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蟒蛇
任何人對死亡和鮮血都會心存恐懼,我也不例外,這種事絕不會因為我是個聾子就得以幸免。
誰知那小山一樣強壯的婦人比我更害怕,她嚇的臉色慘白撲通一聲跪倒瘋了一樣用力磕頭。
五體投地。
很快頭就磕出了血,順著她慘白紅紫粗糙的臉頰留下,可是她根本不顧不得這些,就是磕頭,好像要磕到地老天荒。
一隻烏鴉真的有這麽可怕麽?
烏鴉並不稀少,在地理上無論是長江南北烏鴉都很常見,隻是……北方關於烏鴉的很多傳說都讓人聽了會不寒而栗。
在古代巫書記載中烏鴉和黑貓一樣常常是死亡、恐懼和厄運的代名詞,烏鴉的啼叫被稱為凶兆,不詳,人們認為烏鴉的叫喚會帶走人的性命抽走人的靈魂。
初民在探索宇宙萬物奧秘的過程中企圖借助想象中的力量改造惡劣的生存環境,於是就順其自然的誕生了解釋自然征服自然的神話。
而烏鴉是不祥之鳥的原始信息其實就包孕在這種出於玄想的神話之中。
可神話畢竟是神話,雖然身為考古係學生的我很清楚,一些以前我們認為是神話的事物和荒謬的傳說,正在逐漸被現代考古學通過考古發掘一次次證明是真實存在的。
但是絕不至於對一隻常見的烏鴉恐懼如婦人那個樣子,看起來她已經失了心神,因為她突然爬起來,滿臉的血流淌,瘋狂的把雙手伸進燃燒的正旺的篝火中,用力的刨土。
本來立冬將至的西拉沐淪河兩岸土地已經開始結凍,可篝火下麵的那片溫暖的土地卻是例外。
我甚至懷疑即便沒有地上篝火的烘烤這小小的不足五平方的土地台上也不會冰凍,因為這裏無風無寒,好像一切殘忍的東西都得繞過這裏一般。
我衝上前想要阻止已經失心瘋的婦人,但沒用的,婦人本就力大如牛,我雖然是個23歲的成年男子也無能為力。
何況這時候的婦人迸發出的力量至少是平常的兩到三倍。
於是我被她毫無知覺的一膀子甩出老遠,要不是我早有些防備就讓她直接甩下古祭壇了。
我用力支撐調整重心雙手大風車一樣在黑暗的空中甩了半天總算穩住身子。
這時候的婦人已經不顧篝火的炙熱在古祭壇土地的正中心挖出一個大坑,我聞到了人肉燒焦的味道,混合著還沒散去的烏鴉的血的味道,婦人血的味道。
我感覺到有些惡心頭暈,也許是我的嗅覺過於靈敏了。
猛地,婦人停止一切動作,星星點點的散落在旁邊的白樺樹火枝將她照耀在中間。
雖然火光微弱,亮光不足,但是血肉模糊的婦人看起來竟然有一種不可侵犯的高高在上的聖潔。
她真的不是個巫師麽?
我內心再次產生強烈的疑問,伴隨著強烈的好奇和逐步增加的恐懼,荒郊野嶺,古河冰封,山巒隱在無盡的黑暗之中,任憑刺骨的北風一次次呼嘯而過,從不停歇。
婦人重新虔誠的跪在地上,然後小心的慢慢的從土坑裏請出一塊石頭……不,是一根石頭,是一個長長的兩頭尖尖中間帶刃大約40厘米長度的石條。
我忍不住向前走了幾步努力的看得更清楚,內心的震撼更加無以複加。
這是古物,是葉形石刀。
千萬不要小瞧了看起來粗糙冰冷毫不起眼的葉形石刀,這可是中華民族的先民開始從遊牧到種植的標誌性工具。
有了葉形石刀就代表著有了收割穀物的工具,就代表著我們先民無字時代的文明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可是一把形態和保存如此完好完美的葉形石刀怎麽會埋在這裏?
婦人又是怎麽知道的?
婦人畢恭畢敬的屏住呼吸跪在炙熱的火堆上,仿佛根本不知道什麽是疼痛,眼裏閃過一抹聖潔的光芒。
嘴裏念念有詞,接著便拿起葉形石刀在自己的左手手心。
明顯不是自古傳承下來的男左女右的祭祀禮節,因為最初的土地上產生最初的部落的時候還是母係氏族時代,所以應該是女左男右,唯一不變的是中華傳統的以左為尊。
鮮血再次從婦人的手心流出,她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後跪著轉身,星星點點的火光和煙霧之中看向我。
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想多了開始出現幻覺,眼前的兩個孩子睡覺的姿態竟然變作了一個龍字,我以為隻是巧合隻是自己頭暈。
可是仔細觀察之下兩個孩子無論身形怎麽變化還都是個清晰的龍字。
我的心往下沉,最近遭遇的不幸與離奇之事太多,導致神經十分敏感,用力搖搖頭走到窗前深呼吸,閉上眼睛閉目養神。
回來之後再看,還是個龍字,再來到窗前拉開厚厚的窗簾,此刻的我身體內完全沒有了懼怕,我知道四周一直有著好幾雙隱藏的神秘的眼睛盯著我和兩個孩子。
我不怕,然後我看見天空,深藍昏暗的天空,看見了星。
回頭一個龍字,抬頭一顆星。
果然是一種特別而特殊的征兆。
華夏上古龍崇拜源於原始曆法的龍星記時製度,龍的原型即四像中的東方蒼龍群星。龍星周天運行,春、夏、秋、冬四時分居東、西、南、北四方,正與農時周期相始終,因而成為古人了解時間和歲時的主要依據,並成為天道自然的體現,成為古人萬民共瞻的神聖象征,商周二代作為王者標誌的龍旗上描繪的就是龍星。龍星之被命名為“龍”,則與龍星被作為昆蟲驚蟄的標誌有關。
龍之為物神矣!
神龍在華夏先民的信仰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古史傳說中的神王如伏羲、女媧、神農、黃帝等很多都是人首龍身的“龍體”,神話傳說中常見神龍變幻莫測的蹤跡,古代器物中更是在在可睹其夭矯蜿蜒的身影。
人間的典章製度也留下了龍的神秘印記,在中國傳統政治話語中,龍是至高無上的權力的象征,與天子權力相關的一切都被冠以龍名,比如龍袞、龍旗、龍位、龍顏、龍威之類,最高統治者儼然就是“真龍天子”,對於龍的崇信和敬畏,早已潛移默化變成了華夏民族的集體無意識和族類認同感,流淌在每一個華夏子孫的血液裏,成為我們民族世代相承、綿綿不絕的精神血脈和文化基因,以至於我們甚至以“龍的傳人”自居。
可以說,龍的神話與信仰,作為一個華夏民族自我認同的宏大敘事和偉大傳統,深深地塑造了華夏民族的民族性格和曆史命運,因此,透徹地理解龍崇拜和神話的來龍去脈,對於華夏民族的自我理解至關重要。
但是,由於古代文獻中關於龍的話語紛繁歧互,更由於古往今來學者們關於龍的言說和解釋眾聲嘈雜,因此,迄今為止,龍崇拜的文化淵源仍是一個令人迷惑的問題。
近世以來,隨著考古學的發達,出土古物中龍的形象層出不窮,千姿百態,使龍的研究變得益發令人眼花繚亂。
中國考古學從誕生之日起就以證明古史為宗旨,因此,出土的龍形圖像和器物也被用來參證文獻中關於龍的記載,隨著“龍”器物絡繹不絕地重建天光,對於龍崇拜和神話的文化淵源的研究,越來越倚重於美術和器物考古學的成果,文獻學的考證反倒流為輔助手段。
但是,那些器物和圖像要能跟文獻記載相參互證,必須首先經過識別和解讀,才能與文獻記載“對號入座”。可是,那些出土的動物圖像中,哪些是龍?哪些不是龍?僅僅因為它們具有長而彎曲的身形或者爬蟲的形態,就斷定其為龍嗎?
迄今為止,考古學家幾乎在從新石器時代早期開始的所有文化層中都發現了龍形器物和圖像,而這些龍形器物和圖像又分布在從北方草原文化到南方稻作文化幾乎遍布中國疆域的所有文化區內。相對於考古文化漫長的年代和廣大的地域,傳世文獻畢竟僅僅是一個相當短促的曆史時期和相當狹小的文化地域中的產物,兩者在時間和空間兩方麵都無法對位。
既然在文獻記載和考古發現之間存在著如此巨大的時空錯位,那麽,憑什麽說出現在上下幾千年、分布於天南地北的千姿百態的“龍”,就是先秦漢語文獻中記載和描述的龍呢?考古時代星布四方的華夏先民諸族群能夠形成一種統一的至少是相通的龍崇拜嗎?誰敢說今人視為龍的古物圖像在古人眼裏也被視為龍,就是古代文獻中所謂的龍,而不會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象征物?隻要這些問題依然被置而不論,出土器物就非但無助於問題的解決,反倒適足以令研究者左盼右顧,無所適從。
這意味著,出土器物愈是豐富,愈是要求準確而全麵地理解和釋讀文獻中關於龍的記載,文獻記載的準確解讀是利用出土器物和圖像佐證文獻的前提。龍的信仰和神話是一種民族的共同記憶,但是,如果撇開曆史文獻,那個全然建立於壇壇罐罐、殘磚斷瓦之上的景觀又與一個民族的曆史記憶何幹?
龍的信仰和神話一直是神話學和民俗學研究中的一個熱門話題,而神話學和民俗學研究對田野民俗誌和民族誌的應用,使問題變得愈加複雜。除了漢民族之外,世界上其他許多民族的信仰、神話和民俗中都有和漢語的“龍”相類似的神異動物,這些神異動物在許多方麵與龍不謀而合,但在許多方麵又與龍大相徑庭。
更重要的是,每個民族關於其獨具的神異動物的信仰都有其獨特的文化、宗教和民俗語境,從而導致不同民族的這類神異動物貌合而神離,其文化和精神內涵迥異其趣。但是,比較神話學和比較民俗學研究卻往往完全忽視這種文化背景上的差異,瞞天過海,天馬行空,想當然地把其他民族與“龍”相類似的動物認同為龍,翻譯為“龍”,然後把這些各有千秋的所謂“龍”和神話與漢語古典文獻中的龍生硬牽合,古代文獻中關於“龍”的記載的真麵目愈發被塗抹得麵目全非、恍惚難辨。
龍作為一種神聖生物,僅僅是一種文化意象,是意識形態,而非自然現象,是古人緣於製度和習俗的建構,因此,其來龍去脈隻能求之於古代製度和習俗,而不應求之於自然世界。
但有些研究者,既缺乏通達的人文素養,又缺乏健全的科學理性,對自然科學知識也是一知半解,把人文現象和自然現象混為一談,紛紛從化石考古學、古地質學、古生物學、動物學等現代自然科學入手探究龍的原型,或以龍為鱷魚,或以龍為巨蟒,或以龍為蜥蜴,或以龍為長頸鹿,甚而至於以龍為早已滅絕的侏羅紀巨獸恐龍,還有的幹脆說龍就是人的陽具,各種非常奇怪之論,爭奇鬥豔,層出不窮。
然而,與人類生活漠不相關的蟒蛇、蜥蜴緣何能夠成為先民崇祀、敬仰的對象並被世代流傳而為神話?
人類又緣何認識早已滅絕的侏羅紀動物恐龍?諸如此類的所謂研究,盡管標榜科學的旗號,卻全然不顧最基本的科學常識和人情世故,直把科學變成戲法,研究變成猜謎,一無足取,置之不理可也。
從專業角度講,對於文獻記載、出土龍形器物和圖像以及田野民俗誌和民族誌的誤解和濫用交織在一起,導致了迄今關於龍崇拜和神話的研究依然雲山霧罩,研究者陷於重重迷障之中無以自拔,而龍的真相依然是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