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章 宴會（八）
之後要去哪兒，要做什麽，要怎麽做，做奴才的除了要學會揣摩主子的心意，也要學會酌情合理的主動詢問，不能什麽都不問，不然主子看見奴才一句話沒有問自個兒，卻什麽事情都了然明白，被奴才看穿了自己，主子也是會生氣的。
所以現在，陛下準備去哪兒，是繼續微服在將軍府四處逛逛，還是直接去找邊疆大將軍？
太監嘴裏問著話，但心裏麵實際上已經有了猜測，陛下難得出宮一次，這還沒怎麽逛呢，就聽了一下顧家小姐少爺幾個人無關緊要的談話，想來是還沒有逛夠的，定然會繼續逛逛。
說不定還能得到什麽意外收獲呢！
但這一次自詡對陛下很了解的太監卻猜錯了。
少年陛下說道：“去找邊將軍。”
太監趕忙將自己的詫異收斂好，防止別露出來了，口上恭敬的應了下來，禁衛軍開路，一行人直接想前院的正堂走去。
這也是這個太監沒有見過太多的世麵的緣故了。他自以為在宮裏麵已經混得差不多了，認為自己是個人精，但出了宮之後，見識依舊不夠用。如果是曾經伺候過先帝、如今在少年陛下麵前也依舊深得信任的王公公這次跟著出來了，一定就不會這麽覺得。
陛下雖然是微服，但這陣勢可也不算小啊！
身邊除了文幼林，還跟著一個太監伺候和若幹禁衛軍保護，就算太監和禁衛軍都是換了衣裳的，但隻要大家仔細端詳一下，就會發現和其他人的不同之處。
太監已經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男子了，小的時候或許還看不太出來正常男童和身體有缺陷的男童的差別，但當他們長大了之後，正常男子和身體有缺陷的男子的不同就很明顯了。一個大男人，麵白無須，且聲音尖細，身上陰柔的氣質分外明顯，隻要在見過宮裏麵太監的人，都能看出來。
而今天邊疆這將軍府裏能夠見到宮裏麵太監的大臣可不在少數啊！
禁衛軍就更別說了。
且不提禁衛軍那一身氣勢，能夠在禦前伺候的，還能夠跟著陛下出宮的，定然都是深受信任的，他們又不像公公，是一直待在宮裏麵的，他們在京城裏也是有正常家庭的，會輪換，會結交，又因為他們的身份，所以在宮外麵、在京城裏，認識他們，想要結交他們的人不在少數。
剛才陛下他們一行人能夠渾水摸魚的跟在一個官員後麵進來，那是在府門口迎接眾人的管事沒有想太多，他們沒有異常，他也就沒有往其他方麵想了。
但隻要他們在府裏麵多逛幾圈，多遇到一些人，陛下也來了將軍府的消息就自然會傳到眾人的耳中了。
那個時候，讓他們主動發現，說不定心裏麵還會多疑的猜測，陛下特意隱藏了身份的前來將軍府，是不是想暗中發現什麽，不免鬧得大家疑神疑鬼的——就算他真的是暗中想觀察什麽，也不好鬧到明麵上來的。
還不如現在他們主動出現，表現的更加坦然一些，更像是陛下體貼臣子，不願意讓他們誠惶誠恐，太過緊張，於是這才不驚動眾人的來人。
當聽見陛下竟然不聲不響的出現在將軍府裏麵時，哪怕是沉穩老練如邊疆，也的確很是驚訝了一通。
坐在邊疆旁邊的，便是顧秉之這個便宜女婿了。
他和顧秉之對視了一眼，從顧秉之眼中看見了同樣的不解，今天其實是沒有放假的，隻是因為蘇如意的喜事，所以他給顧淮安請了幾天的假，這幾天顧淮安都沒有在宮裏麵上課，而這幾天他和其他幾位老師調了一下課，所以這幾天顧秉之也沒有進宮上課，自然也就不知道宮裏麵陛下的情況了。
讓顧秉之覺得詫異的是，陛下竟然為了邊疆和蘇如意，今天都沒有上課，而是出宮來了。
這對陛下來說可是太難得了。
邊疆麵上聲色不懂，淡定的起身，一邊朝眾人說道：“走吧，我們出去迎接陛下。”
一邊又吩咐下人趕緊去後院將陛下駕臨的事情告訴蘇如意她們，雖然女眷不好入前院來，但陛下都來了，蘇如意怎麽說也要出麵給陛下行禮請安才好，免得之後傳出去，被有心人挑撥，落下一個輕狂的名聲。
而且，也不知道陛下會不會想要見一見顧有憫呢！
想到顧有憫，邊疆和顧秉之又碰了一個眼神，顧秉之也立馬跟著吩咐身邊的下人去後院找到聞芮，讓聞芮帶著顧有憫和顧淮安在身邊。
眾人一邊懷揣著自己心裏麵的彎彎繞繞，一邊麵上無比恭敬的出去，齊齊迎接少年陛下。
少年陛下緩步走過，他穿著一身繡有卷草紋的藍色深衣，像一個普通的正在讀書的孩子，不到十歲的年紀，個子卻比同齡人要高出許多，容貌雖然依舊顯得稚嫩青澀，但在宮裏麵長大，長年累月的被心計和陰謀所圍繞著，在他的麵上並不能看見孩童和少年的單純和天真。少年清峻的麵容上已經有了幾分高深莫測，叫人看不出他的想法了。
因為現在陛下的年紀還小，就算他上朝也聽不懂，所以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在讀書，除了大朝會時，平時的小朝會他都是直接不參加的——不過這個並不是陛下自己的意思，而是在某些人別有用心的推動之下造成的結果。隻是讓顧秉之他們覺得詫異的是，在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提出這個建議之後，陛下竟然也沒有反對抗議，而是有些逆來順受的點頭同意了。
於是，除了一些朝廷重臣和給陛下上課的幾位朝臣之外，大多數朝廷命官都和陛下不是很熟悉，隻在每個月的大朝會時看見過陛下，而大朝會時，他們也是不敢抬頭直視陛下，隨意打量的，全程大多數時候都是低著頭，陛下又寡言，很少說話，基本上都隻是聽朝臣們回稟情況，以及不同派係的朝臣打嘴仗，就讓朝臣們對陛下的印象愈發模糊了。
所以官階在中下的官員很少看見這位少年陛下，以至於到了這會兒，看著少年陛下慢慢走近時，大家心裏麵才生出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陛下是長這樣的！
以主人家邊疆為首的眾多朝臣在看見少年陛下的那一刻，便齊齊跪下行禮。
少年陛下抬手：“起身吧！今日朕既是微服出宮，便不必太多禮數。”
邊疆含笑應下，請陛下進屋入座。
看著年紀這麽小的孩子，卻是手握他們生死的一國之主，大家心思其實也還是有些複雜的。和少年陛下搭不上話的人就坐在下位低著頭想著自己的心思，既心情複雜，又為自己好不容易能夠遇到陛下，卻不能跟他說話，讓自己在他麵前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感到遺憾。
但其實，那些可以和陛下說話的大臣們也覺得很頭疼。
本來在陛下沒有來之前，大家也算是勢均力敵，或針鋒相對，或虛情假意，玩得很是熟練順暢，現在陛下來了，要如何在敬從中又表現出親近，熟稔又讓陛下不會覺得自己被冒犯，並且聊的話題還要讓陛下感興趣，不覺得無聊乏味，這實在是太難了。
尤其是現在陛下還沒有接管朝廷上的事情，談朝事，不合適；說邊疆中年得子的喜訊，想來年紀不大的陛下也不能感受到邊疆的喜悅。
可真的是太難了！
每當和陛下尷尬的說完了一句話就變得尷尬冷場了之後，就得絞盡了腦汁再想別的話題繼續和陛下搭話的其他人在這個時候，就忍不住用羨慕的眼神看向顧秉之那邊。
顧秉之和陛下的熟絡是連邊疆都比不上的。
顧秉之也不需要特意去想什麽話題，就隨口用恭敬又自然是語氣問“陛下今天沒有上課嗎？”，陛下應了，並且還很客氣的詢問顧秉之“什麽時候休假結束，能夠回去繼續上課”。
然後師生二人又隨口閑聊起了一些關於讀書上麵的問題。
看著陛下這個樣子，大家覺得，看來關於陛下酷愛讀書這件事不是傳言，是真的啊！
少年陛下一邊和顧秉之聊著天，一邊目光不動聲色的巡視四處。就目前而言，這個屋子裏麵除了邊疆和顧秉之之外，權勢最大的便是內閣次輔了。
如今內閣首輔的年紀是越來越大了，所以也有些力不從心，所以如今內閣次輔隱隱有幾分內閣首輔代言人的感覺。
少年陛下看著隻有一個人坐著的內閣次輔，他的身邊除了伺候他的下人，並沒有其他人了，眼神略微暗了一下，沉默片刻後，開口說道：“既然老師來了，不止淮安可在呢？”
他露出淡淡的笑容，“說起來，這幾日淮安請假未在宮中，也不知道他在家中讀書，功課是否有落下。”
少年陛下提起顧淮安時，語氣很是親昵和熟悉，聽得其他人不禁羨慕的紅了眼睛。
倒是顧秉之微微揚眉，有些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