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涉江湖 第三十一章 昔年江山誰共主
神座愈高,權威愈大,則從之跌落也愈痛,愈重。在“詭”看來,他已然被打落到塵土之上。莫大的苦楚降臨在他的心上,被一柄大劍釘在地上的滋味,他從未經曆。而在誰看來,這都是無法洗刷的屈辱。他當年如何備受推崇,如何被人供養,這些哪怕出去,相信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了。
徐庸錚做完這一切,並沒有急著將那柄不屬於自己的兵器消散。
“為何,我能將這柄兵器也呼喚出來?難不成,這真的是,心有多大,實力就有多大?”徐庸錚將自己的疑惑出來。
“哼哼!”詭的一聲冷哼,還有一絲嘲諷的意味。
徐庸錚問道:“你笑什麽?”
“且不那柄也並非真正的初心刀,就連你剛才施展的招數也不是那人的本來招數,徒具其形而已。”
徐庸錚好奇更甚,問道:“你認得這柄刀?也認得這柄劍?”
“你那算什麽刀?至於這劍,恐怕連當初十之一二都抵不上。”大概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魂之將滅,其心也寬,“想不到薑玄初曆盡這般年月之後,傳承再度出世!隻不過,如今這下,恐怕無人能知曉他的風華。而你,再經曆數年,磨礪出劍心,怕是也能當得他當初實力十之四五!”
聽到薑玄初三字,徐庸錚心中的波瀾似乎被石頭驚起,臉上終於有了些驚訝。他遊曆江湖的時間並不算短,可是這江湖給他的反應,卻是全無薑玄初此人。
“別太大驚怪,我生前也見過薑玄初,在那個星光璀璨,群雄逐鹿的大時代,似薑玄初那般的才不下十人,他稱不上絕世,可是下前五,有他一席之位。連你都有了傳承,那藍家的鼎能否再度現世?白星落那個白癡最後又死掉了沒?”
徐庸錚靜靜聽著,不發一言。藍家的鼎,白星落,這兩個名稱與他並不陌生。薑玄初提到二者,卻不過寥寥數語。
“你可知當初薑玄初為何隕落?隻是被一個拿著古怪兵器的無名輩偷襲而已嗎?當然,這裏麵怎麽少得了他那個親兄弟的功勞,一個覬覦玄意劍多年的劍客的背叛。”
“在那個江湖裏,薑玄初又如何?一刀一劍震懾的江湖,人皆對此靜寂,最後還不是落了個身死道消的下場?那時風頭鼎盛的藍白之爭,江湖人士死了不下數萬人,留下的浮漂野屍更是不計其數。藍家盟主勝了又敗,贏得下人心歸順,卻永遠的失了摯愛。白星落那個白癡才,將我等打得支離破碎,最後依舊白癡的為情所困,為愛而隕。”
“廢物,都是廢物,放著大道長生不去索求,為一個女子而放棄大好江山。”
“什麽正道滄桑,行的都是一套冠冕堂皇,背地裏的齷蹉何曾少了?所謂的除魔為道,都是一己私利為之。難怪薑玄初最後反戈。”
“可惜這些陰謀陽謀,最該知道的兩人都不知道。”
“至於沐青箋,不過一宵之輩,莫與藍家盟主相提並論,就連給我提鞋都不配。”
“哎,那你怎麽就被他設計,囚禁在這方地之內呢?”麵對詭的侃侃而談,徐庸錚無情拆穿道。
詭的話語漸漸低沉。
他緩緩道:“沐青箋極可能就是一枚棋子,一枚自私不已的棋子。不然,他怎麽可能擁有這等法印卷至寶。以諸多利益誘惑我然後囚禁我於此地。生前難得此法,死後還想著繼續參悟,為沐家留下悟道火種。”
“他或許很是了解我,我開始卻一點兒都不了解他,可我從數麵之緣知曉他謹慎微,看似無畏,實則大懼。所以我隻需三言兩語就將他囚而養之,爍數百年,享受煙火,壯大我念,這可怨不得我。殺人起歹念,而後動,被人殺之亦理所當然。所以他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沒有那一掌落下,我怎麽會變得如此地步。薑玄初刀劍齊揮也殺不了我,他怎麽可能就一掌成功?白星落,你不得好死!”
“你這樣子,像極了被人欺負了,事後叫囂算賬的村頭潑婦。如此恩怨,人死也該消了。”徐庸錚不由得道。
“對呀,人死也該消了,可我不是人,也還沒死呀。我怎麽能消?我又能怎麽樣?我還能怎麽樣?這他~媽的還要我怎麽樣?這地已經快要容不下我了,再過些時日,我之神念就要衰竭了,可能,我要死了。可能,我要回歸大道了?來這兩種感覺,我都沒有體驗過,我也不想體驗啊。”
“這漫黃沙何時下過雨?又何處有過水的存在?哪怕隻是一縷神魂,能多見些好風景,也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可是這無寧日,地不載物,分明就是一個死囚牢。更可悲的是我被囚困數百年而不自知,甚至愈發忽視時間的意義,最後,連自己該不該存在都起了疑心。”
“我曾經數過沙子的數量,曾記起數多執念······”
在寂寞的日子去數沙子,這是何等的寂寥。
“這些都罷了,眼看我將消散了,回來,該感謝你令我解脫,年輕人!臨了之前,能否告訴我,你的名字。”詭身上的氣息變得更弱了,這分明是快要消散了。
“燕東來!”
“哈哈,燕東來,好名字。在這數百年,莫無人尊我為先,更是無人應我一聲半句。如今,你能應我一聲麽?善良的人呀。”
“嗯,可以的,如果這是你將死之願的話。”
“哈哈,子活該你有今日,”詭突然迸發活力,猛然從巨劍之下掙脫出來,然後直衝徐庸錚而來。
“你子就是笨死的,燕東來,魂去兮。”
可是麵前之人毫無反應,詭的那道淡青色魂火穿過徐庸錚身體。
所有的得意戛然而止,詭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日你個仙人板板的,連我這將死之魂都騙。”
“一開始,我就沒準備相信你。玄意劍的威能我很清楚,怎麽可能釘住你那麽久。而且,我沒有相信他人的習慣,對不起。”這句對不起得極為真誠,在詭聽來,這當然不是道歉,而是未讓對方詭計得逞的得意。
詭終於開始認命。
徐庸錚重新凝聚起一柄玄意劍,隨意揮了揮,道:“還有什麽善言可 ?還是讓我一次性了結了你?反正你早就打算去死了。我可以做個順水人情,送你歸。”
“若真的死了也沒什麽不可,凡人及死後尚有人悼念,那是傳承的血脈。而我呢,哪來的血脈。我風燭殘年,一道殘念,就此,隻是無痕留下。”
“何必執念,順其自然,為道也。”徐庸錚淡淡道。
“可這方造化界內,多少年未出聖人了?若沒有我,又有幾人可獨自成道?應劫當如何處之?”
“誰未出聖人了,不過二百年時間,人間早有一聖,羽化登仙而去。更有讀書人,開創一道,人間共尊儒聖,更別近十數年間二人稱帝。”徐庸錚緩緩道。
“原來如此,可惜了,這樣的璀璨大世,我怕是見識不到了。白星落,我去你大爺的。”詭於此處不甘,又罵了白星落一道。
片刻沉默後,徐庸錚打破了寧靜,開口問道。
“來吧,我師父,趁著我還願意聽。”
“你師父?薑玄初那子?”在感受到徐庸錚近乎殺人的凶狠目光後,詭隻得趕緊改口。“他於其他正派都有所不同,離群獨居,不隨大流。可若是除魔衛道,他卻是最凶。嫉惡如仇仿佛就是他與生俱來的特質。殺人最凶卻不是殺人最多,一刀一劍的淩遲審判,為他贏得正道名聲,隨之,凶名更盛。當時無論正道和邪道,都不敢輕易招惹他。若非如此有傷和亂殺一通,他的道應該能更遠。”
“這種眼睛裏揉不得一粒沙子的人,及後麵的行為也能猜到了,並不奇怪。”
“當時正道,何止是滄桑二字的盡的。為惡的享富貴壽綿延,尋求善名之風,大行其道。而真正平民,受貧窮命更短。殺人放火本就可惡,借為道之名行一己私事更是可恨。薑玄初與白星落三次交手,三次落敗,屢敗屢戰,堅持不懈。其後更是常年閉關,正道虛偽風氣一路猖獗,也不知何時,他不聲不響出關,見到人間慘狀,怒而殺人後消失匿跡。”
“等到定風波一役,他才出現,這次卻是為邪道而戰。一場大戰,二人入魔,下場何其淒慘。我這般的都支離破碎,更不武者血染峰霞,山峰夷為平地,河流易道。”
“再後來,薑玄初退去,隱在人間深處。”
徐庸錚聽聞之後,感歎道:“難怪在那石壁之上,除魔為道,正乎己心!悲憤之意,充斥其間。刀劍鋒芒淩銳,不可平。那我手中的劍完整狀態是怎樣?”
“光芒大盛,五色流螢,意境於那兩人之下已經無敵。”那兩人自然就是詭口中的主人和仇人,藍鼎晨和白星落,當時下的最強兩個人。
“若再有些時間閑暇,我可以多和你講些關於藍家盟主的舊事,就是我最後一任主人的光輝事跡。”
“那又有什麽好的?不過被人打敗了。和我有多少關係呢?先前問及吾師,隻是為確認他刀劍之威,吾日後勿辱之。”徐庸錚不留情麵的道。
又是片刻沉默,詭發現眼前這人似乎很擅長打斷別人,無論是身體還是言語。這種如善辯善談之人被人揭短,哪裏還有什麽言語相對反駁的。
“認我為主。”徐庸錚突然道。
“什麽。”詭驚訝道。
“你自詡為不世出的寶物,應該有此功效。認我為主,我能容你。”
“我可以輔佐你,甚至於教你剛才的玄妙手段。”
“我不屑於用方才敗於我手的招數。之所以有這麽突然的要求,並非我需要你,隻是我有些可憐你。”徐庸錚張了張手,言語真切。看上去無一絲作偽。
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二者當何選,叫人真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