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韓盛音篇（六）
認識周行之許多年來，我也是多少摸清了他的脾氣，他這個人懂得進退，有些事情不是不報，而是要等到合適的時機。
韓家害了他，毀掉了他和韓文月的愛情，他心甘情願地等到韓文月轉世再次回到她的身邊，然後兩個人一起回到韓家了結這些陳年舊事。
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韓家戒備森嚴，隻有韓家人才能找到村子的入口，而我是他們的一個突破口。
是的，我是故意帶他們進入韓家村的。
最近想了很多很多，韓家存在了百年，一定存在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執念深深，雖然對於韓家沒什麽興趣，但我對從前的周行之很感興趣。
因此，我還是要趟這趟渾水的。
周行之和秦小布住在了韓家村，我知道韓家不會讓他們過安穩日子，於是趁著韓家人不注意，悄悄地關注著他們的動靜。
本來以為以韓文月在韓家的地位，能夠進行一場和解，就算不能如此，也不至於丟掉性命之類的。
可是我錯了，韓家人看似善良，其實不過是一群再自私不過的人，一個一個都為了自己為了所謂的韓家著想，從來不會顧及其他人的命運。
他們要的是秦小布的命。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我一直在想如何才能讓他們離開，於是趁著周行之不在偷走了骨鏡，交付到掌事人手上。掌事人向來最看重韓家骨器，現在骨器壞掉了，她一定會非常討厭秦小布，從而一怒之下把他們逐出村子。
隻要歲神不先發話，掌事人其實想不到那麽多的事情，沒準可以留秦小布一條命。
意料之外，掌事人居然沒有太過責怪秦小布，反而是和顏悅色的，稍稍責怪了兩句就完事了。
這不是掌事人的風格。
疑惑之際，我還是在關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我在房子裏倒茶的時候，聽見一段對話。
有人說：“掌事人，真的要這麽做嗎？”
“不然呢？”掌事人的語氣很不友好，似乎是沒有想到現在的情況，“當年我也很喜歡文月，我也不想親眼看著文月那麽難過地死去，但是那有什麽辦法？歲神想要殺死周行之，至於背後到底有什麽淵源，隻要歲神不想告訴我們，我們自然無法知曉。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就是這樣的，我們韓家正是依仗歲神的力量才能有現在的輝煌，所以我們必須聽從歲神的指示。我唯獨沒有想到的是，周行之在經曆骨器吞噬鬼力之後竟然沒有死，而且還找到了文月的轉世，非要把從前的賬再算一遍。來了也好，也算是自投羅網。”
那人砸了咂嘴：“可是掌事人，他們一定也是有備而來，我們不能貿然行事……”
“他們有準備，我們就沒有了嗎？”裏麵傳來拐杖敲打地麵的清脆聲響，還有掌事人因為激動微微顫抖的聲音，“派人告訴他們，答應幫助秦小布換眼，行血祭。”
血祭……
我的心驀然往下一沉。
血祭在韓家的祭祀形式之中算是比較高的等級了，算是比較懇切地在請求歲神，掌事人居然願意為了秦小布的眼睛行如此大禮？
疑惑之際，裏麵的人壓低了聲音，我沒有聽清楚具體的話語，隻是隱隱感覺這次的祭祀不同尋常，他們一定會使出各種手段來害死秦小布。
以我的身份，去勸秦小布不要換眼自然是不可能的，因此我想了很久也沒想到一個好方法。
祭祀很快開始了，掌事人居然還問有沒有人肯把眼睛換給秦小布，當時我就在想以韓家人的自私性格，肯定不會有人願意的。
韓子歸卻站出來說：“我願意把眼睛換給她。”
我不太清楚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事情，但是韓子歸也並非那般偉大的人，能讓他主動換眼，原因隻可能有一個——那就是周行之威脅了他。
至於其中到底有什麽因緣我也不想多問，畢竟跟我沒什麽關係，不過還好，秦小布從此後總算是有了一雙眼睛。
但是接下來掌事人就提出要把她放在暖屋一個星期。
暖屋是什麽地方？
小的時候我還真在裏麵受過懲罰，那裏帶給我的記憶是一堆一堆的蛇，它們在我的身上不停地攀爬，漸漸包圍了我的身體……
噩夢一般。
從暖屋出來的時候，我簡直丟了半條命。
那還不過待了一天，一個星期，我沒有辦法想象。
我要將秦小布從裏麵救出來。
做了幾天的準備，我打算破除暖屋的結界，在這之前我就想過被發現了會怎麽樣，本來就是在冒險，即使被發現了大不了丟一條命。
我韓盛音生來驕傲，雖死不懼。
從前是我執念太深，愛周行之愛得太卑微，雖然以前他利用我，但我也不願意去計較。我不需要他來愛我，隻要他知道我愛他。
如果說從前我希望他能夠改變對我的態度愛上我，現在我卻是希望他能夠幸福，能夠好好地和秦小布在一起，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亦或是……生生世世。
周行之，你不知道你笑起來有多溫暖。
我最遺憾的就是你在我身邊的時候總是冷冰冰的，嘴角始終下撇，即使是笑也有所收斂。我見過你跟秦小布在一起的時刻，你在看向其他人之時眼中總是大霧一片，像是沒有任何焦距，唯獨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就有了溫柔。
你並非是一個冷漠的人，隻不過暖的不是我。
愛一個人是藏不住的，捂住了嘴巴，也會從眼睛裏冒出來。
你待秦小布如此，我待你，也是如此。
所以，我決心要救秦小布，也算是救你。
我要讓你欠著我的人情，從而生生世世都記得我。
我的確把秦小布救出來了，但也被掌事人發現了，她依然決定舉行祭祀，參與的人不僅僅有秦小布，還多了一個我。
跪在祭台上，我很明白周行之不會放任秦小布待在這裏，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把她救出去，而我要做的就是幫他一把。
掌事人一步一步上了祭台，失望的眼神將我包圍。
她年紀大了，說話也不清不楚的，囉嗦地說了一堆。
我一句都沒有回答。
到現在想說的隻有對不起，我是辜負了她對我的期望，但也是這一刻才覺得跪著的韓盛音更像我自己。
從前的我努力是為了達到別人的期望，我一直活在別人的期待裏活在自己的想象裏，但那並不是我想要的東西。
我想要的其實很簡單，簡單到和其他女人的想法一樣，一個人一座城。
隻不過我得不到，所以用驕傲來隱藏自己的心緒。
掌事人懲罰秦小布的時刻，我瞧見周行之從遠處而來，當下想也沒想就擋在了秦小布身前，同時將她推下了祭台。
身體重心不穩大幅度地前傾，然後急速下墜、下墜……
最後一刻，我瞧見周行之抱住了那個纖弱的身軀。
我的唇邊浮起了一抹笑容。
我愛的人，希望你能逃離這個地方，希望你們能夠搞清楚當年的事情，我已經沒有機會去探明韓家的秘密，我也不清楚歲神到底和冥府有什麽關係，我甚至不清楚周行之到底是什麽人。
我最為清楚的不過是一件事情——我愛他。
很愛很愛。
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愛過一個人，愛到不顧自己的死活隻期望他能夠完好無缺，期望他以後的日子裏都會露出淺淺的笑容。
最後想起來的一個畫麵是初見。
我被眾人圍攻倒在地上，而他向我伸出了友好的手，那手指修長挺拔，骨節分明。
我一抬頭望見了他，薄唇緊抿，五官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