就已知曉,是方才自己出手教訓的小廝。
“報大護法,那二人破了護山小囚陣。”
“為何沒有啟動護山大陣?”赤銅大護法眯了眯眼,可誰都能感受到他眸子裏的寒意。
“是小的辦事不利。小的講明情況之後,震機處的大人們便啟動了護山小囚陣!誰知……”
“誰知小囚陣被人揮手擊破?那震機處的人此刻正在做何事?”
“幾位大人們正在桌上研究對策,小人遠遠地隻看見,有一位大人急得連喝了幾大碗酒。”
“一群廢物飯桶,整天養尊處優!依老子的脾氣……那小廝,你再持我的令牌,去命令他們啟動護山大陣法。”
“大護法,小的聽震機處的大人們說,非生死存亡時刻,非山主之命,護山大陣不得啟動。小的身份卑微……”
赤銅大護法取出了自己的令牌,扔在那人懷裏,打斷了那小廝的話語道:“你隻管聽命行事。”
下一刻,那小廝在眾人的注視下,迅速拿起令牌,拔腿就跑,活似一隻狡兔。
赤銅護法又朝自己的徒弟說了一句:“你也去震機處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還有,那二人究竟是什麽人?有何目的?你務必要打聽清楚。不到萬不得已,你不要出手。”
“弟子遵命。”又是極為木訥的一句回答,那徒弟便拱手告退。
“哼。算你小子跑得快。本護法的命令豈是你這小廝可以質疑的?你若遲上半步,本護法定要取你性命。”當然,赤銅護法這些話語是在徒弟走遠之後才說出口的。不然,以他了解的自己徒弟秉性,恐怕那小廝免不了性命之憂。
寶羅王一聲輕歎,道:“多事之秋矣!”
“可非存亡之際也!護山大陣一旦啟動,相信也能拖延不少時辰。另外兩位護法相信也該趕到了!”
“隻希望不要再生變故。”
“山主的實力深不可測,可若是隨便來兩個人就能破山,那未免太可笑了!”
“貧僧總覺得今日之事不簡單,不似巧合。”
赤銅護法打趣道:“怎麽?莫非寶羅王大人已到了天人感應之境?那樣,可得請兄弟我多喝幾盅。”
寶羅王視而不見,手中的念珠又轉動了幾顆。
護山大陣已然啟動,蕩歌山上空的雲似乎也黑了幾分,這就導致蕩歌山的天暗了些許。而蕩歌山更似一層初雪降臨,肅殺之氣陡然增多了幾分,赤銅大護法極為滿意這全然出於自己之手的傑作,得意道:“怎麽樣?寶羅王,此陣經我之手,威力如何?我敢保證,拖延你三四個時辰不在話下。”
可是下一刻,那肅殺之氣卻如初雪驟見暖陽,黑暗突遇光明一樣,驀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赤銅護法臉色微變,而寶羅王更是微微頷了首,似乎在沉思。
“師父,大事不好了!”來人正是赤銅護法的徒弟,他神色焦急,臉色略帶蒼白。
“可是陣法出了問題?怎麽突然停下了?”
“這……那……”
那徒弟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樣子更是令赤銅護法大為惱怒。
“你這豎子,倒是快說呀。”
“那護山大陣法,已……已經被那人破了!”
赤銅護法哪裏肯信,而是更為大聲,似訓斥道:“怎麽可能?護山大陣於蕩歌山是第二道門戶之要。那人如何動作?不對,你確定是陣法被破,而不是陣法本身出了問題?”
“師父,弟子實實在在看到了陣法啟動。天漸黑,氣漸冷,這些征兆弟子注意得密切。隻是……”那弟子一臉的無辜,“隻是不知那人使了什麽妖法,弟子隻看到他輕輕一揮衣袖,那陣法竟是……煙……煙消雲散了。”
“荒謬!荒唐!絕不可能!那護山大陣法威力不俗,縱然是為師去闖陣,也要費些功夫,萬萬不會如此輕鬆。”赤銅護法叉著腰,擺了擺手,怎麽不願相信自己這個弟子說的話。
可惜,這個動作在他耿直的徒弟眼裏,像是在說不相信這個真相般的謊言。
他這個徒弟哪裏能想到這是自己師父在找台階下,依舊是極為古板說道:“可這事千真萬確,場間不下數十位弟子都有看見。哪怕是弟子一時眼花,那麽多人······弟子沒有撒謊。”
赤銅護法結結實實地用手敲了敲這個耿直徒弟的腦袋,力道把握極準,卻是實實在在地賞了這個不開竅弟子兩個板栗,隨後睜大眼睛怒吼道:“為師懶得聽你的解釋,你這就去震機處請那處的長老出手,讓他啟動封山大陣。”
“師父,封山大陣需要九九八十一名弟子的配合,如今連那震機處弟子亦有不少死傷,怕是……”
“怎麽?難道你要教為師做事不成?”
眼看師父有一絲絲要暴走的跡象,這徒弟哪裏還敢多言語。他隻是杵在原地,低頭道:“弟子不敢。”
“那人可有說出來意?”
“弟子隻是隱約聽到陰陽二字。”
“好了,為師知道了。你先去震機處候著吧。為師稍後就來。”
看著這個徒弟遠去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冷臉的赤銅護法恢複了正常,眉頭緊皺,這才開口道:“還真被你這和尚言中了。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封山大陣非同小可。未得山主命令,震機處的長老未必會聽你號令。你怕是啟動不了。”
“寶羅王,你這就小看本護法了。”說話間,赤銅護法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其形有六角,顏色潔白似玉。上麵的文字更是龍飛鳳舞,無人能看懂。
寶羅王也不意外,顯然他是見過這道令牌的。“想原來你才是山主的肱骨之臣。連這塊令牌都交給你了。”
“寶羅王切莫誤會。我也隻是替山主保管。山主正值修行的緊要關頭,在閉關之前就已經料到會有此變故。所以他交代我,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擋住那闖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