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初涉江湖 第七十二章 靈州殺僧有不忍
十州之大,何處不能去?
換言之,就是十州之大,除去靈州,何處可以去呢?
這話的,已經將這個和尚徹底得罪死了。寒山寺幽居荒漠,甚至於四大寺幽居荒漠,這些裏麵的故事和尚也曾問過自己寺廟的師叔師伯,沒有得到任何答案。等到問及方丈,才得到了一個模糊的答案:“先渡化一州,再入地獄,方可渡化世間苦厄。”這些話和尚自然不屑於和這人解釋的。
其實這僧人本意是邀請這人以及這馬車上的一起入寒山寺的,可是,僧人在這荒漠裏,生高人一等,不曾有求於人。而習慣了盛氣淩人的人,出來的話一般都較為不好聽,更不懂什麽叫委婉。偏偏碰上了衛靖邊,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
“下十州何其大,僧不管其他,隻管眼前之人。”那僧人雙手合十道,“施主,隨我入寺吧。”
衛靖邊怒極反笑,自己似乎在這僧人眼中就是個任他拿捏的軟柿子,什麽隻顧眼前,分明是隻挑他這個好人欺負。
“寒山寺微,難圓大願。”車廂內的人終於開口了,他擔心衛靖邊又囉裏吧嗦一堆不強人所難之類的辭,也知曉僧人向來善詭辯,可是他時間寶貴,容不得在此耽擱。
“四座靈寺共尊一佛,佛祖神通廣大,豈會因寺廟大而有別?”僧人辯道。他的話不無道理,四大寺廟都隻供奉一個佛祖,他也未強調自己寒山寺如何了得,隨後他淡淡道:“若施主心誠,定能如願。”
“於大無別,那於寶物可有別?”
“寒山可有彼岸花?”
“寒山可有業火鏡?”
“你可聽聞琉璃燈?”
這些問題一個個地落在那和尚心頭,將和尚問的啞口無言。這三件至寶可是當年佛祖坐化之時,分別傳與弟子諸人的。而這三件至寶如今分別落於其他三座寺廟,獨獨寒山寺無一物捧為至寶。故寒山寺選擇坐落於西漠邊緣,渡化來往可憐人。若非這僧幾乎已被內定為寒山寺下一代主持,他恐怕也不知曉這三件寶物,更不用寒山寺悲慘的狀況。
衛靖邊也是初次聽聞這佛門三件至寶,彼岸花,業火鏡,琉璃燈。想來這是公子爺尋找的東西,他暗暗將這三件公子爺都在意的東西記在心頭。
衛靖邊看著神色不清的和尚,搖了搖頭。如此幾句話就能打發的主,看來僧人善辯也不全是真的。其實,若非問到如此的痛處,和尚哪會啞口無言。
所以衛靖邊打算走上馬車,拿起馬鞭,就此繼續旅途。
馬車的車廂內再無別的聲音傳出,歸於死寂。
可這樣,這僧人就要無功而返了。這對於他來,是萬萬不能接受的。被一個不露麵的人三言兩語打發走,他身在之驕子,怎麽可能會甘心?這話傳回寺裏,不得被人笑掉大牙嗎?
所以那僧人果斷地擋在衛靖邊身前,伸手一攔,道:“還是請施主與我走一遭。”
衛靖邊見馬車內再不會發出聲音,於是他自己做主,冷冷道:“好狗尚且不擋道。莫非你這僧人連狗都不如?”
“僧是貓,是狗,是狗屎都一樣。若是能普渡眾生,不在乎這具皮囊身相的。”
這話的極為有水準。
衛靖邊想好反駁,誰料那僧人再度搶先開口道:“昔日佛祖割肉喂鷹,今日僧無能,隻能以身勸施主向善。功德不談無量,可出家之人應該如此。”
“施主,切莫學那頑固不化的世人。須知世人身處濁流而不自知,為身外功名而鉤心鬥角,身染業火而不自覺······”
衛靖邊這才體會到公子爺與自己閑聊所的僧人開口,舌燦蓮花的意思。他隻覺得腦海裏有一個聲音不斷重複,這聲音不知從何而來,隻有四個字。“阿彌陀佛”。在這聲音之下,方才並不顯高大的僧人此刻也變得高大,他那張嘴吐出的話語是那麽的響亮,他那個光頭也是如此的鋥亮,世界仿佛也在慢慢變大。慢慢地,衛靖邊隻覺那僧人的身體上有一層金色的光芒發出,是那樣的祥和溫暖,使人想去親近。
“聒噪!”馬車車廂內傳來一聲冰冷冷的嗬斥聲。
衛靖邊這才清醒過來,原來不是那僧人越變越大,而是自己在向那僧人靠近。僧人背後也不像有光芒發出,那分明是太陽的光芒。他自己也正在慢慢向後邊倒去。這世界也就越來越溫暖。他心裏一驚,又有些懊惱。明明好是自己保護公子爺,可最後還是靠公子爺來保護自己。最後不是那句話點醒自己,恐怕自己今日就要栽倒在這裏。他年歲不少了,出過的話更加看重。這一番心理想來,對那僧人多了幾分仇恨的心裏。連他都不知道的是他先前那些不出道不明的敬畏之心也少了許多。
“給我滾開。”衛靖邊毫不客氣道。
“施主何必執迷不悟呢。”那僧人雖然覺得可惜,可並未表現在臉上,方才差點就得手,若不是車廂內的人開口阻攔,不過,不急,這之後應該還有機會的。
他低估了下定決心的衛靖邊。
“我迷你娘,悟你奶奶。”衛靖邊破口大罵道。
“施主盡管來吧。僧也不知道自己娘親是誰,更不用奶奶。”那僧姿態極低,可是依舊顯得不依不饒,“隻不過,施主心以後下無間地獄。”
衛靖邊氣急敗壞,也知道這和尚明顯的無父母世俗之牽掛。口舌之利已經無法攻破這和尚的防禦,這和尚比他還會道。為了避免在此著了道,他隻有用身後長槍先試一試。
坐就坐,他從後背的槍套裏麵,取出了兩截長槍部件,合在一處,再裝上槍頭。他道:“和尚,你可知這長槍之下死了多少人?”
和尚毫不畏懼,淡然道:“阿彌陀佛,僧願意以身止戈,感化施主,以為世間平一殺孽。”
完,和尚雙手散開,一手成掌,豎在胸前,另一手轉動赤色念珠。
衛靖邊毫不客氣,準備圓了這和尚求死之願。他提起長槍,毫不花哨往前一紮,就刺向和尚身軀。
“咦?”衛靖邊發出疑問。詭異的事情也發生了。衛靖邊雖然收力不少,可是長槍並非凡品,鋒利異常。槍尖實打實地與那和尚古銅色的肌膚相接觸,卻再難進分毫。
衛靖邊覺得古怪,抽槍回來,再試一次。這一次比上次隻出三四分力不同,出到了七八分力。結果依舊一樣,和尚分毫未傷。
“施主,如若還不滿意,請繼續。僧今日誓要渡化施主。”那僧道。然後幹脆席地而坐,大有不勸人回頭就不離開的架勢。
衛靖邊冷冷一笑,和尚嘴巴裏念念有詞,他卻聽不清,也不想去聽清。他不怕和和尚動手,卻怕和這和尚話,浪費口舌。公子爺自從入了這西漠以來,極少言語。平日裏和他交談的話語更是少得可憐。方才那句訓斥聲,分明有幾分生氣。他心想著,此事若再不處理好,恐怕公子爺會更加生氣。
衛靖邊一想到此處,就不打算再留手。他的槍道得到過白丁的諸多指點,此刻毫不顧忌地出手,那杆長槍便有了幾分生機,似乎一個活物從槍裏麵蘇醒。
“盤蛇。”
那杆長槍的生機漸漸演化出了一條恐怖的活物。那蛇的眼睛發出淡綠色的光芒,吐著信就向前咬去。
那蛇牙頗為猙獰,嵌在那張血盆大口裏,顯得更加的猙獰恐怖。可就是如此,那僧也未受到多大的傷害,僅僅臉頰處有一些傷口流出。這些鮮血不全是紅色,不知是不是太陽照耀的緣故,有一縷金色夾雜在其中,而鮮血自臉頰流到袈裟上,和尚全不在意,嘴裏麵的話語依舊不停,聲音也慢慢變大。
衛靖邊不是心軟之人,他既然奉車廂內那人為主,就做好了盡心盡力,不悖逆他心意的的打算。
“白蟒。”這杆長槍的意境再起變化,一條長約丈許的白蟒顯現出來,白蟒起先腹部向上,然後猛然翻身,飛撲且竄,借翻身之旋轉,直直向那和尚的胸前。
他分明聽到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好像一塊名貴的琉璃,更像是一塊腐爛的鐵片,直接被打爛。和尚的胸膛處有一個碗口粗細的大洞,貫穿過去。胸膛之上的汩汩鮮血,如泉湧,從他身上不斷流出。
那和尚終於睜開了眼睛。那隻方才豎立不動的手捂住傷口,然後眼睛裏滿是不可置信。
那雙眼睛分明是在詢問,怎麽會?你怎麽可能?你怎麽可以下得了手?眼神之中又有許多的責怪和憐惜。
和尚還是以坐蓮的姿態坐在塵土之上,他不顧嘴巴的鮮血湧出,倒是莊嚴肅穆,淡淡道:“阿彌陀佛,蓮落寒山,僧本初已經盡力。”
完他就低下頭顱,就此逝去。
在那距離稍遠的寒山寺內,一盞寫著法號本初的長明燈熄滅了。在看管長明燈的主持不喜不悲,合掌頌道:“阿彌陀佛。以身證道,是為大善。”全然不好奇這親傳弟子是如何死去的。
衛靖邊的心裏終究有些不忍,和尚一條性命和他之前殺的任何一人,都沒有兩樣。但是和尚的作法他覺得有些可惜。今日自己長槍全力攻之,兩種意境盡出,才將他殺死了。殺死了他,這和尚也沒有任何遺言留下。
“你若不忍,且回去吧。”車廂內的白丁道。那四匹駿馬聽了白丁的話語,緩緩挪動了腳步。馬車的線路不再是繞著西漠沙丘而走,那方向分明是直奔沙漠中心地帶。
衛靖邊哪裏還管這麽多,提起長槍就去趕那馬車,再無半點為和尚埋葬身軀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