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口吐芬芳
驚蟄早過,雷聲湧動,萬物早就醒得差不多了。此時,天空中烏雲密布,風吹得滿山半人高的綠草斜倚,一棵棵都直不起腰來。
一處涼亭之中,相對坐著兩個人。涼亭本有名,牌匾破爛,金漆也不在,還剩半邊,一個蕩字頑固地嵌在木匾之上。
其中一個老者麵容枯槁,眼睛時不時地盯著涼亭之外。這情形應當是要下大雨了。另一人則是一位身材婀娜,看不清楚容貌的女子。皆因她帶著潔白麵紗。不過,老者以多年閱人無數,隱約可瞧出女子棱角。
老者眯了眯眼,不住地在女子身子上下打量,這婀娜的身姿,他可是饞得很,隻見他對那女子說道:“寒仙子,這次我們好不容易找回了聖子,你算得上功不可沒呀。回到山裏,教主肯定會好好打賞你的。到時候,可不要忘了我這個老骨頭。”
老者的打賞二字說得極為古怪,那雙打量的眼睛在女子看著,委實是色迷迷的,令人頗為惱怒。
隻可惜,老者在山裏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無情無義,動輒斷人手腳,被喚作寒仙子的女子對這個老者實在是看不上眼,更談不上一絲尊敬。麵紗之下看不清楚神情的寒仙子平靜說道:“邢長老,教主也會好好打賞你的。”
“這個可不一樣,老夫已經是長老了,你一朝爬上了位,恐怕就是教主夫人了。”
“邢長老,我可不敢有非分之想。教主夫人可是何等的尊貴,哪裏是我這種人奢望的?”
“不敢奢望,哼哼,那不如就從了老夫吧,當個長老夫人,也是不錯的。老夫這次上山就去像你師傅提親,你那個老不死的師傅必定會很高興的。”
說話間,老者枯槁的手就要去觸摸寒仙子的手臂,寒仙子趕忙閃過,沒有讓他得逞。
“邢長老若是想取笑小女子,大可不必如此。”
老者嘿嘿一笑,露出了發黑的牙齒,“老夫可沒那個意思。我是真的中意你,不論你長得多醜。我老早就對你師傅說過,似你這身段,不被人用做鼎爐來修煉,實在是可惜了。可惜,你師傅那個老不死的,就是不願意聽。最後還不是要白白便宜外人。哈哈。”
既然臉皮已經撕破,那麽寒仙子也沒必要顧及了。隻見她冷冷說道:“邢長老,你說,這是不是人老了,就越發容易癡心妄想了?要我說,這人有時候還不如這老虎呢,一旦發現自己雄風不複當年,便會淪落到逞口舌之利的地步。若是你老覺得心裏還有火氣,山裏的奴婢多得是,保證能滿足你。嗬嗬,我隻怕你老吃不消。”
“放肆,寒仙子,本長老豈是你可以開玩笑的。哼哼,你可知道,上個月我就給教主進獻了我那本雙-修寶典?教主博學多才,涉獵甚廣,難免不會有一絲心動。這次進了山,有你好看。我隻需說你如何了得,教主必然會有意的。”
“到時候,一旦你失去了利用價值,就恐怕就輪到老夫我接手了。老夫到時候必定會好好服侍你的。寒仙子。”
寒仙子倏然站起身來,麵若寒霜,冷冷說道:“既然如此,邢長老,我們就走著瞧。我也不是好惹的。”
為什麽邢長老會如此早地現出本色?寒仙子想不明白。這次他們到指定地方去接聖子,其間雖有波折,好在最後總算找回來了。再去看那在亭外玩耍的聖子,一身白衣早已汙濁不堪,他拿著一根冰糖葫蘆,嘴角滿是口水。
莫非這不是聖子?寒仙子心裏有疑惑,卻無從印證。
一輛金黃色馬車緩慢地向亭子駛過來,馬車座駕前麵並沒有人。換言之,人在馬車車廂裏。
“此處可是蕩歌山?”
邢長老一聽,便知道這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哪來的臭崽子,哪裏涼快,哪裏待著去。老夫現在沒功夫理你。”
“你又是什麽人?”
“你爺爺我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鹿角老人。”
“蕩歌山的長老?”
“喲,小兔崽子,不簡單哪,居然知道老子是蕩歌山的長老?。”
“蕩歌山現在可有聖子?”
“有沒有聖子關你鳥事。哪裏來的小兔崽子,藏頭露尾。該打。”說話間,邢長老朝車廂內就射出了三支暗器。
誰知道,暗器沒入車廂,沒有發出任何該有的聲響。邢長老人雖然老了,耳朵卻極好,心知自己的暗器既沒有打在鐵板之上,也沒有射在木板之上,更不可能是射中了車廂裏的人。
“哈哈,暗器上有毒。小崽子,你死定了。”
三支暗器唰唰射出,不得不說這車廂之內的人手法極為高超,其中一枚暗器直射邢長老麵門,另外兩枚暗器竟是劃出了兩道美妙的弧線,分別落在邢長老的躲閃過程中兩次落腳之處。這般料敵動向的功夫,寒仙子在一旁看著,不由得心裏一驚。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邢長老好不狼狽地躲過兩枚凶險暗器,原本整齊的頭發倒是有些淩亂。
“原來是唐家的人,老夫與唐家有故交。今天就放了你這小娃娃。念在故人的份上,老夫勸你幾句,沒事不要亂跑,更不要瞎打聽,蕩歌山可不是你來撒野的地方。趁著老夫還沒惱怒,你丫的,趕緊給老夫滾。不然老夫真的宰了你。”邢長老說這話極為自然,全然忘了地上的三枚暗器在何處,仿佛他自己才是方才交手的勝利者一般。
聖子翹著高高的屁股,趴在地上撿起了一粒沾滿灰塵的冰糖葫蘆,然後塞進嘴巴裏。隻見他拍了拍巴掌,又將那粒冰糖葫蘆拿出來,嘴巴裏吐出一口唾沫,就從地上站了起來,顯得頗為滿足。
車廂裏沒有回應,邢長老不敢再動暗器,隻得拿起手中拐杖,腳步輕盈,一步步地往馬車走去。
那四匹通體黝黑的駿馬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的來臨,反倒自顧自地揚起馬尾,擺動馬蹄,似乎歡迎那拐杖的到來。
寒仙子選擇冷眼旁觀,隻見邢長老揚起拐杖,一杖就要落在馬頭之上。
馬車裏還是沒有什麽動靜。
下一刻,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邢長老手中的拐杖仿佛被一柄神兵切斷,鹿角模樣的拐杖整整齊齊地斷成了兩截。而他整個人也直接倒飛出去。
“聖子現在在哪裏?”馬車裏麵的那個聲音依舊是輕描淡寫。
“狗-娘養的,在蕩歌山腳下也敢如此張揚,簡直就是找死。”邢長老沒有看清楚方才那人出手,此時他倒在地上,顯得十分憤怒,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個信物樣件,就要發出。
寒仙子隻感覺空中多了一道白光,而這道光從哪裏來,她看不清。
那道光筆直穿過邢長老的額頭,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再看去邢長老。隻見一具屍體癱倒在地,眉心間出現一個血洞。
原來,一個人可以如此簡單就被人殺死。這個人可是蕩歌山裏排名第九的邢長老呀。寒仙子一時之間沒能回過神來。
馬車上下來一個人,那人一襲白衣,哪怕腳底的鞋子都是如此幹淨,地上的塵土仿佛都怕粘在他身上,生怕玷汙了這個超凡脫俗的公子,寒仙子第一次生出了自慚形愧地感覺,原來這人真的可以如天上神仙,人世間竟有如此無瑕的白璧。
最吸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那雙眼睛似冬日的朝霞,那樣的靜謐,仿佛早已看盡世間喧囂冷暖。這絕不是他這個年紀該有的眼,而是一雙美麗得動人心魄的眼。寒仙子看得有些癡了。她本該問的那句,公子為何要出手殺人,也被她丟到了九霄雲外。
“這樣一來就清淨多了。”
白衣公子笑了笑,直接看著那個邋遢的聖子,問道:“你就是蕩歌山的聖子?你可有開竅?”
寒仙子回答道:“沒用的,聖子根本就沒開竅,就是個傻子。”
豈料被稱作傻子的聖子一改往日的癡呆,瞬息之間就恢複了正常模樣,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哎,沒想到了我一路上陪你們兩個傻子演戲,逗你們開心,反倒被你們兩個當作傻子,這個世道,可真是可笑可笑。一個有龍陽之癖的老魔頭,偏偏要裝作貪戀女色模樣。一個看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實則是心思極重的。你說,看你們演戲好不好笑?本聖子也是倒了十八輩子的大黴,來尋你們的開心。”
“你,什麽時候?那天邢長老不是驗過你了嗎?”寒仙子驚訝道。
“寒仙子,那個手段可不能叫驗,得叫鎮壓。要不是本聖子得天之護佑,我的無上心智險些被你們影響了。不過,像我這種,乃是天啟之人,怎麽會被你們輕易鎮壓住呢?算了,算了,跟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說了,你們這些螻蟻也不明白。解釋起來還費勁。浪費本聖子的口水。”隻見聖子擺了擺手,滿是嫌棄。
“還是這位公子有趣得多,你特地在此等本聖子,是有事相求嗎?”
“不是求,是請。”
“既然如此,那就讓本聖子先問一個問題,免得到時候,你問起本聖子來,本聖子就沒得問。你是從哪裏知道本聖子的存在?本聖子的意思你應該明白,你是從哪裏知道,本聖子出世了。”
白衣公子搖了搖頭,說道:“不可對你說。”
“那你可知道本聖子能為你做些什麽?”
“算輪回。”
“哈哈,真是可笑,本聖子從來隻聽說過給人算命程,沒有聽說過有人可以算輪回的?你會不會是找錯人了?”
“我不會找錯人。而且我沒工夫陪你胡鬧,我的時間很寶貴。”白衣公子目不轉睛地看著聖子。
“有趣,有趣。”聖子拍了拍巴掌,來回走了幾步,說道,“本聖子頭一次聽說,這請人幫忙的還趕時間。既然如此,你盡管去找別人呀。”
“我給你一次機會,算出我是誰?不然,我立馬上山。”白衣公子態度依舊有些強硬。
可聖子表情卻變得嚴肅起來,隻見他雙手插在袖中,閉著眼睛演算了起來。寒仙子也不知道這個所謂聖子是不是真的有本事,如此一來,她剛好驗驗真假。
“你來自中原雍州,居於洛陽。”
“你先天有疾,父母早亡。”
“你既無兄弟,又無姐妹,孑然一身,差一點成了天煞孤星。”
“你身穿一身白衣,你姓白。雙目不識丁,你叫白丁。”
寒仙子沒有聽說過這麽簡單就胡謅亂編出一個人的名字的。可是那白衣公子卻微微點了點頭。
“讓本聖子再來看看,你的命輪······”話語未畢,蕩歌山的聖子渾身如遭雷擊,猛地一口血吐了出來。
白丁輕輕一笑,眼睛裏似是帶著一抹譏誚,嘲笑聖子的不自量力。
聖子麵色蒼白,用袖子抹去嘴角鮮血,說道:“娘咧,險些沒被你給害死。幸虧我留了個神,不然,這條命都得給你賠進去。”
許久之後,聖子總算恢複了一些,長呼了一口氣,說道:“不行,是你在請我幫忙。我不管,你必須先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不然,我怕我算不出來。”
白丁一看,這聖子似乎在耍賴,嘴巴裏蹦出了兩句話,直接灌入聖子的耳朵裏,“死生總作輪回主,道衍去一無量苦。”
這兩句話可沒有半點入寒仙子的耳中。
豈料這一下,聖子的反應更大,他顫顫巍巍地問道:“你,你是從哪裏知道的這句箴言?”
“我知道這句話,很奇怪嗎?”
聖子眼看不可能問出答案,隻得低下頭來,無比鬱悶。他好不容易出世,就碰到這麽一個不敢惹的人物。
若不是自己天眼半開,看出這人的身份貴不可言,他哪裏會是這個態度。他不僅是蕩歌山的聖子,更是天之驕子。如今被人逼得算命格,這算哪門子事嘛?再去看那白丁公子,他總覺得有一種熟悉感。可惜,他記不起來了。方才自己演算的時候,白丁的手也在負在身後,似乎有所戒備。他不是不想出手,而是心底深處的那份若有若無的危機感令他不安。雖然他不信這世上真有能殺了他的人存在。
不行,他要發泄,他不能壓抑自己,他要尋個樂子。本聖子可不能受半點委屈。
兩人一直打著機鋒,可看得寒仙子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她總算是知曉了這位白衣公子的身份,洛陽白丁。
有時候,不得不說緣分是個奇妙的東西。徐庸錚駕著那輛簡易的馬車,也來到這涼亭所在。滿天烏雲,此時全數被陽光驅散。山間的風也變小了許多。程果果高興地從側邊簾子裏露出頭來,用手一拂清風,對徐庸錚喊道:“大哥哥,看來這烏雲不怕大太陽,倒是怕我呢。你說,果果厲害不厲害?我一說它不會下雨,它就不下雨。”
徐庸錚輕微看了一眼前方的情形,想快速逃離這個是非之地。他不想再鬧出什麽妖蛾子。不為別的,實在是麵具珍貴,容不得他再浪費半張。他略微低著頭,不敢與那幾人的目光直視,更沒有去提醒程果果應該喊他大伯,而不是大哥哥。
程果果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口誤,趕忙伸出了舌頭。
徐庸錚不遮掩還好,一低下頭,聖子更是盯著他看,等到他終於看清楚那車夫年近四十的醜陋模樣,再去看可愛的小孩,竟然喊他大哥哥,頓覺好笑。“哈哈,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不惑之年被人喊做哥哥,那這小娃娃的爹不得古稀之年才生了這麽個玩意兒?”
徐庸錚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有聽下馬車。而程果果大小姐也是難得的沒有開口去反駁。
“按本聖子說,指不定是哪裏來的野種也不說定?這個車夫鬼鬼祟祟,屁股撅起,指不定是個龜奴兒?”
寒仙子不知道聖子為何這般模樣,可是這時,她才算真正見識到聖子的刻薄與口吐芬芳,竟然是這般不堪。徐庸錚隻覺不妙,程果果從小便沒有母親,最見不得別人罵她野種。
“你才是野種,你全家都是野種。”果不其然,程果果掀開窗簾,帶著哭腔道。
“喲,野種也知道還口了。不還口,本聖子還當你是狗雜-種呢?”
而徐庸錚也是停下了馬車,若是被人如此辱罵都不得還手,那就真應了詭那一句,學好劍術去當龜孫。
徐庸錚拿出劍匣,走到窗簾出,摸著程果果的頭說道:“果果不哭,不哭。”程果果卻是低著頭喃喃道:“對不起,大哥哥,是我不好。”
徐庸錚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回過頭來,看著那自稱聖子的少年,目光徹底寒了下來。
“哎呀呀,了不起,原來是個會舞刀弄劍的龜奴呢。伺候你家男主人的活,你可還記得?”
徐庸錚並沒有惱羞成怒,而是冷靜道:“我不管你是誰,我隻想撕爛你的嘴。”
“哼,撕爛本聖子的嘴,本聖子看你這鱉孫有沒有這個能耐?”
徐庸錚一隨心動,挑了那柄熟悉的金戈劍在手中。一道淩厲的劍氣應聲就此發出。
聖子雙手藏在袖子裏,讓人依舊是看不清楚動作,可是他臉上滿是得意。他似乎可以預見眼前這個人氣急敗壞甚至是跪地求饒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