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小言篇（二）
到了現在我才發現我這個兒子的確不同尋常，他很善良，出乎意料的善良。
和他一樣大的孩子基本上都在吃吃喝喝，他卻在想著如何去幫助那些靈體。
“你真的想要幫助他們？”我認真地看著周鈞言，此刻的他擰著眉毛，一副愁容滿麵的模樣，全然不是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表情。
他凝視著窗戶那邊，斬釘截鐵地點頭。
我握住了他的小手，說：“那你就要變強，現在的你基本上沒有辦法幫助他們。”
“我知道我很弱。有時候能夠和他們說話，有時候甚至連說話也不可以。”
從那個時候過來，我是不想再讓孩子接觸那些鬼魅，畢竟並不是所有的鬼魅都是懷著一絲絲本心的，大多數鬼魂都忘記了曾經發生的事情，就隻是靠著怨恨支撐著，才沒有徹底消失掉。
況且自古以來鬼在我們的印象之中就是凶神惡煞的形象，有什麽索命鬼嗜血鬼，但正麵鬼的形象少之又少。
捉鬼師有很多，喪命的也不少，誤入歧途的也有。
像韓子歸，落到現在這個下場，沒有了雙眼，但起碼還留著一條命，像韓盛音……卻是香消玉殞，不僅沒了性命，連魂魄都消失了。
實在是可悲可歎。
我必須把這些跟周鈞言講清楚。
然而周行之依然對周鈞言的言辭表示讚許：“有誌氣！”
周鈞言定定地看著周行之，冷不丁問了句：“爸爸以前也是捉鬼師吧？”
“是……也不算是。”既然周鈞言把很多事情都忘記了，周行之也就沒打算再說，但是現在封印一點一點破開，一下子跟他說了真相恐怕他也接受不了，所以，周行之采取了委婉的說法。
“你爹以前是經常跟鬼神打交道，後來金盆洗手了。”
“為什麽？”小言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臉上寫滿了疑惑，“這工作聽起來好帥！為什麽爸爸你要放棄？”
因為……想等你把那些事情都忘記了，讓你像正常孩子一樣度過一生啊。
經曆了大風大浪險些喪命之後，我們所有的希望就是讓你能夠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來到人界生活，周行之隻是時不時地回冥府一趟，每一次都是告訴小言他爸爸去出差了。本來公司裏的事情就比較多，小言也沒有過多的懷疑。
然而到了現在生活不太平靜了。
小言眉心的封印正在逐漸破解，他隱約能夠瞧見鬼魅了。
周行之把那隻小女鬼驅除之後，小言的心情略略有些沉重，他今天沒有看電視沒有吵著玩手機，而是抱著書包到了他自己的臥室，轉身鎖門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我有點擔心他，於是躡手躡腳地到了他的門口，耳朵貼在門上聽著裏麵的動靜。
小言在說話，語氣比平常要溫和：“小妹妹，你怎麽了？”
沒有聽到那隻小女鬼的聲音，頓了一會兒還是小言：“我爸爸沒有傷到你吧？如果傷到了你就告訴我，我會去跟他說。”
“你好孤單啊，看你和我差不多大竟然沒有人和你玩……那我來做你的朋友好不好？”
“就這麽定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聽起來就像是他在和一個很好的朋友在說話，孩子的世界總是那麽單純，動不動就說什麽一百年一輩子，等到長大了才會漸漸地發現，一百年太長，時間足以使得這個世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誰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
現在還在身邊的人，時過境遷可能就離開了，現在從事的職業，幾年之後可能就會換掉，現在經曆的困境，再過幾年可能覺得真是小事一樁……
我們都在時間的掌控之下，它會改變我們的生活改變我們的觀念，也會讓我們變得越來越像自己。
小言的以後會怎樣呢？
如果他命裏注定要和神神鬼鬼打交道，那我們也沒有辦法幹涉。
算了算了，到現在我也看開了很多事情，從前執念的在意的現在更喜歡順其自然，小言以後會有怎樣的人生都看他自己的選擇，他願意和靈體繼續扯上關係，那就去做吧。
隻要做出的事情是正確的，隻要不忘初心，我和周行之都會尊重。
我聽了一陣子，確信他沒有事之後才到了飯桌那邊，賢惠的周行之已經將碗筷收拾好了，此刻正在擦桌子。
“擔心他？”
周行之指了指小言的臥室。
我搖了搖頭：“我們養育孩子，就要尊重孩子，畢竟他是獨立的個體，想去做什麽盡管去做好了。到時候如果他真的破除封印，你會告訴他真相嗎？”
周行之轉身進入廚房：“遲早的事。”
也是，等到合適的時機，所有的事情他都會知曉。
“明天同學聚會。”冷不丁的，周行之忽然來了這麽一句。
我淡定得不行：“你自己去就行，用不著向我匯報行蹤。”
“不。”周行之從廚房出來，手裏拿著他的銀灰色手機，“他們指名道姓要讓你去。”
“我不去我不去。”都是溫羽的一幫同學，除了範少博之外都不熟，這麽幾年也沒怎麽見過，我去幹什麽？
然而周行之斬釘截鐵地說：“夫人，我是這麽跟他們說的，但是他們不願意，非要你去。”
“明天我單位還有事。”
“周末能有什麽事！”周行之將手機放在衣兜裏，單手攬著我的肩膀開始哄騙，“好夫人，他們都帶家屬的，別不好意思。”
“成，我去行了吧？”
我知道再這麽磨下去也不會有個結果，無論如何周行之一定會想方設法讓我去參加他的同學聚會，所以還不如趁早同意了。
胃裏一陣翻騰，像極了那時解蠱毒的時候，我飛也似的跑到衛生間，對著馬桶就哇啦哇啦吐了起來，愣是吐得天昏地暗，半消化的飯全都吐出來了，到最後隻剩下胃酸。
這是怎麽了？
我捂著胃部無力地蹲在地上，感覺這麽一折騰頭暈眼花，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身邊閃過了周行之的影子。
他遞過來一張紙巾，小心地將我抱在懷裏，下巴貼近了我的額頭：“怎麽這麽涼？”
“不知道。”我氣若遊絲，拿紙巾擦了擦嘴角，便是將腦袋埋在了周行之懷裏。
“最近是不是腸胃不好？見你吐了兩三次了。”
周行之的大手覆上了我的額頭，因為剛剛動作幅度過大，額頭竟然沁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最近好像是很經常吐，在我的記憶裏大約就得有五次了，有幾次是在單位，周行之並沒有看見過。要說胃不好也不帶這麽頻繁嘔吐的，難道是……有了？
意識到這一點，我的神經驟然繃緊。
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其他情緒，躍入腦海的第一個詞就是——
“臥槽臥槽臥槽！”
“嗯？”
我下意識地撫了撫肚子，恰恰是這個動作讓周行之瞬間明白過來，手心貼在我的手上，又驚又喜：“夫人，是個女孩！”
“啊？”
搞什麽鬼，我還沒用早早孕測試呢，他這裏就知道是個女的了？次奧，能不能留點懸念！
然而某人無辜地聳肩：“為夫隻是猜測。”
行了，白高興一場，還是安靜地等待吧，等到孩子出生就知道了。我個人的確是比較喜歡小女孩，但是如果真的上天再給我一個小男孩我也不會說什麽，像小言那麽聽話完全可以。
隨緣吧。
周行之卻是對著我的小腹摸了又摸，自我安慰似的說：“是個女孩，一定是個女孩。”
到了客廳，他激動地抱著我在原地轉了一圈。
我忽然很是欣慰。
懷小言的時候周行之就不在身邊，那段時間可以說是我最為艱難的時刻，未婚先孕，而且壓根沒有錢去養孩子，甚至不惜去敲詐那時的溫羽……
現在好了，一切都好了。
有周行之的陪伴，我就無所畏懼。
他還沒有把我放下來，就顛顛地過去敲小言的房門，欣喜溢於言表：“叮咚！周鈞言同學，你要的小妹妹，請簽收。”
突然覺得此刻的周行之蠢萌蠢萌的。
“等一下！”
半分鍾後，周鈞言“啪嗒”一下打開了門，高興地對著門外探頭探腦：“小妹妹在哪兒？”
周行之指了指我的小腹：“在媽媽肚子裏。”
小言做了個鬼臉，失望地說：“哎呀，大騙子！害得我還以為小妹妹就在門外，馬上就能見到她了呢，真是的！”
“過幾個月你就能見到小妹妹了。”我愛憐地看著自己的小腹，仿佛瞧見一個小嬰兒正在裏麵漸漸成長，十月懷胎，然後呱呱墜地。
小言言對著我的肚子看了半天，好奇地伸出小爪子摸了摸，問：“可是媽媽是怎麽把小妹妹塞進肚子裏麵去的？”
問出這個問題，我才意識到周鈞言不過三歲半，雖然有時候會說出一些深沉的話，但他本質上還是一個小孩子。
我忍俊不禁：“妹妹從小就待在媽媽肚子裏，等到長大了才會從肚子裏生出來，你也是一樣。”
“為什麽我會在肚子裏？”小言臉上的疑雲在一瞬間散去，刷的一下，他蜷起上肢在地上蹦蹦噠噠。“我知道了！就像是袋鼠媽媽也會把小袋鼠放在袋子裏，就像這樣！”
說完了他又得瑟地蹦躂了一段路程，最後哎呦一聲，一頭栽倒在沙發上。
他自己還揉了揉腦袋：“疼！”
“自己爬起來！”
周行之總算是把我放在地上，冷臉對周鈞言說話。
每次周鈞言摔倒或者是遇到什麽問題，周行之都會換一種模樣，讓他自己解決，雖然狠是狠了點，但的確很能鍛煉周鈞言的能力。
周鈞言摸了一下腦殼，立刻收起了想要撒嬌賣萌的心，撅著嘴就不再言語。
偏偏此時我的視野有些模糊，頭暈腦脹之際不小心踩在了凳子邊緣，身體重心不穩朝著牆壁倒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一雙有力的臂膀及時地扶住了我。
隨之而來的是周行之緊張地詢問：“夫人沒事吧？”
“沒事沒事，沒摔。”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還好還好，有驚無險。
周鈞言的小嘴撅得可以吊瓶子了：“哼，這也太區別對待了吧！”
“你媽是孕婦。”周行之堂而皇之地擺出了一個有力而且正經的理由。
小言抱起雙臂依舊表示不服：“別找理由！以前你也是這樣的！我有個什麽事你不管，我媽稍微有點不好你就擔驚受怕。爸爸，你到底是愛我還是愛我媽？”
“愛你媽。”周行之沒有半分猶豫，十分幹脆地給出了這個回答。
我很滿意。
周鈞言見狀“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可惜這招對於周行之是沒有什麽用處的，他隻是十分淡然地瞅了周鈞言一眼，壓根就沒有要去為他擦淚的衝動，甚至還一揮手：“邊兒上哭去。”
身為孩兒他媽，我還真是見不得孩子哭，瞬間就心軟了，連忙抽了幾張紙給他擦淚：“寶寶不哭不哭，爸爸是說著玩的……”
“爸爸不愛我，我不要爸爸了……”我越是安慰，小言就哭得越凶，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但還是忍不住不停地安慰他。
“行行行，咱不要爸爸了好不好？”
“好。”
小言破涕為笑，順帶著遞給周行之一個勝利的眼神。
周行之黑著臉瞪了周鈞言一眼，然後把目光移向了我：“秦小布，你敢不要我！”
“我……”進退兩難的我隻能把周行之拖拉到一邊，小聲地嘀咕，“這不是在哄孩子嘛，誰讓你把孩子弄哭的。”
“那我也哭。”周行之一臉的委屈，萌得不要不要的。
我笑出了聲：“你哭一個我看看。”
“行啊。”
下一秒又被懶腰抱起，周行之直接進了臥室，腳尖一勾帶上了門。
我自然而然地圈著他的脖頸，提醒道：“我現在可是孕婦，你得愛護我照顧我，不能胡來！”
“竟然舍得看我哭，秦小布，你要上天啊。”
“我哪裏舍得了，你可是帥氣逼人光芒四射深情款款blingbling的周行之，我怎麽……嘶……”
一股涼意從張開的唇瓣鑽了進來，我隻是哼了一聲軀體就軟成了一灘泥，窩在周行之懷裏大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