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5章 醫者常心
終南神色淡定,但內心卻有風雲湧起,要不是靈石堅持他定然不會留宿於此,這八十年他對人施以恩惠隻因他有治病救人之力,不為名利不為回報,早已忘懷陳年舊事。沒想到卻在秦家遇到了唐門後人,現代人受武俠小說影響隻知道有蜀中唐門善於用毒,在成都平原。現實世界當中南方唐門也許有,也許隻是傳說但是北方唐門卻足足繁華了近千年。
可惜現在沒人知道北唐門,終南禁不住唏噓。說到動情處秦老爺子簡直眉飛色舞,因為他自覺與靈石投緣與終南有緣,沒有那麽多顧忌,更涉及不到利益紛爭。緊接著他釋放出另一條信息,“過幾日,大概兩三日,或者一兩日那位小友便會過來山中,要是終南有雅興在寒舍小住兩晚那還可遇到。我總有種感覺,感覺那小友跟終南身上有某些相似之處。”
秦老爺子豈非尋常之輩,雖然他沒有任何證據但是他總感覺這師徒二人此次下山絕非平日裏修行外出那麽簡單,而是有著更深層次的原因。當然他不會過問人家的私事,可終南對殘局對唐簡表現出了濃厚興趣,雖然他表麵上神色淡定,可內心並不平靜。這世上的確有一些世外高人,眼前的終南便是,但是世外高人不代表參透一切清心寡欲,顯然還下山的高人就跟世俗還有糾纏,還有放不下的心願或者心病。
靈石人年輕手腳利落,半小時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素菜完成上桌,三人圍坐在古老的八仙桌跟前,室內溫暖如春,師徒倆反而有些不適應。但這種溫暖沒有人會不喜歡,因為這溫暖便是人間的味道。
靈石還不知道兩位老人家談論的內容,秦老爺子也不刻意提起,三人都沒有飲酒,以茶代酒,因為師徒倆昨夜剛剛飲過珍藏的竹葉青,不能接連兩日飲酒作樂,那他們師徒倆就真的不是修行之人了。桌麵上主要是聊家常,聊靈石的遭遇。終南並不反對這個,他不認為這算塵緣難了,他認為是人之常情,所以偶爾也會參與一兩句,讓桌麵上的氛圍變得更加融洽。靈石則一臉愧疚,“我對不起家人也對不起大伯的栽培,最後還是沒有堅持下去,突然間覺得自己看透人生參透生死,然後一個人進了這終南大山,走了一天一夜,又累又困又餓又冷。最後找到一處斷崖,很高,不知道有多高。那時候什麽也沒多想,直接跳了下去然後覺得解脫了,可是隨之而來的是滿世界的鮮血和骨頭碎裂的疼痛,我以為自己下了地獄,直到師父將我救起,背回山洞。那些事轉眼十年了,十年間我跟著師父學習草藥也學習一點武術,過的反而踏實隨心,每年跟師父下山兩三次,盡己之力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最重要的是將師父已經極大程度草藥申請專利和臨床試驗,然後批量生產,師父的草藥價格很低效果迅速,甚至有些時候不比西藥慢。所以我心裏也充滿驕傲,我今年過年剛好四十周歲,從而立之年的無知輕生到不惑之年的一身自在,都是拜師父所賜。”
秦老爺子聽的頻頻點頭,雖然他對靈石曾經寄予厚望但是既然孩子現在找到了自己的路那他也跟著高興,不會強迫他在重新回到世俗之間。實際上靈石當時萬念俱灰不僅僅因為是也遭到重創還因為酒鬼的父親醉酒之後頭腦發熱拉著母親直接從頂樓跳下,夫妻倆一起走了。秦老爺子不會提起當年之事,孰是孰非都已經過眼雲煙,現在的靈石很好,他反而成了這個孩子在塵世間唯一的牽掛。
秦老爺子舉起茶杯,“好小子,不管在塵世間功成名就還是在終南大山鑽研草藥武術都是好孩子,大伯跟你喝一杯。”
說完一飲而盡,這杯酒可以不帶著終南,因為是秦家之事,靈石也十分激動,同樣一飲而盡,“沒想到,侄兒怎麽都沒想到居然已經在山裏跟大伯做了十年鄰居,當時走進大山尋死的時候還在想大伯可好,平日裏都在哪裏頤養天年呢?沒想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哈哈。”
秦老爺子也跟著笑,“所以冥冥之中我們的緣分未盡……對了,終南,我這裏有那唐姓小友的照片,你要不要看一下,我還是覺得你們看起來很像。”
終南原想拒絕,他不想節外生枝,因為他下山最重要的是尋死,是給八十年前的仇家一個交代。倘若他仍然不死,那也許才會再回北唐門看看,雖然北唐門在他離開之後已然名聲不在,連知道的人都沒了。
可正在興頭上的靈石很感興趣,“大伯,你說唐姓小友怎麽回事?”
秦老爺子三言兩語給他講了一下大概,靈石更加興奮,“大伯,我能先看看麽?”
秦老爺子將自己的手機遞過去,靈石仔細分辨,臉上笑意更濃,轉身麵對終南,“師父,上天眷顧你我師徒,果然如此。”
但他沒有把照片遞給師父看,這個要師父自己決定,終南也不再堅持,伸手討要,看了一眼,隻一眼,也笑了,“正如秦老弟所言,至少是個懂得孝順老頭子的小子。”
見師父高興靈石更高興,但他永遠不會說出師父的秘密,他太了解師父的心思,反而轉向秦老爺子,“大伯,要是唐簡跟秦怡以後可以在一起那更是好事,親上加親。”
秦老爺子哈哈一笑,“這事隨緣吧,我雖然一生無所成就但是自覺還會看人,這小子命犯桃花,身邊的女孩子不少,年輕人的事就讓年輕人自己去解決吧。還有那小子外婆家的事情也不好處理,因為他走失的母親姓姬,草原姬家可不是一般家族,雖然已經落寞幾代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倒是有心出手,但那孩子過分固執,不肯受人恩惠。說自己的路自己去走,自己的母親自己找回來。”
終南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動,輕聲問,“唐簡乃唐家姬家之後?”
秦老爺子點頭,“正是,這些事原本我也並不了解,隻是我們秦家跟唐家還有些淵源,但那也是最近四十年的事情。唐簡的母親正是姬家新一代女繼承人卻為了給兒子治病跟家族分離,最後連自己的嫁妝都賣了給兒子治病,但她卻再也沒回來。古圖,她的嫁妝是一副無人能懂的古圖,她是個勇敢的女子更是個了不起的母親,但是對於姬家來說卻不是個合格的繼承人,甚至稱為家族的叛徒。對於唐家也不是個好兒媳,因為她的精力都用在了唯一的兒子身上。所以唐簡這些年才承擔起一切,不顧一切的到處尋找自己的母親。好在最近我也得到一些消息,側麵證明他母親應該還在人世。”
終南頓了頓,“人世間的事沒有人能夠說的清楚,滄海桑田都隻不過小小變遷,更何況區區幾十年的人命呢,恩也好,仇也罷,善也來,惡也去,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好在他還有人子之心,要不然就太不像話了。”
秦老爺子抬頭看著對麵的靈石,突生感慨,“是啊,人生在世子不是子父不是父,好在這世間真情猶在,正義未泯。秦某本不應該多言,但終南好像陳年舊事無法釋懷,我想沒見麵的時候都如此,真的見了麵,一笑泯恩仇,什麽事都如風吹過水流過,過去就過去了。”
終南並不吃驚秦老爺子看透一切,反而有點喜歡這個比他小不了幾歲的老弟了,“是啊,修行者上山下山,下山上山,必不會圓滿,一直呆在山上就是圓滿麽?圓滿首先從心而起,心尚且不靜談何圓滿。秦老弟看人的確精準,終南此次下山便是為了了卻陳年恩怨。終南並無大境界,一生都在小小恩怨之中打轉,百歲之後還要弟子陪著操心,像不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秦老爺子搖頭,“不,終南不必過謙,靈石視你如父如母,你給了他新的生命,此刻能夠陪在終南身邊是他的幸運造化。他的心我看倒是愈發平靜,而我隻是不負責任的在山裏躲清閑而已。不瞞終南說我子身患絕症,前幾日邀請我回去過年家人團聚,我卻以一己之私拒絕了。剛好唐簡也打來電話,他說接我回去,但是沒辦法跟自己家人一起過年,還告訴我今年我秦家子子孫孫全都回崇明島去唯獨缺我,倘若我固執己見會讓全家人都心懷遺憾。其實……我隻是年老了,身體脆弱,精神也脆弱,不願意白發人送黑發人,我如不回子子孫孫還認為我兒可以堅持更久,我若都回去了他們就明白了,我兒命不久矣……”
靈石一聽立刻雙眼發亮,“大伯,大哥何種症狀?師父老人家一生鑽研化解絕症之草藥,早已大成,不妨讓師父給大哥診斷一下,也許性命得保。可師父有事處理所以恐怕沒辦法去到崇明之遠,大伯倒是可以讓家人把大哥用直升機送過來,倘若師父得法,大哥得以藥到病除,秦家豈不就能過個沒有悲傷的團圓年了?”
不是靈石越俎代庖替終南答應,而是這是終南一直以來的性格,遇到有疾患者,輕如感冒發燒孩提啼哭,重到四肢不全絕症雜症,隻要能出手定然出手相救,並且不收分文。
所以這不是秦家人的特例而是終南的為人。
終南看著最寵愛的弟子,輕輕搖頭,“秦老弟不可聽靈石胡言,終南隻是略懂草藥之術,偶爾碰巧能醫好病而已。”
秦老爺子卻已長身而起,一躬到底,“若終南不棄,秦某立刻將我兒喚來山中,生死有命,隻要終南肯出手診治秦家上下定感大恩。”
終南連忙起身將秦老爺子扶起,“秦老弟如此客氣終南反而要拂袖而去了,醫者仁心,終南雖不是什麽神醫高人,可是遇到病患總還厚臉皮的診治一番。那此事便就此決定,終南出手便是。”
秦老爺子大喜馬上打電話回崇明島,幸好秦放生最近的病情控製的還不錯,禁得起半個小時的直升機之苦,要不然就真的沒辦法了。不得不說秦放生的運氣很好,秦老爺子清楚終南之能即便不能藥到病除也定然能延續小兒幾年性命,他足矣,秦家足矣。所以高興的像個孩子一般,而這也是他入終南大山二十年來頭一次主動給崇明島秦家大宅打過電話過去,那邊接到電話更是一片嘩然!
是的,崇明島秦家大宅徹底亂了,從秦放生開始亂的,因為秦家大宅之內有資格接老爺子電話的隻有他一人,隻要他還活著別的人就沒有資格。而且老爺子不會打手機隻會打秦放生書房裏的紅色電話,那個電話二十年沒有響起了。實際上電話響起的時候秦放生剛好離開書房想要回房休息,他現在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呆在書房裏看書寫字畫畫,剩下的精力都用在配合治療上。沒人知道他過得多辛苦,因為他再家財萬貫也沒人能夠頂替他承擔癌症晚期的痛苦。剛好羅雪梅羅老師過來幫他關燈,因為秦放生經常忘記,現在的羅雪梅很多時候更像一個貼身保姆照顧著自己曾經強勢的丈夫。
紅色電話就在她關閉台燈的一刹那響起,說實話羅雪梅嚇了一跳,因為紅色電話的聲音設置不同。這種聲音太過於久遠陌生了,因為大概隻有某一天終南山那邊通知老爺子的死訊才會響起。沒想到現在響了,突如其來,羅雪梅深呼吸,下意識盯著紅色電話看,確認的確有電話打進來,紅色電話很古老古董,沒有來電顯示,但是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會親自打電話過來。
羅雪梅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這個電話是老爺子的死訊麽?
明明前兩天秦放生還親自打電話過去問候,邀請他老人家回來過年。那時候一切還好……人老了,生命就變得如同漂泊的浮萍,一陣微風也能吹走。
這個電話她沒資格接聽,然而又絕不能耽誤,她趕緊一溜小跑衝到外麵走廊,幸虧前麵的秦放生有些疲憊緩慢並未走遠,她衝過去,盡量穩定自己的情緒,“放生,紅色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