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烏桓祭
相傳天地之間,靈種極多,其根性重者,即可練就神通,尊天意駐守一方,或一山、或一澤、或一城、或一國,生民皆受庇佑,遂感其恩澤,奉為神明。
“萬物有靈,山水也是如此。就比如這芷江,共有三位水神,個個神通廣大,我們跑船放排的一定要誠信祭拜,馬虎不得。”文執事坐在馬車上,翹著二郎腿,搖頭晃腦地念叨著。馬車上除了車夫,還有一名身著黑衫的女弟子看護著行李幹糧,車後走著四五十個身著黃杉的弟子,石葦抱著一杆龍紋大旗走在最後。
“文師叔,這三位水神都是什麽來頭?”馬車旁的劉碩感到文執事談興未盡,連忙補台。
“上遊烏桓山到巨鼇鎮,神龜太歲統轄水道一千三百裏;中遊巨鼇鎮至府城,水道一千八百裏,有靈寶河尊庇佑船民;下遊自府城起至大海,水道兩千六百裏,則由天蛟聖女掌管.……”文執事頓了頓,又道:“至於我們此去的烏桓山,則有山神烏桓大王,我幫素以烏桓山為根本,爾等切不可失了禮數。”
待眾人齊聲應諾,文執事滿意一笑,又打開了話匣子,種種奇談,一一道來。
玉州府境內有一江三山,這江自然就是芷江,而三山,分別是黃榆山、烏桓山和天宏山。黃榆山就在鬆樹溝鎮附近,石葦常年在山腳下放牧,也沒見到什麽山神,因此對文執事口中的黃榆真君倒有九成不信。烏桓山是山水堂主要的活動地域,文執事本該對烏桓大王了解最多,但他一味地閃爍其詞,似乎在刻意回避著什麽。至於天宏山,不僅是玉州府內的第一高山,也與陳州府的褒禪山並稱為北吉國兩大名山。但奇怪的是,天宏山終日雲霧繚繞,神秘莫測,卻不曾聽聞有什麽山神,連文執事也無法解釋。
“什麽山神水神,不過是成了精的妖怪罷了。”白諾諾撇撇嘴,從旗子後麵走過來。
“這麽多妖怪!”石葦從不質疑媳婦的話,文執事說了半天,山神、水神已經細數了十來個,似乎玉州府境內的每一山、每一水都是有主的,像極了各占山頭的幫派。
“那個黃榆真君我聽說過,是山裏成精的老榆樹,名字取的倒是貼切。至於什麽神龜太歲、天蛟聖女,反正沒一個是人的……”白諾諾抿嘴一笑,隨即圍著隊伍四處瘋跑,或者摘下一朵野花戴在頭上,或者跑到江邊的灘塗上玩水,玩累了,幹脆爬到馬車頂上,聽文執事講故事。
石葦看著白諾諾,寵溺的一笑,心中滿是甜蜜。
自從龍潭試煉結束後,白諾諾一反常態,從百夢園中出來,整天在白龍會總舵裏亂逛。起初石葦很擔心,怕人問起她的身份來曆,自己無法解釋,但這樣的麻煩從未出現,漸漸地,石葦發現,除了他自己,其他人根本看不見白諾諾,即使走路撞在一起,也如觸到空氣一般相向而過。石葦萬分好奇,伸手去摸白諾諾,本想看看能否穿過去,不想卻結結實實拍在對方胸口,結果被大罵一通,事先準備好的一連串問題也給罵忘了。
石葦隻鬱悶一瞬間便釋然了,自己媳婦嘛,上天了又能怎樣?
這世間的事,有一半是心情作怪。
作為內堂弟子,石葦不但領到了二兩銀子的月俸,還理所當然地分到了一間廂房,雖然隻住了一晚就隨隊前往烏桓山,但他仍覺得無比滿足。這一路行來,石葦還是受人排擠,被吩咐走在隊伍最後扛了一個多月的旗,但文執事也並非不通情理,總是抽空教授大家一些江湖規矩,講一些奇聞異事,時間久了,石葦的歸屬感愈發強烈,加之白諾諾總在他身邊玩鬧嬉戲,旅途也不覺得無聊。有了這些前提,石葦仿佛長出了一個大肚子,能容天下之事,什麽遭遇都可一笑置之。
白諾諾的心情也很好,自離開玉州府後,她似乎有了躲避追殺的萬全之策,光天化日下就敢出來玩耍,有時候晚上也不回去睡覺,而是將那輛馬車的頂蓋當做了臨時床鋪。看天色將晚,白諾諾也懶得動,就直接躺在車頂,又準備聽著文執事講故事入睡。
遠處群山巍峨,峰間雪頂隱約於天際,雪線之下皆是老綠色的鬆林。近處溪穀縱橫,嫩翠的春意被割開了無數巨大的豁口,任由山泉歡騰著衝出,匯入初生的芷江。烏桓山就在眼前。
一陣喧鬧和搬運重物的聲音消去了白諾諾的睡意,江畔就是白龍會的一個分舵,遠遠可見稀疏的燈火,數十幢簡陋的木屋散布密林的邊緣,拱衛著一座三層的樓房,弟子們開始分派住所,準備晚飯,文執事和那名黑衫女子卻未下車,而是在車內低聲耳語著。
“文師叔,我們快下車安置行李吧。”黑衫女子見文執事還坐在車中,催促道。
文執事連忙擺手,又向外張望一陣,確定馬車四周無人,這才從懷裏掏出一個紫色戒指,遞給黑衫女子。“玥兒切記,將此物帶於左手中指上,萬勿取下”文執事表情嚴肅,又伸出自己的左手晃了晃,他的手上也帶著同樣的一個戒指。
“對麵江岸上有一個水洞,我們今晚到洞中暫避,一會兒有船接應……”文執事的聲音越來越低。
白諾諾大感古怪,索性坐進車裏,挨著兩個人偷聽。
“烏桓祭!”白諾諾臉色一白,一股怒意上湧,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原來,白龍會能在烏桓山活動,並不是誠心叩拜山神那麽簡單。烏桓山的山神烏桓大王是一個凶惡的妖怪,它最喜歡吞噬人的魂魄,因此,白龍會曆代幫主都與烏桓大王約定,每次進山都會奉上一名弟子供其享用,稱作烏桓祭,而文執事這次準備獻祭的弟子就是不受待見的石葦。事實上,烏桓大王有時候也不遵守約定,一個魂魄吃不夠,便對其他弟子下手,文執事和黑衫女子所帶的戒指是烏桓大王默許的信物,按理說不會遭到厄運,但他們仍然害怕,準備趁夜躲起來。
石葦一點兒也不冤枉,他本就不善言辭,與人少有交流,再加上劉碩等人的關係,即使大家坐在一起公選,這送死的差事也非他莫屬。
“大概要費一番周折吧!”白諾諾輕歎了一口氣。與石葦相處時間不長,相處的目的也再明確不過了,但白諾諾卻發覺,自己心中無端多出了一點異樣的情愫。這個傻小子傻得太過純粹,反倒讓人放不下了。
即便麵臨危險,白諾諾還是決定拚命保住石葦。
待文執事下車布置祭品,她左手一番,一個拇指大的藍色光球出現在掌中,這個光球比從前的都要凝厚許多,不時迸射著璀璨的藍光。
“比我大兩歲,不過樣貌還過得去.……”
白諾諾仔細打量著這名黑衫女子,眼中漸漸現出狠戾之色,藍光閃過,那個光球迅速沒入女子的天靈蓋中。那女子目光一滯,緊接著麵露痛苦的神色,緊緊抱住頭,艱難地扭動掙紮著,與此同時,白諾諾的身體迅速暗淡下來,臉色也有一瞬間變成了灰色。片刻後,車廂內恢複平靜,白諾諾起身離去,而那名女子的眼神恢複了靈動,不住地打量著自己。
“原來是幫主劉正天之女,怪道文執事這般小心!”那女子出聲自語,聲調、表情竟與白諾諾一般無二。“一、二、三、四,五道氣息,他們果然等不及了。看來今後要許久不見了,希望那傻子能自己珍重……”歎息聲若有若無,最後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