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涉江湖 第七章 追星索月槍如練
在看過剛才徐庸錚的身手之後,加上盜賊頭目都毫不吝惜的讚賞之言和招募之舉,沐逸雅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來人,陷入沉思。
事實上,她對這個年輕人並無什麽好感。那日,家族於市集招募護衛,擺出了試武石以示公正。半日時分都隻有寥寥數人來報名,至於達到要求者,更是隻有一個。待到日暮時分,不得不放低要求,隻要有一定實力即可。誰知道這個年輕人口出狂言,一劍即可碎石。待到眾人翹首以待,這個年輕人做足了架勢,隔空一劍,誰知道巨石安然無恙,他手中巨劍險些脫手,惹得眾人哭笑不得。自己當初也不想浪費時間,隻是隨口了句練劍不易,時間不多,就他了,不過價錢減半。好些個護衛都瞪大了眼睛,徹底傻眼了。事後更是不少人腹誹自己看上了這個無比自大的劍客,所以起初自己才會厭惡他。
沒曾想到當日無心之舉,今卻有這般回報。隻是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叫什麽名字。
沐逸雅自然不像女子一般,以為兒女情長導致他見義勇為,她更情願相信,這是這個人的執念,信念所致就沒有什麽事做不出來的。因為他真的在她眼中就是個古怪的人呀。
梁雄當日也曾看到過招募之景,他多年不問江湖之事,也不想管這多餘之事。在他看來,年輕人有自信算好事。他自然也沒無聊到事後也檢查試武石的狀況,也當然不可能察覺到試武石的異常,那石頭中間如刀削豆腐般齊整無比的切麵。
待到沐逸雅回過神來,耳旁響起一句清晰又堅定話語。
“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話稍顯刻板,拒絕意味也是十足。
書生模樣的中年人自然知道大當家的脾氣和稟性,既然開口招募,就斷斷不是兒戲而已。因為大當家向來一言九鼎,發話不容置疑。哪次這個決定在他看來有些草率。
一旁的沐良戊聽到後,臉色精彩,怔怔的看著大當家,想看他打算怎麽處理這個不識抬舉的年輕人。
大當家似乎被逗樂,終於舍得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的匕首,抬頭望向徐庸錚,“你既然敢來英雄救美,自然有所憑仗。可是你的實力和你的自信不相匹配的話,你的下場會很慘,比如死無全屍。”
“地上已經倒了一個,還要打倒誰證明我有這個實力?”徐庸錚不以為然,冷笑著反問道。
二當家皺了皺眉毛,對於這個年輕人的高傲頗有些不喜,現在的年輕人都這般不講世故嗎?
大當家笑著從一旁拿過手下遞過來的長槍,仔細掂了掂,然後將槍頭向下,猛地紮在梁雄身前,平靜道:“大好光景,大名鼎鼎的梁雄不出手怎麽能行?”
朦朧細雨夜無風,梁雄臉色沒有波動,抬頭猛灌了一口烈酒。
徐庸錚沒理會梁雄,看著臉上帶著戲謔神情的大當家,譏笑道:“大當家使喚人的本事一流,看來這點倒是相匹配的。”
大當家此刻臉上笑意更濃了,這絕不是傻笑,也不是苦笑,而是滲人的笑意。
二當家顯然是見過不少次這般表情的,心裏一個咯噔,此事卻是不好辦了,大當家今晚估摸著又要開殺戒了。
此時,一旁的梁雄緩緩伸出修長的右手來,手指合攏,握住這杆並不是十分趁手的長槍,平靜道:“我出手隻是為了我自己,不受任何人指使。”
“三招,三招之下,你如果還能站起來,我今晚不再對你出手。”
徐庸錚皺眉道:“不單是我一個,是我和沐姐。”
梁雄右手隨意抖了抖一個槍花,略帶失望,笑著道:“這般謹慎,還逞什麽能做英雄,我也沒空和你玩什麽話鋒,自有刀槍上見分曉。”
當梁雄放下腰間酒袋,側身相對時,場麵仿佛凝固了一般。
朦朧月色下,那杆不算鋒利的長槍在梁雄手上,槍芒依舊如白練一般耀眼,它本身青色槍杆也變得更加模糊起來。
大當家端坐在遠處,頗有興趣地注意著場間的變化,梁雄的瞳孔微微睜開,亮出一抹淩厲的光芒。如睡夢中的猛獸倏然睜開眼眸,擇人而噬。
在柴旗盜賊中一直流傳一個傳聞,無人可以證實真假。傳聞中,當年嗜殺成性梁雄殺心一起,最明顯的是白瞳血紅,如魔鬼現世,收割人命。
梁雄看似隨意地輕輕伸出左腳,穩穩一踢,將槍身淩空擺在身前橫側,然後猛地用腳一蹬槍尾。那槍就這樣飛將出去。而梁雄落地之後,雙腳蓄力轉瞬發出,腳下以那雙玄色布鞋為圓心,一圈濕潤的黃色泥土濺射開來,他身形一閃,轉瞬之間,追槍而來,來到了徐庸錚身前。
這招名為追星索月。
長槍在前,猛獸在後。
將閃耀長槍為星,迅疾難辯蹤影,隻留鋒芒,將後人為月,索而求敵人之性命。
徐庸錚挑了挑眉毛,冥冥中似乎感覺到某種玄妙的氣機,那道氣機鎖定自己退路,像是怎麽都將躲閃不開一般。這招式比之剛才提斧大漢的勢頭,似乎來勢不足。可是他卻知道,凶險有餘。僅憑這一道莫須有的氣機鎖定,二人差距立刻顯現出來。長槍和來人如兩道鎖江塹,徐庸錚如過江浮舟,深陷其中不得過,不得逃,更加不得躲。
既然躲閃不開,那便不用躲。
既然分辨不出,那就不去分辨。
徐庸錚在外人看來,很像求死般的閉上雙眼,幾乎放棄了抵抗。
沐逸雅不敢再看,用雙手遮住了眼睛,不忍看到槍尖刺穿徐庸錚身體的畫麵。大當家的冷眼觀虎鬥,嘴角微微一翹。
但是,想象中的慘叫聲並沒有聽見,預料中的長槍也沒能穿透徐庸錚的身體。
鐺的一聲。
依舊是那聲熟悉而又古怪的木石聲。
畫麵定格在這一刻。
徐庸錚腳下泥土深陷,右手依舊是將巨劍反握,橫擋在胸前,如一道屏障。在槍尖越過劍身不過二寸的距離時,他猛然極其違反常理的劍勢一變,使得稍顯愚鈍的劍刃剛好卡在槍頭處,時機把握,衣無縫。然後將巨劍往身後一拉,卸掉些許力道,再順勢往上一舉,如霸王扛鼎般,托住了那道迅捷的流星。
梁雄此時的長槍來勢雖然迅疾,但是奈何槍身不重,白練般鋒利的槍頭遇到魯鈍的劍刃卻不得不向上而去,此刻之間,兩人兵刃實打實地對上了。
梁雄眼眸寒意突起,但是卻未感到十分意外,這一式,本就需要時地利。時自當是如日當空,如今月色朦朧,時全無導致槍芒雖淩厲卻隱約可見。被徐庸錚擋下似乎也是在預料之中。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
當兩兵相接,尋常武者認為是過招比試之必須。可是對於他來,就意味著更多。他九歲開始修習長槍,深明長槍對敵之要義。
善使長槍者,自然都無比信奉一寸長一寸強的無上真理。
如今身在半空的尷尬境界,片刻過後就得短兵相接甚至拳腳相接,借力錯開或者提勢起勢,勢如破竹就成了必要之舉。他在空中腰身一扭,伸出鬼魅般右手,修長手指握住了長槍,狠狠用力往前一刺,意圖逼徐庸錚棄勢後退。
徐庸錚臨危不亂,卻也不想棄勢而退。
他似乎不知道白練槍芒為何物,如剛才一般,再行一次無理手,整個身形不退反進,因為他知道,退一步,就是絕境。任由槍鋒冰冷,槍芒刺骨,從眼前劃過,從臉頰劃過。
待到臨近處,如刺骨疼痛,離眼睛處堪堪不過一寸。
自古鬥兵者,尺寸必爭。
一尺或許太少,一寸或許還是太少。但是就是這險險的一寸,對於徐庸錚來講,就足夠了。
他猛地一咬牙,義無反顧,前衝而去,巨劍勢大,長槍力猛,如水入泥沼,無法分開彼此。徐庸錚也打算將巨劍抽離開來,他隻是右手反握劍之勢,變成左手握劍勢,力道直達劍身,輪轉極快,向左前方斬去。
這一式,換做正常劍身的劍器,是要將梁雄攔腰砍去,可是如今這劍身未半,所以隻得往梁雄大腿斬去。
梁雄心知手中長槍去勢難減,反應極快,暗自揣度過這斬劍的威力,故而右手果斷棄槍,右腳輕輕一踢,顯得輕描淡寫,就是點在徐庸錚那握劍的左手手腕之上。
這道來勢更加凶猛淩厲的巨劍,失去了手腕支持,如大江千裏長流,猛遇塹,氣勢難續,隻能拍岸而落。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徐庸錚身形往左偏移,卻是不肯放過這個絕佳近身機會。右手緊緊握拳,狠狠地砸在梁雄大腿處。
這一回合,從出手到兩人短兵相接,再到後來棄勢而散,不過瞬息功夫。
這其中凶險卻是異常,隻有兩人知悉,也無法和外人道哉。
明麵看來,隻是梁雄棄槍,大腿中拳。徐庸錚僅僅點在手腕的傷,二人都是輕傷,徐庸錚勝而出。
但是梁雄落地之後,迅速的跺了跺右腳,將大腿裏殘留的力道盡數卸了大半。這跺腳聲聲音沉悶,半點都不清脆。
實際情況卻非如此,徐庸錚有苦自知。且不左手手腕的餘腫難消,單看臉頰處的傷口也開始鮮血直流,更糟糕的是右肩捎帶也有些疼痛。
他本來就不是以力氣見長的劍客,剛才霸王扛鼎之後,複而用卸字訣引導劍勢,才有後來淩空中換手的無理手妙作。
大當家在一旁不住地拍手,嘖嘖稱奇,忍不住開口讚歎道:“少俠果然英雄出少年。想不到梁雄出手,也占不到半點便宜。”徐庸錚此時才得以抽空調整體內的氣機,稍作停頓,望向梁雄問道:“長槍不在,你如何繼續?”
一旁的沐良戊看著臉色平靜的梁雄,沒來由的氣憤,寒著聲音回答道:“三招未完,自然是繼續。”
十多年來未曾出過槍的雙手漸漸平穩,場間被認為處於劣勢的梁雄喃喃自語道:“好是寂寞呀。”
追星索月,長槍如練,在我心,在我手。
梁雄望著月色,終於認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