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眉眼像極了母後,承德帝一看便憐惜不已。


  後來便是世出無二的聖寵,先是封號,後來是扶搖宮,但凡她要的,承德帝無一不允,隻除了一件事,一戰,承德帝讓皇兄去了,打頭陣,皇兄受了暗算,自此不良於行。


  可是,血脈相連,他在位的後麵十幾年,嘔心瀝血,攘內除外,重振了大齊的聲望,他說,天下最好的一切都是齊光的,我兒拿到手裏的都應該是最美好的。


  這場盛世,便是她肆意揮霍,也可至死方盡。


  可是,她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些。


  父皇那般愛母後,可是還是有了一個謝才人。


  迷迷糊糊地齊光腦子裏滿是混沌,走馬觀花地看完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她走在一條路上,不知何方,不知何時。


  這條路,僅前方一點幽光,平坦無波,每每清醒之時,不多久便會走到盡頭。


  後方,不管回頭看多少次,看不到來路。前麵,不管怎麽看,始終是那個。


  大齊的長公主,世出無二的齊光殿下,乳名阿瑤,宗室族譜上的名字是許多人記不清晰的歸婉。


  多可笑啊,身為太子,卻無封號,而一個公主,卻享有了,終齊一朝,絕無僅有的,獨步奢華。


  她意識漸清明,越發覺得可笑悲涼,抬頭一看,空中有件瑰寶,像是天虞山那老頭捧來捧去的寶貝,散發著微微光亮。


  “齊光,齊光,齊光”


  有個聲音,不斷叫著她的名字,是熟悉的調子,可卻想不起來那人是誰。


  “你得跳出來,你不能待在這裏,你還得再來一遍。你必須解脫,你不屬於這裏,這方小世界外,有人在等著你。”


  這一刻,是最溫暖的一刻,微微的光亮中,濕潤柔軟將她包圍,帶著些微的束縛,思考漸漸變得稀少,那些麻木,冰冷一點點從她周遭抹去,有輕柔的觸感,從身體上掠過,外麵依稀傳來聲音。


  ~~~~~~~承德四年~~~~~~~~~

  蘇渠輕輕摸著自己的肚子,如今是七月十五,她隻盼著自己的孩子不要今日出生,這是中元節,今日出生會是不祥之兆。


  承德帝來的時候,便看到她皺著眉的樣子,便坐到她榻邊,“阿渠,不要瞎想,我已經想好了,等孩子生下來,就封齊光,取與日月兮其光的意思。”


  “可若是個女孩兒呢?”蘇渠垂下頭,眼圈紅了起來,她長得實在是美麗,溫婉純淨,有一種想讓人打破的衝動。


  承德帝一笑,“女孩也不怕,我都喜歡。來,我扶著你起來動動,太醫和穩婆都說了,這樣於生產有利。”


  “嗯。”


  永樂宮專門鋪了一條暖玉石子路,玉質溫潤,被打磨得如鵝卵石一般,人走在上麵,可以活絡筋血,並不會生涼。


  承德帝愛慘了她的皇後,若不是她勸他體恤蒼生,他恨不得搜羅出全天下的好東西,全都捧到她麵前。


  “若若這一胎是女孩,我們就”蘇渠蹙著眉,神色有些黯淡。


  承德帝直接打斷了蘇渠的話,“阿渠,我不介意男女,我隻在乎你能不能長命百歲,除了你,我什麽都不在乎。”


  他剛到而立之年,眉眼間皆是英睿神武,這般威視便是三朝老臣在他麵前也不敢倚老賣老,可在他的皇後麵前,他便愈發小心翼翼,微微彎著腰,垂著頭,眼睛裏浸滿了溫潤,與腳下光滑的玉石一般。


  蘇渠聽了這話,歎了口氣,這個話題,他們之間,還是不要多提的好。


  承德帝看在眼裏,心頭也是微微發麻,阿渠膽子太小,總是不能放寬心思,他不在乎以前的一切,隻希望她能高高興興的。


  大齊的唯一的公主,生在了承德四年七月二十一的晚上,沒有什麽天降祥瑞,甚至連星星都沒出現什麽異常,大國師周晏在摘星樓看著天上,不住地撚著手中的那串珠子,棕紅偏紅的色調,上麵簡單的係了枚絡子,這珠子跟了他多年,如今已是上了一層釉。


  攸寧還小,隻有三歲,他等在自己宮裏,雖然年紀尚小,但是他知道,父皇母後都不喜歡他,其實他很期待下一個皇弟皇妹的到來,他一定會當一個好哥哥的。


  為著小公主的出生,隆裕太後早早的從大覺寺回來了上京,天天撚著佛珠,為這孩子求一個福澤深厚。


  “攸寧呢?”皇帝還在一邊來回轉著,一個勁兒地往屋裏張望,隆裕太後見了,借著更衣的幌子,招來了身邊的桂嬤嬤。


  這孩子可憐,縱然別人尊著他敬著他,他依舊是這皇宮最難堪的存在,皇帝雖然不說什麽,但對這個孩子終究是喜歡不起來的。


  皇後縱是愛這個孩子,心裏時時想起往事,加上有皇帝這邊的顧忌,總是態度反複。


  她一個老婆子,沒什麽好顧慮的,此時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多加照拂的,就多看顧看顧。


  桂嬤嬤扶著隆裕太後,恭敬回話,“大皇子如今在平延宮等著,那邊說了,大皇子在等著小皇子出生呢。”


  隆裕太後歎口氣,“一會兒晚了若是還生不出來,就讓攸寧先睡罷。若是他不肯,便給他做點好刻化的粥麵。”


  “是,太後娘娘想得周全。”


  隆裕拍拍桂嬤嬤的手,桂嬤嬤立刻退後半步,抬起手,讓伴駕的宮人止步。


  ”生了!恭喜陛下,恭喜太後,娘娘生下了大齊的嫡長公主。“


  聽著後麵傳來的喜報,隆裕太後閉上眼睛,算算時間子時了吧。


  可她馬上又睜開眼睛,斂去一應情緒,轉身往永安宮正殿走去。


  承德帝急急問:“阿渠怎樣?”


  “回陛下,娘娘一切安好,陛下莫要擔心,待產房一應物什收拾好了,陛下就可以進去看娘娘了。”


  早有討吉利的奶娘把小公主收拾幹淨了帶了出來,剛出生的孩子紅彤彤皺巴巴的,可偏偏能給他們誇出個花兒來。


  承德帝與隆裕太後看見孩子十分健康,到底是欣慰極了,張口要重賞。


  “去,傳朕諭旨,免稅一年!”


  隆裕太後卻按住他的手,“你這是做什麽,孩子還小,你這樣兒她受不住的。”


  承德帝卻不管這些,喜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母後別急,朕這是在給阿瑤積福呢,我想好了封號,就叫齊光,大名就煩請母後了。”


  攸寧的大名也是她取的,“君子攸寧”,一如她那個早逝的夭子。倒也難怪皇帝如此激動,隻是攸寧那孩子也並無封號,阿瑤這孩子剛一出生就是無上榮寵,也不知攸寧是否會多想。


  這就是女人的天性,她們同情弱者,感性占了上風,可那孩子本來就是個好孩子,更遑論成日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行差踏錯,連找自己母親撒個嬌都要掂量。可這話怎麽能說出來呢?

  這皇家就滿是糊塗事,隆裕太後從先皇是太子的時候就在府裏穩坐了太子妃的位置,縱是雙生子生下來後遭了暗算,以後都不得有孕,可也是靠著自己的聰明才智走到了如今。


  她太清楚了,如今需要的不是一個心軟的太後,而是一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老太太。


  這幾年她一直待在大覺寺,雖說避開了許多事端,但說到底,對攸寧這孩子,虧欠良多。縱然皇帝與皇後接受不了攸寧,但這可是她的親孫子,也是


  皇帝去陪皇後了,小公主也被奶娘照顧得很好,隆裕太後躊躇了一下,還是去了平延宮,這裏比起永安宮冷清了不知多少倍,連守門的宮使都昏昏欲睡,唯有正殿還點著不甚通明的燭火。


  桂嬤嬤走過去,將那奴才嗬斥清醒,這一路來太後沒有擺儀仗,就乘著一頂軟轎,此時看到這般情形,對比永安宮人人討賞的歡境,到底是悲從心頭來。


  “哀家問你,哀家來之前可有報喜之人。”


  那宮使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一看就是不中用的酒囊飯袋,原想著縱然皇帝請慢一些,這些宮人看著這唯一的皇子也不會怎麽慢待,如今看來是自己想好了,果然年紀越大,越心軟,看別人竟然都當是自己一樣。


  “未未曾有過。”


  隆裕太後揮揮手,“明兒個把大皇子這邊的人篩一遍。”


  “是。”


  那宮使已被人利索地堵住嘴吧拖了下去,太後身邊的劉公公抬手點了兩個機靈小子,那兩個小子自是知道什麽意思,自個兒就站到了平延宮門口。


  隆裕太後沒讓人聲張,自個兒走到了正殿,剛推開門就看到小蘿卜頭一臉期待地轉了過來,雙手合十還沒放下,手裏夾著的是自己送他的平安符。


  她到了這個年紀,已經是知天命了,如今看著稚兒如此,竟是連淚水都湧上來了,這可憐的孩子,等元宵過後,她便又要走了,不知還能看到什麽時候。


  “皇祖母,你來了。”攸寧扒拉著跳下凳子,小短胳膊短腿兒的跑了過來,“可是生了?是皇弟還是皇妹?皇祖母可是太高興了?您眼睛都濕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