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發火的老好人
中心醫院離休了的老書記向南山,一改儉樸的習慣,在以奢華著稱的釣客食府大擺宴席,廣請好友,要大宴賓客。
上午十一點,午飯時間尚未到。
和向南山搭了多年班子,黃東的父親,中心醫院事務繁忙的黃俊堯院長,罕見早早趕了過來。
黃俊堯院長的早到顯得突兀,更加突兀的是三年也不見發一次火的好好先生黃俊堯,黑著臉上了釣客食府二樓,在包房裏見到以脾氣火爆著稱的老書記向南山,當著滿屋的客人,毫不留情麵,就立著眉頭,瞪起了眼大聲嗬責起向南山來。
“老向,你不能這樣做人,把老同事都不當人看待,活成了孤家寡人,很有意思嗎!。。。。。。。。”
而一直在中心醫院強勢的老書記向南山竟然慫了,先是連連拱手,打斷了黃俊堯的話,懇求黃俊堯口下留情。忙讓服務員另開了間小包間,陪著笑臉求著黃俊堯讓他單獨解釋。
人老活成精了的納蘭嚴,覺得今天向南山突然請客不合乎常情,素來性情溫和的黃俊堯大動肝火更是蹊蹺,猜測向南山有事情瞞著大家,不巧被黃俊堯察覺了。老嚴不動聲色的尾隨著向南山進了小包間,進了門立刻反手就把門從裏麵反鎖上。
一臉苦澀的向南山還想勸納蘭嚴先出去,納蘭嚴冷笑道;
“老向,你和黃院長都坐下別吱聲,聽我先說說。要是說錯了,我立馬走人,如果我沒有說錯,老向你就別再攆我出去。
黃院長你是明白人,就給我兩老家夥當個中間人。
老向,你遇到大麻煩了,攤上大事了,這事出在老向你的身體上,是得了要要了老向你的老命的大病。”
黃俊堯忍不住欽佩的挑起大拇指,“嚴老法眼如炬,一點也沒說錯。”
向南山被納蘭嚴一句話把底子抖摟幹淨,這些日子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在人前還要裝作無事人的樣子,就算是向南山早年上過戰場,看淡了生死,也架不住身體時時刻刻在衰敗,感受著生命急速流逝著,所帶來的壓力。
向南山歎了口氣,外表的偽裝瞬間崩塌,軟癱在紅木圈椅裏。
掌握了話語權的老嚴,和向南山麵對麵坐了,向打橫坐著的黃俊堯問道;“黃院長你給說說,老向具體得了什麽病,留給老向的還有多少時間。”
“骨癌,錯過了手術治療時間,擴散的很快。如果老向還是像現在這樣,隻是偷偷開點止痛藥吃,不接受對症的治療,國慶節都過不去。”
納蘭嚴通過黃俊堯進門後短短幾句沒頭沒尾的責問,猜出能讓黃俊堯這個素來好脾氣的名醫院長氣暈頭,一定是向南山身體出了大問題。後來還有意將猜測中向南山的病情往嚴重了說,卻沒想到向黃俊堯確認後的結果還要更加糟糕。
也就是納蘭嚴,年過古稀,見多了老友故去,生性又灑脫,這才微微一愣神,便緩過神來。立刻就開始開動腦子為向南山考慮起身後事來。
“老向,你把定居美國的兒子不遠萬裏叫回來,是不是已經和兒子把身後事交待清楚了?”
向南山倚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微微點著頭。
“要是我沒猜錯的話,你這次一定是要兒子把燕子接到美國去上大學了。”
向南山早早就和勞燕說好了,高考如果考得不好,就把勞燕送出國。出國的各種手續也一早就給勞燕辦好了。勞燕不願出國,高三猛發力前衝,終於考了個全校女狀元,高考分數北大清華都能上。女兒學習優秀反而成了向南山的鬧心事。
對於向南山一心想要將勞燕送出國,納蘭嚴算是始作俑者,自然明白向南山的良苦用心。當年事的共同經曆者黃俊堯也一清二楚。
黃俊堯撫著圈椅的扶手,“我這就給黃東準備出國的行李,讓他去和燕子做個伴。”
向南山睜開眼衝著黃俊堯拱手,“老黃,以後燕子的事,還真的需要你多費心。”
黃俊堯苦澀的笑笑;“把勞燕娘倆推給你,細說起來,還是我欠考慮,好心給你添了麻煩。”
十一年前初夏的夜晚,勞燕的親生父親勞通江,開著借錢賣來的小四輪,給造紙廠送麥秸稈時出了車禍。
被從翻倒的車下麵被人救起,斷了一手一腳被送到中心醫院,因為是自己不小心翻了車,小四輪也沒有正當營運手續,就別提保險賠付。人進了醫院,分分鍾鍾都麵臨著死亡,沒錢付醫藥費,家屬也找不著,是向南山簽的字,黃俊堯實施的搶救。
黃俊堯在手術室忙到天色大亮,人當時搶回來大半條命,照說好好養著,雖然殘了一手一腿,有個半年一年的也就痊愈了。
大夥正以為做了件大功德,想不到,半個月後,勞通江竟然並發症故去了。
這一下子就給向南山和黃俊堯添了個大麻煩,好心救人沒救活,醫藥費成了爛賬,還擔心傷者家屬要鬧事。
正當倆人鬧心的時候,勞燕的母親殷遙找到了黃俊堯,一見之下,就開誠布公,說明了丈夫的死亡和醫院方沒有關係。
勞通江確實不是正常死亡,通過勞燕母親殷遙的講述,黃俊堯聽到了一個震撼心靈的故事。
殷遙是個來自江南的知青,出身成分不好,十三四歲早早就跟著比自己大了三四歲的學姐們一起來到了大西北農村,最苦的時候,是靠著房東家剛剛複原回來的小兒子勞通江,幫扶著支撐過來。
後來的故事老套,又辛酸。
根正苗紅的黨員,複原軍人勞通江,娶了黑五類子女,工廠來招工,村裏選幹部都沒了他的份。
等到落實知青回城政策,結了婚落了戶的殷遙也被排除在外。
。。。。老天就似乎在逗弄著這兩個人,結了婚後好事一件件都躲著夫妻二人。
即便是命運多舛,兩個相愛的人,彼此相守著,小日子依然過的甜甜蜜蜜,直到兩人的女兒勞燕該上學了,安寧祥和的小日子再也過不下去了。
象所有的父母一樣,勞通江和殷遙自己生活的再艱苦都行,卻不願女兒重複二人過著的生活,也想要女兒以後有個美好的未來。
出生在城市富裕家庭的殷遙,深知城鄉教育資源分配不平衡,獨生女兒在偏僻農村和城市接受教育的結果差異巨大,便和丈夫商量著要將女兒送進城市上學。
夫妻倆為了讓女兒勞燕上學,一家人背井離鄉,直奔省會這個全省最大的城市而來。進了城才發現,和鄉下相比城市生活的費用開支巨大。
單單靠勞通江打零工的收入,遠遠無法支撐妻子和女兒過上好生活。
勞通江咬牙回老家賣了自家的宅院,又求親拜友借了一部分錢,買了輛二手小四輪拖拉機,白天打零工,晚上開車給造紙廠送麥秸稈。
給市造紙廠送麥秸稈這活辛苦,收入卻很不錯,隻是不能白天幹,一來小四輪拖著小山似的麥秸稈,白天進城城管要攔。二來,這小四輪拖著個大鐵架,就沒有貨運手續,完全就是黑車,交警見了就是扣車罰款。
車買回來一切都還順利,跑了不到一年,將將還了借款,手裏有點富裕,日子過的不像以前緊吧,剛剛有點鬆泛。勞通江就出了車禍,車毀人傷。
病床上醒過來,勞通江發現自己少了一隻胳膊,缺了條腿,知道自己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有能力支撐起自己的小家,反倒成了老婆孩子的負擔。就偷偷藏起了護士送來的藥,醫生查房的時候,總是忍著痛,說自己一切都好著呢,咬牙忍著痛,硬生生把自己給熬死了。
勞通江隻想著自己一死,人間事就此了結,給妻子女兒卸下了個大包袱。
他卻想不到他的存在,就是妻子和女兒在家鄉的立足所在。勞通江重男輕女的父母,本就對耽誤了兒子前途的殷遙不滿,加上殷遙小小年紀就離開了家,插隊的生活,吃不好,睡不香,正長身體的時候虧欠了。長了付江南閨秀清麗模樣,地裏的體力活卻沒一樣能幹好,這些年一直就是丈夫寵愛著不讓下地幹農活。老人心痛兒子,對當媳婦的殷遙就另眼看待。
殷遙的婆婆更是把兒子夭折,都歸罪在鼓動丈夫進城的殷遙身上。
為了買四輪拖拉機,家裏的宅子也賣了,房沒了,勞通江這個人也沒了,勞家也徹底向殷遙和勞燕母女關上了大門。殷遙母女連回鄉下的路也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