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7章 日久見人心（四）
張老爺擰著眉頭道：“送衙門……是不是將事情鬧得太大了些？這不過隻是自家家宅後院的矛盾，又沒出人命……”
張老爺剛說完“人命”兩個字，立馬想起張明玉已經不能生孩子這一樁，心虛的將後麵的話咽回去，沒再繼續說了。
張明玉神色淡淡，不知道是沒注意到他的話，還是懶得跟他計較了，隻說道：“沒什麽不必的，爹，難道非要她們真的拿刀親自動手，才算害人嗎？這種軟刀子害人，就不算了？現在出了一個季姨娘，你不重重處置，就不怕後院的其他姨娘都有樣學樣，跟著出來鬧事兒嗎？”
張明玉輕嗮，深深凝視著張老爺，最後一句話說道：“難道要她們將軟刀子對準了你的小兒子，你才會覺得事情嚴重嗎？爹，娘已經死了，你的後院，你的妾室們，再沒有人幫你管著了。”
張老爺頓時一震，表情極其複雜。
至於他是因為害怕那個外室生的、寄予了他所有期望的小兒子受到傷害，還是想到結發夫妻張夫人多年的操勞，張明玉已經不在意了。
大概人都是在已經徹底失去了的時候，才會想起當初的好。
張夫人在世的時候，縱然她又再多的不好，再看所有的姨娘和庶出子女們不順眼，再嚴苛冷厲，但她起碼是做好了一個賢內助的，將張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張老爺才能放心的在外做自己的事，縱然她手段有些厲害，張家後院好歹是從沒出過事情的。
現在……
張夫人才剛剛去世呢，都已經有後院的千金小姐偷偷溜出府去的事情發生了。
李媽媽被張老爺授了大權，也隻能打理一些事情，和張夫人在世時終究不一樣，不可能完全的壓製住後院的姨娘小姐少爺們——如果李媽媽可以，也就不會有季姨娘插手的機會了。
更何況，張老爺現在可是已經將外室生的那個外室子抱回來了。
張明玉回了張家後，雖然沒有提過那對母子，但她也是知道那對母子的情況的。那個外室，張老爺是徹底厭倦了，但兒子卻是自己的親骨肉，張老爺沒有因為生母而也看兒子不順眼，在張夫人去世後，張老爺就已經將那外室子帶回了張家。
通過剛來時候，丫鬟說話中的蛛絲馬跡，張明玉知道那外室子沒有跟著張老爺一起在住在正院，想想也是，張老爺就算心疼孩子，他一個從沒有帶過孩子的男人哪裏有那個能力和耐心去管教呢，估計是放在哪個姨娘屋裏讓代為照顧了。
張明玉故意意味深長的說了這麽一番話，就是在讓張老爺小心。
都說日久見人心，可人心又哪裏是那麽容易就能看出來的呢？
更何況，日子久了，人心難道就不會變了嗎？
這麽多年，眾人皆知的老實和藹的季姨娘竟然能夠做出這種事情，那麽被張老爺信任的將小兒子交給她的那個姨娘，難道就不會心生歹意嗎？等到事情發生後，就算再怎麽提防後悔，也已經晚了。
就如同現在的張明玉一般。
季姨娘，既是給張老爺殺雞儆猴用的，也是張明玉存了私心，想要為自己報複。
就算娘已經去世了，她自己也可以保護自己的。
季姨娘她會收拾，文姨娘和張明月，其他所有想害她的人，她都不會放過。
看著張老爺半晌沉默不語，張明玉繼續說道：“況且，這件事就算告到了衙門處，也沒有什麽好丟臉的，別人知道了，也隻會誇咱們張家後院清明，出了壞人壞事兒就立馬處理。否則……像其他那些藏汙納垢的府裏，這些事兒太多了，都是自己悄悄處置了，根本不敢露出來。”
張老爺動搖了。
季姨娘頓時慌了，沒想到張老爺會真的被張明玉說動。
季姨娘在做出這件事情之前就想過自己的後路了，雖然說自己是賣身給了張家，但張家也是正經的生意人家，不可能自己偷偷的打殺處置姨娘或下人，如果真的東窗事發，想來，也不過是打自己幾板子，再送到鄉下的莊子去了度殘生。但她本來就是賤命一條，隻要還活著，她總有能翻盤的機會。
可是，如果進了衙門……季姨娘不敢想。
季姨娘頓時慌了，連忙上前想要扒拉張老爺的袖子衣角，“老爺，你不能這樣對我啊！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老爺！”
“胡說八道！”張老爺大怒，重重揮袖，將季姨娘甩開，一腳狠狠踹過去，將季姨娘踹到在地，“明玉是我的親女兒，你害明玉竟然還敢說是為了我！我怎麽可能會想害明玉！”
季姨娘飛快的瞥了張明玉一眼，咬了咬牙，說道：“對，老爺你的確是不會想要害大小姐，但是……老爺，你真的要我把話都說出來嗎？”
季姨娘的話越說越讓人容易誤會，張老爺氣得一張臉通紅，怎麽被她一說，倒成了是自己在暗中給她示意了？
文姨娘和張明月母女倆默默的後退，被這精彩的反轉給驚呆了，母女二人對視一眼，如果真的跟張老爺也有關係，那張明月就保證不會有事兒了。
“你說啊！”張老爺憤怒說道，“我倒要聽你說說，我到底是做了什麽事情，讓你覺得你做出這種惡事是為了幫我！哼！”
張明玉眉頭微蹙，也看向了季姨娘。
季姨娘露出一個笑容，說道：“老爺，其實早在那家人發現了你的外室，找上門來將事情鬧大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你那外室了。我，大概是府裏第一個知道你養了外室，並且還生了兒子的人吧。”
眾人齊齊一驚，這個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
張明玉訝異的看向季姨娘，如果季姨娘早就知道了這件事，但卻瞞著張夫人，並沒有告訴她們，那豈不就說明，季姨娘根本就不是因為張夫人已經去世了才起了惡心想要害自己，而是早在之前，季姨娘對她們嫡出這一房的人就已經是佛口蛇心，心懷不軌了？
張老爺更是驚訝，他連張夫人都瞞過了，一個在張家後院根本伸不開手的季姨娘又是怎麽發現的？
難道他身邊的誰已經在他不知不覺間，被季姨娘給收買了？
張老爺才將自己身邊的人猜疑了一通，就聽見季姨娘說道：“不是府裏的人，是我哥哥。”
張老爺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納悶了。
季姨娘年幼時因為旱荒，家裏的日子揭不開鍋了，七八歲的年紀就被賣到了張府做丫鬟，當時可能心裏也存了怨氣，再沒跟娘家人來往過，在她被張夫人抬為姨娘，小辦了一桌宴席的時候，張夫人好心還問過她需不需要知會娘家人一聲，被季姨娘拒絕了，這麽多年，季姨娘的娘家人從沒出現過，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現在，她說她哥哥——她是什麽時候跟她哥哥聯絡上的？
季姨娘低下頭，聲音突然小了許多，“是……幾個月前，家裏有些過不下去了，又想起了我，家裏人便找到了夫人那裏。”
這話一出，別說張老爺和張明玉是什麽想法了，就連文姨娘都忍不住撇了下嘴，感慨張夫人真是識人不清，活生生養了個白眼狼啊！
季姨娘這會兒不好意思開口，看來她還是有廉恥，知道自己做的不對的，雖然，這個廉恥也並不能阻止她要做的事情。
第一句話已經說了，勇氣已經突破了，後麵的話季姨娘也就沒什麽不好意思了，一鼓作氣，就將那時的情況一次性說完了。
當時，張夫人好心看在季姨娘的麵子上，給了季姨娘的哥哥一些銀子和糧食，又讓他們兄妹見麵，這樣一來，季姨娘這才又和家裏人聯係上了。
季家人將家裏女兒賣了幾十年都沒有想過來找她，現在日子再度過不下去了，才又想起她找上門來想要她幫襯一番，好壞且先不予置評，隻說季姨娘的哥哥收了銀子和糧食後，可能是感恩，也可能是想再拿些好處，後麵又和季姨娘來往了幾次，都是偷偷摸摸的。
娘家人窮得將秋風打在了已經賣了的女兒頭上，也不是什麽光彩有臉麵的事情，再加上季姨娘除了靠山是張夫人之外，在後院的存在感本就很低，沒什麽人會關注她，和哥哥來往的事兒就這麽叫她給隱瞞成功了。
在季姨娘的哥哥偶然看見了張老爺出入養外室的宅子後，下一次和季姨娘見麵時，便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季姨娘，想讓季姨娘告訴張夫人，大概她哥哥也沒有想到，季姨娘知道了後並沒有告訴張夫人，而是自己有了別的心思。
張明玉不禁笑了出來，荒唐又可笑。
張老爺眉心已經擰成了一個川字，“那後來為什麽也沒有發現過你哥哥？”
前麵季姨娘的哥哥來，是虧了張夫人在，有她在，府裏各位姨娘的手都伸不出去，但是張夫人去世後，大家也依舊沒有察覺到過季姨娘的哥哥來找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