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隆裕太後拿帕子揩揩眼角,俯下身抱住攸寧,小孩子的身體溫溫軟軟,如今子夜將過,這溫熱入懷剛好驅散了剛上來的一點涼氣。
“攸寧問了這麽多問題,可讓皇祖母怎麽回答啊。”
攸寧咯咯笑開,隆裕太後拍拍他的背,牽著他來到榻邊,“生了,你母後給你生了個皇妹,皇祖母很高興,這不眼睛都濕了。”
“那我母後呢,母後怎樣?”
隆裕太後摸著他的手,“你母後也好。哀家剛進來那會兒,看見你手上還拿著哀家給你的護身符,這是在做什麽?”
“我在求上天保佑母後和皇妹平安。”他笑得真摯,縱然皇帝不愛他,皇後對他態度反複,可這孩子都不介意。
“攸寧,你可願隨皇祖母一同去大覺寺?”隆裕太後目光越發憐愛。
“大覺寺?”
“是,大覺寺。”隆裕太後再一次確定地說。
攸寧低下頭,沉默起來,隆裕太後眸光一閃,拍拍他的頭,“阿寧,你在這裏很快樂嗎?”
說到這個,攸寧頭更低了,他不是會說謊的孩子,可卻也被教導,不可以隨便說別人壞話。
隆裕看了心底更沉,這孩子被教導的太好了啊。
“皇祖母,現在還有皇妹了。”他扭捏半天,才說出來一句。
隆裕輕歎一口氣,“那就算了,阿寧,一會兒少用些東西再睡。”
她的手抽離開來,卻被攸寧一把拉住,“皇祖母,阿寧不是不想跟皇祖母一起,隻是隻是”
隆裕太後見狀輕輕一笑,又拍拍他的頭,“皇祖母知道,阿寧放心,皇祖母沒有生氣的意思,隻是想著又要許久不見你,有些舍不得罷了,但是又一想每年還有一季的時間可以看見阿寧,皇祖母就不那麽難受了。”
“皇祖母要是想阿寧了,就給阿寧傳個話,阿寧去看皇祖母好不好?”
“好。”
回慈安宮的路上,隆裕太後懶懶的撐著額頭,一旁的桂嬤嬤並沒多說什麽話,她時候來提上去的人,之前那場宮變宮內來了一次大換血,幾位主子身邊的人給換了個遍,她還是靠著自己的機靈才走到如今這位置的。
一直到慈安宮裏洗漱完躺下,隆裕太後始終心中惴惴,可如今這些話隻能向著佛祖說一說,其他人是說不得了。這前塵往事,真是一點都挨不得。
第二日,隆裕太後起身後去看了一趟皇後,皇後在月子裏,不可見風,屋裏卻一點都不悶熱,皇帝為了自己媳婦舒服,可真是下了好一番心思,這處屋子早在半年前就請了能工巧匠來改建,屋裏更是放了六處冷玉盆栽。
熱倒是感覺不到,隻是相比大開門窗來敞風納涼,還是有些悶熱的。
攸寧那邊,隆裕太後沒再多說什麽,隻是拍著她的手告訴她,“不必操勞什麽,安心坐月子,後宮裏,哀家先幫你看著。”
“謝母後。”
等到出了慈安宮,正好遇到了來探望的攸寧,隆裕太後走過去,“攸寧,可是來探望你母後和皇妹?”
“回皇祖母,是。”
在外麵,隆裕太後是不叫他阿寧的。
攸寧早就意識到這一點,卻從未問過為什麽,明明這麽一丁點兒大,卻讓人心疼得不得了。
“攸寧,你母後太累剛歇下了,等明兒皇祖母帶你來好不好?”
攸寧看著隆裕太後滿臉的溫和慈愛,就好像是暖春時節禦花園吹過的風一樣,雖然暖暖的,可也癢癢的
“好”
隻這聲回應,到底是低落了不少。
然而明天,總是遙遙無期的,攸寧等了許久,一直到蘇渠出月子,才算是正式見到了蘇渠和阿瑤的第一麵。
為什麽說是正式呢?因為攸寧曾偷偷地看過齊光,他人小卻很聰明,怕宮女們不願,隻說是皇祖母說的不要大聲喧嘩,不要打擾到皇後娘娘和小公主休息。
阿瑤真是太小了,可她長得真快,從紅彤彤到白胖胖,從皺巴巴到圓潤可愛,攸寧看著妹妹的變化,開心極了。
可蘇渠的身體,出了問題,她月子坐的很好,但身體就是慢慢的衰敗了下來,從一開始太醫每日的脈案,就可漸漸看出端倪,然而縱使是行醫多年的太醫令也看不出問題到底出現在哪裏。
承德帝十分著急,數不盡的珍寶補品流水一般搬進了永安宮,卻並沒有什麽作用。蘇渠的衰敗並非日益可見,她的變化隻有隔了很長一段時間,突然想起她之前的樣子時,你才可以注意到,蘇渠真的憔悴了。
承德帝最愛的人是蘇渠,初得阿瑤的時候,承德帝十分開心,可比起蘇渠,阿瑤有奶娘的精心照顧,有宮人的陪伴,每一天都在茁壯成長,自然的,承德帝就不那麽上心了。
阿瑤與攸寧不同,她不是什麽乖孩子,每天總要鬧上許多動靜,看到蘇渠的憔悴,饒是承德帝再怎麽打心底裏喜歡阿瑤,看到這樣鬧心又懵懂的孩子,一忍再忍的火氣也還是會發出來,每每此時,蘇渠就會袒護阿瑤,惹得承德帝隻得沉默下來。
可要說阿瑤最喜歡誰,那還要數得上是攸寧,隻有攸寧,每次以來滿心滿眼都是她,縱使她有什麽惡作劇,攸寧也不會生氣。
小孩子是有親疏的,知道誰對自己最好。
阿瑤如此親近攸寧,連帶著蘇渠都對攸寧多分了幾分關照。
她七個月大的時候,坐在自己的小搖床裏,小手一個勁兒地扒拉著木欄,此時正是寒冰破凍,春風送暖的時候。
承德四年三月初,攸寧舉著一個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芙蓉玉掛件兒,跑著來找妹妹,暖房裏,妹妹拽著木欄,搖搖晃晃,阿兄”
她說話還會流口水,奶聲奶氣,還穿著紅彤彤的薄夾襖,頭頂的小帽子綴了一圈兒兔兒毛,像是佛前童子,卻生生讓攸寧熱了眼眶。
他如今四歲,初初過了懵懂的年歲,可卻真的明白,偌大皇城,如妹妹這般剔透地對他好的,絕對找不出第二個,便是皇祖母都會有所顧慮。
“殿下說話了,殿下說話了,小殿下說話了!”
宮人們奔走相告,乳母抱起孩子往蘇渠那邊跑,為這提前一個月的喜訊。
妹妹被抱走,嫩豆腐似的臉頰還滿是懵懂,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阿兄,扯著嗓子哭起來,這是她最拿手的法子,隻要一哭,所有人的注意都會來到自己這邊。
縱然他們蠢笨,一時半會兒猜不到自己想要什麽,可最後總會如了自己的意,隻是如今宮人們好像更笨了,她的阿兄都快要急哭了,她們還隻管抱著自己顛簸地跑去。
“阿兄”
“阿兄”
出門之前,阿瑤還伸著手,一轉角就看不到了。
攸寧握著手中芙蓉玉,暖暖的。
他身邊的小太監秦如海氣不過,狠狠攥著袖子,什麽玩意兒,看著自家殿下不受寵愛就這般輕視,可說到底也不想一想,這大齊未來的君主,還不得是自家殿下!
攸寧將手中芙蓉玉揣進荷包裏,並未放在妹妹的搖床上,父皇最近隻顧著母後,全然不看妹妹身邊的宮人到底如何,若這玉放在這裏,怕是會被哪個宮人貪墨了去。
“大殿下,如今小殿下被抱走了,您是也跟著去,還是”秦如海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他也不是沒心眼,隻是曾經教導自己的師父,在那場宮變中去世了,自己因為去了冷宮辦差才逃過一劫,如今隻是學了個半吊子。
還好是被分到了大殿下身邊,若不然,他也對不起師父的教導,所幸如今的大監與自己師傅是舊識,暗地裏還會給自己幾分便宜。
“回宮吧,等會兒教《論語》的孔先生該來了。”
“是。”
秦如海躬身跟著大皇子,看著幼童的身形,不由暗歎,太後不在宮中,大殿下倒是更難了。隻是便是二殿下也不容易,最近他聽的宮中隱有傳言,公主降生於鬼月,公主愈大,皇後愈弱,是為不詳。
所幸如今這小主子不知事,陛下無暇分心,皇後娘娘身邊亦沒有什麽醃臢之人,才沒讓這話汙了貴人耳朵。這事,他隻跟陛下身邊的周大監提了一嘴,大監大抵是不會讓陛下知道了糟心,自己就會處理的。
又近中秋,蘇渠近日身體略有好轉,承德帝喜不自勝,命人將公主抱來,看著自家女兒嫩生生的包子臉半響,突然道:“以後莫要嬌養阿瑤,女孩子雖說嬌養是好事,但是莫要太慣著她。”
一旁的乳母聽了,急忙躬身應和。
承德帝有了興致,不再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蘇渠看了也高興。許是產後沒有將養好,這一年來,她總是大病小病不斷,流水的補品送進來,並著診脈的太醫都換了一輪,還是沒什麽好轉,最近幾日精神好,難為陛下也跟著開懷不少。
“來,擺駕禦花園,取一塊長的圍兜布,今兒朕看看我們家阿瑤是怎麽走路的。”
一應宮使急忙去準備,小殿下確實已經到了學走路的年紀,到如今都虛兩歲了,大殿下也是,虛五歲,隻是大殿下月份小些,如今滿了四周,算下來,大殿下也不過比小殿下大上三年多幾個月而已。
禦花園裏,小公主被放到專門開出的一片草地上,青草茵茵,她已經會扶著自己搖床上的木欄站起來走兩步了,隻是還不穩,這會兒被承德帝拿著明黃的布料圍著腰,纏上一圈,後麵兩個頭被承德帝牽著,小粉團子顫顫巍巍,帝後看得樂趣橫生,說說笑笑。
阿瑤的記憶裏,這個片段,滿是草地齊整的樣子,身後的人隻看到華美刺繡的衣裙,還有自己突然被抱起來的時候看到的,父皇母後滿是笑靨的樣子,她也樂得咯咯直笑。
那日,看著陛下心情甚好,想著自己已經隻差收尾的活,他趁著陛下處理完奏疏歇息的時間,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知道的事情上報。
“公主不詳?無稽之談,嗬所有亂嚼舌頭的人,一律嚴懲不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