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9章 路線複原
我渴望在此時做夢,躺在自家火炕上做一兩個恐怖詭異的怪夢,然後我能看到我想要看到的真相,我能在夢裏預見未來。
可是沒有夢,大腦一片空白,連白天煩惱的那些事都消失不見了,好像整個人從裏到外徹底被挖空一樣。
然後睜開眼睛醒了,深夜吞噬了白日裏的一切,我緩緩坐起身看看旁邊睡的香甜無比的宋金生,心生羨慕。
我有點頭疼,自己下地倒了一點熱水喝,突然發現自己不再是那個寒冬夜裏起來直接大口大口喝帶著冰碴兒冷水的小孩子了。
自己長大了,然後我想起了巴爾思和阿日善這兩個怪人,猛地他們的形象竟然開始跟爺爺奶奶重合起來。
巴爾思阿日善一生都在守護著什麽,爺爺奶奶跟他們一樣也在守護著什麽,他們守護的東西任何人不得侵犯,任何人不得接觸,他們守護的是古物也是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們跟皇家守墓人不同,皇家守墓人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職責,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在守護什麽,可是巴爾思阿日善我的爺爺奶奶他們到底在守護什麽?
守護的不是墓葬而是寶藏,守護的寶藏是什麽?
我希望他們守護的是寶藏裏那些早已失傳的傳統手藝,他們守護的是匠人的傳統。當然這完全是我自己一廂情願而已。
“哥,做噩夢了?”不知道宋金生已經從被窩裏爬了起來,小心翼翼的在昏暗中問我。
我仍然可以看得清他的嘴唇上下開合,仍然可以知道他說了什麽話,“我一直等著做個噩夢,可是沒有。”
宋金生嚇了一跳本能的伸手過來探查我的額頭,“不熱啊,你是睡糊塗了。”
我咧嘴笑笑,盡量努力做出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快睡吧,你還得長個子呢。”
宋金生卻更加精神起來,圍著被子坐在我旁邊,“如果不去做運動員就不能再長高了,哥,普通人咱們這身高也算鶴立雞群了,說實話我真擔心我會超過一米九……那樣站在普通人身邊像怪物,我隻想安安靜靜做個不怎麽敗家的小康生活普通人。”
宋金生邊說邊打開了燈,其實我更喜歡黑暗,他畢竟跟我接觸的不多,我知道他開燈是因為照顧我,他很擔心我在黑暗中看他說話太費力氣,太累。
他不想我累。
我不忍拒絕他的好意,於是兩人又都圍著被子躲在炕頭的牆角,宋金生思維活躍,“哥,這兩天我也看出來了你是真不恨你爺你奶,我也不知道你大度還是傻,反正換成我肯定受不了。你是不是覺得你媽媽的失蹤跟他們關係不大?”
我抬手摸摸鼻子,“為什麽這麽問?”
宋金生撇撇嘴,“直覺,直男的直覺。”
我沒有回應,不肯定亦不否定,很多事沒辦法跟宋金生解釋,也不需要解釋。韓城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可是我卻完全將他隔離在我的危險世界之外。17歲的宋金生已經知道的太多了,他不需要再知道更多。
原本我讓他下午回去因為還要上課,他卻狡猾的跟我說來的時候就跟老師請了一周假專門陪我。不管宋金生在校成績好壞但根據從宋戀兒那得到的信息他不是個喜歡逃課的學生,出勤率挺不錯的。
“現在一高校長是我媽中學同桌同學,懂了吧?再說我平常表現挺好,不逃課不惹禍,打架都少校長十分了解我老爸老媽性格,因此對我很滿意。”
我問他請假的理由是什麽?
他的回答更絕,“實話實說啊,我告訴校長我唐簡哥時隔四年重回老家,我要給他當司機陪著他辦點事。”
我一陣無語,“這麽社會的理由校長同意了?”
宋金生若有所思的樣子,“本來我以為是我表現好有麵子,後來覺得不對,其實還是我老媽的麵子,但是現在仔細回味一下才發現是校長給哥你麵子。因為我提起你名字的時候校長很感慨,還說了句那個孩子也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一定程度上……要是有空帶他回學校看看。”
我眉頭微皺,“現在的校長叫什麽名字?”
宋金生大聲說出一個陌生的名字:趙豔麗。
這種名字在過去一抓一大把,到處都是,而且大多數都是普通不能再普通的普通女人。我搖頭表示不知道。
宋金生馬上補充,“哥你不認識很正常,趙校長是從二高調來一高檔校長的,原來她是二高主管教學的副校長,你知道咱們一高跟二高一向不怎麽對付老死不相往來,所以一高不知二高,二高也不知一高。”
我微微點頭,“原來如此,但是這樣不是更奇怪麽?新來的趙校長怎麽會知道我?”
宋金生立刻驚訝的睜大眼睛,“哥,你糊塗了吧?趙校長可是我老媽中學同桌,到現在也是最好的朋友之一,她不知道你才奇怪吧?而且當時哥你高考全市第三,過往幾乎每年前三都是一高二高平分的,雖然二高整體本科率比咱一高差的多,但是他們總有辦法一屆培養出一兩個高分考生來,這也成了他們秋季招收新生的殺手鐧。”
“到現在為止隻有你們那一屆前三全是一高,所以作為當時二高主管教學的副校長即便不認識我老媽也會牢牢記住你們三個點名字,對於二高那是恥辱中的恥辱!你知道為什麽一高在老校長退休以後會不計代價從競爭對手那裏挖來一個副校長做校長麽?因為自從你那屆以後連續三年高考全市前三全都是二高的,這讓二高的行情水漲船高讓一高的師生受盡了屈辱,誰都咽不下這口氣。”
“雖然不能說這成績全都是趙校長的功勞但是肯定她是其中的決定因素,所以她來一高檔校長就順理成章了。”
“而且趙校長在今年秋天的開學典禮上還特意提到了你的名字,說到了你的事。”
我看著宋金生,沒有表態讓他繼續說下去,宋金生興致勃勃的繼續,“趙校長說我們學校有個學生叫唐簡,以前在一高在二高在白城都小有名氣,不是因為他品學兼優,而是因為他耳朵聽不見而且很能打架,你不光學校裏的同學不是他的對手連社會上能打架的家夥也會被他打進醫院。”
“按照我們傳統教育的方式和目光來看他一定是個不學無術沒有前途的壞學生,可是他高考的時候考了全市第三,而且他的分數隻比第一差3分,第二差1分。你們可能會說差一分就差幾百人,對,沒錯,但是你們不知道他考數學的時候高燒接近40度,他瞞著所有人強忍著參加的考試,在考到一半的時候實在堅持不住提前交卷偷偷去外麵診所輸液。”
“我當時正好監考那個考場就拿過他的卷子看了起來,結果我發現他前麵完成的所有考題都是正確的,後麵大概差40分的題沒來得及做,如果他做完了那麽他很有可能就是全省的高考狀元。而且根據常規推測他整個高考期間都應該在發高燒。”
“當然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如果和假設過去都不成立,保持自己身體健康也是高考生必要功課之一。否則我不相信我們學校這屆高三考生當中有人有唐簡同學那樣的能力。”
“他的高考分數是可以考進清華北大的,但是他卻去了金陵大學考古係,據我所知他到了那裏依然是當人不讓的學霸,他大學三年時間在國內外權威專業雜誌上發表的論文數量質量都是專業中最頂級的。”
“我不知道他畢業以後會如何,但是我要告訴你們的是,我來到一高會公平對待每一位高三學生,你們不是考試機器,我們老師應該因材施教應該引導你們發揮出自己的最佳學習能力和考試能力。同時高三年級的體育課一律不準取消,不但不能取消高三年級高三一年每個季度都要舉行一次高三運動會,學習再好身體垮了也是白廢。”
“要讓我選擇我寧可選擇唐簡那樣的學生,身體好能打架成績好有一個十七八歲男生本該具有的勇敢和堅強!”
“所以哥,如果你離開白城之前有一點時間,趙校長希望你親自去給高三學生講講你當年的高考,講講你在金大的故事,講講你現在的成功。哥,我真心希望你能去,因為我們這樣小地方的孩子最缺少的就是見識,我希望哥能幫他們拓寬眼界建立信心,這也算是先富帶動後富吧。”
宋金生提出了這樣一個突然的要求,循序漸進的,他的隱忍力也不錯,等待著我自己問他請假這件事的時機再順理成章的說出來。
我不想答應,因為自己的情況不妙,不想把危險蔓延進學校,而且我一點也不認為自己有資格站在一高的學弟學妹跟前講述自己的成功。
我從來沒有成功過,金大不錯,考古專業仍然是冷門。
不合適。
可是宋金生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我立刻改變了主意,“對了,還有件事聽我老媽說趙校長應該認識你媽媽,而且你媽媽在失蹤前一個月跟她見過兩麵,來市裏找過她兩次,但每當我老媽問起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的時候她總說沒什麽,就是說幾句家常。”
“這事是我無意中在我家客廳聽到的,我老媽跟我老爸告訴,所以既然趙校長這麽關注你要你回學校一趟,說不定她那裏有你媽媽的消息呢?”
“當然了這隻是我自己瞎猜的,也許根本沒什麽,她們真的隻是泛泛之交而已。最終的決定權在簡哥你自己手裏。”
那麽我當然會答應,而且宋金生如此良苦用心的根本目的不是為了讓我回校演講,以便給他撐場子,讓他有麵子,而是他也在盡自己最大努力幫我尋找母親的消息,哪怕是十幾年前的老消息。
這麽多年過去了尋找母親的過程之所以困難重重幾乎毫無進展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到現在我都沒辦法繪製出一副母親離家當天的路線圖,以及那之前一個月半個月的路線圖。
她去過哪裏跟什麽人接觸過為了什麽全都不知道,現在情況正在逐漸好轉,母親最後一段時間的路線圖正在一點點浮出水麵,這才是對我最重要也是最好的消息。
我抬手給了那小子一拳,“臭小子,這事怎麽不早說,繞了這麽大的彎子!”
宋金生突然有些傷感,“我知道簡哥這些年經曆過太多失望,所以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來,因為很可能你見到趙校長以後還是失望,我不想讓你再因為我多一次失望。”
我微微一愣,“你小子不一直是個樂天派麽?怎麽變得悲觀起來,這可不像你!”
宋金生勉強咧嘴笑笑,“別的事都能樂觀起來,這件事不太行……哥你想過萬一一輩子也找不到你媽媽怎麽辦呢?”
我笑了,“臭小子,一輩子找不到至少我也找了一輩子啊,我沒有讓自己後悔也盡到了一個做兒子的責任,找不到我也過了一輩子,也活了一輩子,本來我從十幾年前就沒有媽媽在身邊了……”
讓我不解的還有一件事高考時候高燒的事情我誰也沒告訴過,我的家裏人包括跟我最親近的宋戀兒都沒告訴,趙校長又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
而且看起來她不是剛剛知道,是早就知道。
當年我偷偷跑出去特意找了個偏僻的小診所,那個大夫我自己都不認識,先打了退燒針又掛了兩瓶吊瓶。
我不認識大夫大夫也不認識我,那麽消息怎麽傳出去的?
有些事你自己認為不可能卻還是在眼前發生了,這個世界一直如此。
……
宋金生又下地去檢查外屋灶膛裏的柴火去了,這家夥極其不怕睡熱炕,越熱覺得越舒服越過癮睡的越香甜。
我也是,我小時候身體不好,所以母親總把最暖和的炕頭留給我。那時候的日子窮困到連冬天燒炕的柴火都要算計,因為前麵用多了後麵就沒有了。燒炕最好用劈好晾幹的木柴,要早做準備才行,在農村看一家人勤快與否看他們家的柴火垛就可見一斑。
我媽因為心思都在我身上,要教育我,又要帶著我到處看病學習,同時她自己還要出去打各種零工,我爸從來不是勤快的人,所以我們家的木柴一直不怎麽夠用。
因此最暖和的炕頭在我的童年記憶中絕對是奢侈品之一。
父親從來比我悲觀,最初尋找母親的時候他沒過幾天就開始去白河下遊問人家有沒有看見一個女人的屍體,又去鄰村各種打聽來沒來過外人出沒出過不好的事。
他的確找了三年,我知道他不容易,可是他跟我之間沒什麽溝通,有段時間我完全是靠自己和鄰居可憐才活過來的,我小時候在母親失蹤以後也算是吃了百家飯。
當然劉爺劉奶要我天天去他們家吃飯,我像我媽性格要強,不肯可著劉爺一家吃,因為他們家過的也不富裕,孩子還多劉奶身體也不好常年吃藥。
睡著的時候不見夢,醒來卻想起這麽多事。旁邊的金生開始跟我計劃回去的事,“哥你覺得大概什麽時候能有結果?我不是催你,隻是我覺得如果你爺爺讓你進門然後你攤牌最後有結果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所以先計劃下回學校的時間也不錯,畢竟趙校長真的認識你媽媽,她再怎麽有個性也是為人師表也多次提起喜歡你,見麵了至少可以了解一點你媽媽的過去。”
“在村裏熬著咱倆得把劉爺爺吃窮了,哈哈。”
我沉吟一下,“快了明天慢了大後天,我的確沒有太多時間在村裏耽擱。”
宋金生點頭,他年輕又困了,抱著被子到頭就睡,年輕真好。我的年紀和身體也同樣年輕,可是內心早已滄海桑田大起大落。
我要考慮明天怎麽進爺爺家的大門,傍晚的時候我爸才發來信息說奶奶問題不大,他親自通過話了解過了。
看來是親自跟奶奶溝通過了,我爸不管對我如何但是對家中父母還是孝順的,他每個月發工資先給爺爺奶奶郵件,他的供養是他們主要的經濟來源。
所以關鍵時刻我爸打電話溝通比我管用得多。
我開始想另外一個問題,如果爺爺奶奶跟巴爾思阿日善一樣守護著什麽那麽他們離世以後誰來繼承呢?
他們另外兩個孩子也就是我的大伯和姑姑更沒可能,那麽我的道士叔叔回家還是我爸回家?
我突然意識到我爸是唯一會回家的那個。
那麽我爸應該百分百知道我媽帶出去的那張古圖,確定之後我立刻把手機裏的圖片給他發過去,最後又發了條信息:我需要你的答案。
沒錯,我在逼宮,剛才金生的話提醒了我,爺爺奶奶給我答案的幾率幾乎為零,那麽還不如先從父親這邊下手,他給我答案的幾率至少還有千分之一那麽多,我想大概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