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黑鴉篇

  我是黑鴉,冥府繼承人。


  當然我還有另外一個響當當的身份,那就是冥羽大人同父異母的弟弟。


  黑鴉這個名字比起冥羽來說黯淡了許多,冥羽大人身為冥王長子的確是搶走了不少光芒,他非常優秀,飽讀詩書身手不凡,甚至不屈服於冥府的管教私自去闖蕩,還成為殺手團赫赫有名的人物。


  這些,我都做不到。


  我生來身體孱弱,從來都是深居簡出,在亭子裏讀讀書賞賞花就是一天,我也學了一些劍法,但都是用來防身,進攻之類的隻會一點點。


  我的母親是父王的側室,聽說我出生的時候父王並不是那麽高興,也許正因如此,後來的日子他也沒怎麽管教過我。


  相反地,他對於冥羽要求十分嚴格。


  其實我怎麽不知道,父親對孩子的期望總是十分遠大,故而會對孩子嚴格要求,說明他看重冥羽,不管不問就意味著不受寵。


  我就是這麽一個孩子。


  冥宮是一個神奇的地方,那些老仆在做事情的同時最喜歡聊東聊西,漸漸地我也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


  她們說冥王墨虛最喜歡的女子正是冥羽大人的母親,但是那個女人去世了,據說是不滿墨虛納妾。這顯然是一個牽強的理由,畢竟納妾這種事非常正常。


  父王在相當長的時間裏消沉不已,整個人非常頹廢,酒後亂性才有了我。


  身為冥王的第二個孩子,冥府繼承人,比起冥羽來我顯然是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冥羽比我大了七百歲,我懂事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翩翩少年了,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生活也是充滿了熱血。


  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喝酒和調戲妹子。


  我最早懂得男女之事,就是他告訴我的。


  但我性格內斂,聽他那麽一說就雙頰發紅,絞著手指低下頭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冥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即使有時候行為輕佻,但也不會越過底線。他是一個理智的人,直到遇見了屏幽,他的理智減少了幾分。


  屏幽的出現異常突然。


  還記得前一晚我說:“哥,你以後一定會遇見一個女人,她會讓你重重地栽一個跟頭。”


  冥羽用扇子在我額頭上敲了一下:“你小子別亂說。”


  結果第二天屏幽就來了。


  說是從玉虛府來的,她很年輕,就是個小姑娘,稚嫩的臉上卻是掛著倔強。冥羽看她的時候眼神會突然間發亮,幾天下來,我就判斷他對這小姑娘有情。


  我去茶樓從冥羽的書房經過,發現他正在畫畫,畫中正是一名拈花的女子,我將將探過頭去想要看清那女子的臉龐,冥羽就把畫卷了起來:“看什麽?”


  他不動聲色,然而我知道他在試圖遮掩。


  我故意問他:“哥,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叫屏幽的小姑娘了?”


  “沒。”他麵無表情地說,“我身為冥府繼承人,怎麽會喜歡那麽一個小姑娘?”


  口是心非。


  我知道他的性格,就說:“喜歡就去追啊,怎麽看你小心翼翼的?”


  講真的,他和屏幽簡直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的曾經血雨腥風,手執一把劍就可以在鬧市之中殺一個高手,可屏幽呢,像是一朵生在河池裏麵的蓮花,善良且一塵不染。


  可愛情是一種奇怪的東西,不管他們對於自己的伴侶有什麽樣的要求,遇到對方的時候心裏就有了一個想法——就是他她了。


  我曾經也想過冥羽這樣的人到底會被什麽樣的女子拿下,想來想去也沒有一個結果。


  冥羽調戲的姑娘並不一定是他喜歡的類型,但研究了許久發現他並不喜歡濃妝豔抹的姑娘,也不喜歡太強勢的姑娘。


  他作為一個成功人士,喜歡的是有點小鳥依人,但也有小脾氣的妹子。


  後來他追屏幽,我才發現他們兩個人其實是挺合適的。


  屏幽這個姑娘不太會照顧自己,生活上比較隨意,但在感情上非常講究,她懂得自己想要的感覺是什麽,但也知道自己討厭的是哪一點。


  隻是她是奉命而來,目的居然是解放鮫人。


  又是一個被蒙蔽了的人。


  她其實並不清楚鮫人和鬼族的處境,如此前來定然也是懷揣著一腔熱血,但也說明了這姑娘有情有義。;後來東窗事發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之間由於兩人各懷心事,都糾結不已。


  冥羽怕屏幽知道他的曾經討厭他,屏幽卻是擔心自己無法完成任務。


  他們需要一段靜置的時光。


  於是事情敗露了,父王執意要取了屏幽的性命,是冥羽在冥王殿外麵跪了三天,才為屏幽留下了一條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屏幽失去了一雙眼睛。


  這件事情冥羽一直沒有說,我也守口如瓶。


  從小到大我雖然比不上冥羽,但是我們兩個的關係還是不錯的,每個人都免不了擁有秘密,而我們都會為彼此保守。


  屏幽被派去看守幽冥菩提了,冥羽回歸到了一個人的時光。


  他常常去看屏幽,當然以他傲嬌的屬性,往往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屏幽往往已經入睡,注意不到他的來訪。


  看得出來,戰無不勝的哥哥真的敗了,一敗塗地。


  這麽一個小小的女子,竟然成為了他心上的一根刺。


  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去和屏幽講和,同時他必須經受著無法跟屏幽好好說話的煎熬。我雖看在眼裏,卻也不知道如何去勸他。


  罷了罷了,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情,就由他們解決吧。


  直到後來,冥羽終於受不住了,他化身成一名鬼差,以這種身份去和屏幽講了很多他自己現在的心理,屏幽聽得是有滋有味。


  兩個相愛的人,偏偏要如此互相折磨。


  果然戀愛之中的人腦子都比較傻,我身為一個單身漢表示不太理解。


  回想起我的生活,還真的是平靜如同一張白紙,不像冥羽一般過得有滋有味。


  或許我的性子裏就是有點懦弱,不敢去冒險,不敢去放手修習,想了很久,我好像也沒有什麽想做的事情。


  我不像冥羽有雄心壯誌,他是注定要成為冥王的人,而我,隻不過是個平民,希望以後能夠過著平凡的生活,僅此而已。


  後來就是三世的試煉。


  據說這次試煉決定了我和冥羽的去留,勝者會成為冥王,而輸家則是需要從冥宮搬出來,在其他地方再弄一座庭院,從此後成為臣子。


  冥羽先去了輪回台,我隨後到的。


  站在輪回台邊上,恍然之間看到了一個待產的孕婦,產婆圍在她身邊,婆婆急得團團轉。看起來是一個普通農家。


  我就要成為這家的孩子了麽?

  然而就在我即將跳下輪回台的刹那,一雙枯瘦的手拉住了我,孟婆說:“黑鴉大人,你真的要去人界?”


  “按照規矩我就是要去人界,孟婆有何見解?”我疑惑不解。


  孟婆將我拉了下來,啞著嗓子說:“黑鴉大人,墨虛大人在地宮為您留了東西,他說希望能夠讓您成為新任冥王。”


  什麽意思?父王預料之中的冥王居然是我?

  不可能吧,我一向沒有什麽特殊表現,父王又怎麽會看重我?再說了,一直以來他都是對冥羽青眼有加,我在他眼裏算得上什麽?

  這不正常。


  還有,如果父王真的想讓我就任,我自己也不想。


  冥王之位對於我而言沒有任何吸引力,我並不是那種有雄心的人,隻想平平淡淡地過日子。


  由此分析,其中定有蹊蹺。


  所以我毅然決然地去了地宮,想去看看到底是誰要拿我做文章,這個人究竟有什麽目的。


  當時的想法是對的,我唯獨沒有想到等待著我的是重臣鬼泣。


  鬼泣的年紀甚至比父王還要大一些,以他的實力將我弄進池子裏就像是拍死一隻蒼蠅那麽簡單。他在地宮設置了結界,我被關在了裏麵。


  漫長的日子裏都隻有我一個人,池水一點一點凝結成固體,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身體也在漸漸地僵化。


  我的皮肉被重重地擠壓著,內髒像是要裂開了。


  如此痛楚,還不如一刀了結了我。


  以前地宮是關押犯人的地方,但是自從鬼泣將我關在這裏,就再沒有其他人來過。


  地宮裏每天都是陰暗潮濕的,我完全不知道怎樣算是又過了一天。沒有事情可做的時候,我就睡覺,睡著之前麵對著的是黑暗,睡醒了依然如此。


  這樣的日子太絕望了。


  我把從小到大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母親大人就去世了,跟我一起長大的就是哥哥冥羽。父王常常需要忙政務不經常在我們身邊,是冥羽教給了我劍法,是他保護著我。


  我的哥哥,雖然我們兩個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情分卻是隻多不少。


  不知道他現在和屏幽怎麽樣了,是不是和解了?還是在人界相見?記得之前冥羽還跟我說,他已經告訴屏幽了,讓她把幽冥菩提砍了作為雙眸,這樣她就能看得見了,兩個人也可以在人界相遇。


  屏幽沒有記憶,他卻是有。


  兩個人再次相遇的話……故事一定很美好吧。


  我想了太多太多,可是無論怎樣都不會有人告訴我現在事情到底發展到了哪一步,屏幽如何,冥羽又如何。


  有時候甚至在想自己為什麽不死掉,隻是我連自殺的力氣都沒有了——雙手雙腳都被池子裏麵的水禁錮住了,我壓根動彈不得。


  但胸中還有一股子氣在支撐著,我想要堅持下去,雖然也不明白為什麽要堅持,可總覺得隻要堅持,就會迎來陽光。


  終有一日我會從地宮裏出去。


  這樣強大的意念支撐著我沒有死去,直到有一天,一個人闖入了地宮。


  她的長相有了一點點變化,但從動作神態上我還是可以認得出來,她就是屏幽。不過看她似乎並不知道這裏到底是什麽情況。


  總算是有人跟我說話了。


  我啞著嗓子和她對話,等待著她將我的存在告訴冥羽。其實我還想問很多事情,但她急於走出去,就沒有多問。


  又等了一段日子,冥羽終於來了。


  現在的他有了一個新的名字,叫做周行之。


  他告訴了我三百年來冥府發生的變化,說冥宮裏也有一個和我生得一模一樣的人,卻是受著鬼泣的驅使。說白了他就是個傀儡。


  鬼泣對於冥王之位覬覦已久,但是必須有個皇家的身份擺放在那裏,不然他處理事情非常受限,所以他選擇了我。


  冥羽說,他很有可能是製造了一個木偶,隻要我配合他,在合適的時機出現在冥王殿,他就一定會扳倒鬼泣。


  我同意了。


  然而冥羽把我從池子裏救出來的時候,我的身體已經很差,長時間的消耗使得我現在基本上隻剩下了一具空殼。


  冥羽用藥暫時護住了我的心脈,這才使得我等到了那個時刻。


  就在坐在冥王椅上的那個黑鴉振振有詞之際,我身著黑衣從殿門走了進來。所有的大臣都十分意外,黑鴉在這世上隻有一個,真真假假隻能由他們辨認。


  冥羽使出了法術讓那個趾高氣揚的黑鴉原形畢露。


  一片嘩然。


  真相在這一刻被揭示。


  而我,也已經虛弱到不行了。


  成功扳倒鬼泣之後,冥羽有許多的事物需要處理,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去看了父王,三百年沒見,他蒼老了許多,根根銀發爬上了他的鬢角,那晶亮的眼珠也渾濁不堪。


  我的心髒劇烈地跳動一下。


  這麽多年,我其實和父王的接觸並不多,身為兒子沒有做到孝敬,也是我的失敗。


  “父王,別來無恙。”


  “無恙。”


  這是我們最後的對話。


  他即將離開冥府,不知道去向何方,大約是去尋找那個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冥羽的母親。


  我沒有嚐過愛情的滋味,不明白一個女人竟然可以對一個男人那般重要,重要到什麽都不要了,就隻想去追尋她的影子。


  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之前和冥羽說得好好的,要趕上他的繼任典禮,但是我沒有。


  我死去了。


  帶著對冥羽的祝願。


  從此,黑鴉真真正正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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