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崩裂
蕭父流水似的治療賬單消耗著蕭家的財富,便是蕭家已經傾盡家財,比之同病房國營大企業全額報銷醫療費用的病友依舊顯得寒酸。
還有,在單位工作隻要理由充分就能休了假陪著生了病的家人的家屬。
而蕭家人,隻能是商鋪醫院兩頭忙碌,一日也不能停歇。一家人賴以生活的店鋪,不光能夠產出利潤,日日也在消耗著租金,人工費用,應季的貨物更不敢積壓。
蕭鴻軒接替了去生產廠家訂貨的大哥值守在父親病床邊,已經一個白天連著一整夜,接替他的人出乎意料,竟是畢業後分配在臨近城市工作的大姐蕭雅。
見到大姐,蕭鴻軒也沒有力氣和姐姐多說話,簡單交待了注意事項,腦子暈乎乎,腳步虛浮晃晃悠悠往家走。
明明已是熬的筋疲力盡,明明已經昏昏然,蕭鴻軒還是在想著謝瑩。
分開的日子愈久,這思念越濃,濃稠的化不開結了伽。
在化不開的思念間,一絲淡淡的情緒,繚繞不去。
自己的工作算是沒了,以後的一切,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可以依靠的隻剩下自己的雙手,家裏看似花團錦繡的生意,在父親一場大病麵前,數年的積蓄頃刻冰雪消融。
遠方啊!夢想的遠方,也不會都是美好。
在遠方和謝瑩之間,在能付出給謝瑩多少幸福的日子,在對未來的困惑,在不自知生出的自卑,在忍不住的思念,在對遼遠天地向往中。諸般的情緒繞來繞去,這樣的蕭鴻軒已不是平日裏萬事不放心上的模樣。
腳步自己做了主,歪歪扭扭帶著蕭鴻軒向西,向著紡織廠,向著謝瑩,一步步走著。
下早班的謝瑩,在家屬院小門邊看到了靠牆坐著的蕭鴻軒。
下午四點後西斜的秋日被路南樓房遮擋出的陰影裏,蕭鴻軒蓬頭垢麵倚著牆,垂在胸前的頭,不時地抬起來向著馬路上掃一眼。瞟見了停步在不遠處的謝瑩,手在地上用力支起身子站了起來,一麵拍打著褲子上的塵土,一麵走了過去。
謝瑩蹙著眉,這樣的一個邋裏邋遢的蕭鴻軒著實讓人瞧著不滿!
看著一身嶄新整齊工裝,帶著雪白色工帽的謝瑩,蕭鴻軒舔了舔幹裂的嘴角,掛滿血絲的眼裏長滿了荒草。
“謝瑩,我們分手吧!
如果,我說是如果等我真的闖出名堂,你還依舊喜歡我,我們再繼續。
當然,分手了,你是自由的!
沒有等我的義務。
謝瑩,我們分手了!”
。。。。。
直到蕭鴻軒趔趄著跑出視線,謝瑩空洞的眼睛依舊無法聚焦。眼前的景物疊著,扭曲著,清亮的午後,陽光落下一地灰色。
這就是這些天自己等的結果!?
如此的結束到底是因為什麽!?
啊!那個叫蕭鴻軒的混蛋怎麽就敢說分手!?
謝瑩以比蕭鴻軒還要踉蹌的步子走回了家,關好了小屋的門,躺在床上,拉開被子蒙上臉,忍了一路的淚水狂飆著,嘶啞著喉嚨低吼著;
“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蕭鴻軒你是個王八蛋!”
從紡織廠走回家足足五公裏,到了家的時候已然是暮色漸濃。一路走來搖搖晃晃的蕭鴻軒越走越輕快,越走越瘋癲,扯了路邊的冬青,踢了絆腳的石子,跳著腳去折道旁行道樹的樹枝。
將要到家了,在街邊下班關門後的銀行寬大的玻璃門上看到玻璃映照出的人,眼角低垂一張青黑色臉。
蕭鴻軒鼻頭一酸,捂著抽著痛的胸蹲在地上,咬著牙死死盯著玻璃裏的自己。
“不哭!我要走遙遠的路,流汗流血。我要給謝瑩草長鶯飛,春風拂麵,衣食無憂的生活。
我要替她先去看看,遠方是否鳥語花香,天高海闊。我需要做到給謝瑩的未來是富足安寧。”
下麵的日子裏,蕭鴻軒收藏著自己的理想,沉默的做著本是父親在做,自己逐漸熟絡的事情。
對於自己內心裏的計劃,卻不敢,也不能去給個具體實施的時間表。
父親已是那樣,和這個世界告別的時間,按著日子在數,這個年是翻不過去嘍,可是蕭鴻軒心裏卻依舊盼著父親能夠再過一個新年。自小就沒在新年的時候給父親磕頭拜過年,就想著有機會了,新年裏,總要給父親磕個頭,說句吉祥話,祝他福壽綿長。
在國營大公司做會計師的大姐蕭雅請假回來,預示著蕭父的生命已是來日無多,不然蕭雅也不能丟下工作丟下丈夫和女兒守在父親病床邊。
對於這個比自己年長十六歲的長姐,蕭鴻軒近乎是當著母親尊重。蕭雅離開家到臨城工作的時候,蕭鴻軒還是個方才入學的蒙童。大姐的每次歸來都是小小的他的節日,姐姐蕭雅省吃儉用存的積蓄,大多都用來滿足了兩個弟弟的願望。
便是蕭鴻軒入伍,姐姐也時不時去看望這個小弟弟,書信來往都是鼓勵的話,想著弟弟好學,凡是弟弟要的書籍,借也好買也罷一本也沒差的都交到小弟的手裏。
有了大姐蕭雅,蕭家錯亂的日子暫時恢複了幾分往日的平順。
蕭雅的多數時間都花在醫院裏陪著父親,和兩個兒子少言寡語的蕭父,和這個自己用扁擔從家鄉一路挑著來到這個城市的女兒,反倒是有說不完的話。
有了心心念念的女兒這件貼身小棉襖陪伴,蕭父著實精神了數日。再往後,人的意願終歸抵不過病魔,昏迷的時間日益增多,布滿癌細胞的內髒已經完全給肢體提供生命的能量,生命就靠著插滿身子的管子延續。
蕭父住在醫院苦熬,一家人隨著一起煎熬著,壓抑沉悶的日子裏,蕭家人都忽視了蕭鴻軒漂亮女友多日不見這件事情。
這天,大姐蕭雅有意讓母親陪伴父親,蕭鴻青也早早回了家。
姐弟三人圍坐在桌前,蕭雅盯著對麵無精打采的小弟,想著將要提起的話題,努力打起精神,連日蹙著的眉頭漸漸舒展開,疲憊的臉上有了笑意。
“小三,你的小女朋友呢?
上次見還是夏天,就迎麵打了個招呼,也沒能好好說說話,啥時間約她吃個飯。”
蕭鴻青隨手收拾著缺少打理的桌案,隨口說道;
“謝瑩那姑娘是個好姑娘,小三算是走了狗屎運。”
蕭雅啐了大弟一口;
“呸!有你這樣說話的哥哥嗎?”
說著話收起了笑容,一臉的嚴肅,瞧了瞧大弟蕭鴻青,目光停留在小弟蕭鴻軒身上。
“小三,咱爸這病咱姐弟三都清楚。
這時候算是知天命,盡人事。老爸活了一輩子,也沒享過福,勞碌奔波都是為了咱們這個家,說白了,就是為了咱們這些子女苦了一輩子。”
大姐問到謝瑩的時候,蕭鴻軒閉著嘴,自己和謝瑩分手的事情,該是屬於自己個人的事,在這個時候,範不著和家裏人說,說了也沒有意義。
所以他既不解釋,也沒有開口答應姐姐約謝瑩。
待姐姐話鋒轉到了父親,今天又是煞是嚴肅的將兩兄弟召集了談事,隱約間覺得該是父親的日子不多了,大姐這是要和兩兄弟商量父親身後事。直起身子靜靜等著姐姐接著說。
接著的話卻換成了以大哥蕭鴻青為主。
“老爸的日子不多了!”
蕭鴻青放下手裏的抹布,雙肘支在桌上。
對麵,蕭鴻軒看著大哥因為這樣的一個動作顯得格外寬闊的肩頭。
蕭家的孩子都是離開學校就工作賺錢養家,蕭母體弱多病,多少年都是靠著蕭父一人的收入養著一大家人。這樣的家庭是沒有底蘊,養不起閑人。本來就是外來人口,除去蕭父工作認識的工友,也沒有複雜的社會關係。
蕭鴻青第一份工作就是去父親工作的地方,做了一名臨時工,幹著比正式工還要量大的重體力搬運活,拿著臨時工微薄的工資。那時候蕭鴻青還不到十八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沒有被沉重的勞動壓垮,反而被雕琢出一副寬肩背厚倒三角的健美體格。
“老爸一輩子都在為一家的生計忙碌,就是如今病倒了,躺在床上還在操心著我們。”
蕭鴻青揉了揉挺拔的鼻子,目光深深的注視著小弟蕭鴻軒。
“躺在病床上最不放心的就是小弟你,每次和大姐說起你來。總是感歎你這樣一個喜好讀書的孩子,生在咱家,被耽擱了。當爹的想要幫幫你,可惜目不識丁什麽也做不了。”
沒想到寡言的父親,在背後會說出這樣的話,蕭鴻軒鼻頭酸澀,忍不住象大哥一樣揉著鼻子。
“老爸說你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有些他覺得對,有些就不是他能夠能接受。這些年來不曾和你好好談過心,一來是他也不能完全確定你想的都不對,嘴拙,怕和你說不清楚。二來,你從小心思重,不說不勸興許你自己很快就能想明白道理,他要勸了,你反倒鼓著氣,非要一條道走到黑。”
蕭鴻軒無意識的把拇指咬著,拇指指甲被門牙摩擦的吱吱響著。
像是電影回放,記憶裏太多父親一臉謙卑笑容著欲言又止的畫麵飛梭似的一一閃過。
和寡言的父親,終歸是錯過了,錯過了太多父子親情的歡樂。
“老爸對你很不放心,最近和我提起最多的就是你的婚事.”蕭雅把椅子挪到小弟邊上,伸手拍著已經比自己高大太多的小弟肩頭。
“你的性子太活泛,就沒安穩的時候,老爸倒是很喜歡謝瑩。
要是能看著你把她娶進家門,有她看著你,牽絆著你。你這頭野馬就等於拴上了籠套,有了家,踏踏實實過日子,他就是走了,也沒有什麽不放心的事了。”
“結婚,娶妻!”
蕭鴻軒脫口低聲呢喃著。
蕭鴻青舉著茶壺將姐弟麵前的茶杯續上茶水。
“對!趕在老爸走前,把謝瑩娶進門。”
蕭鴻軒猛地抬起頭,瞪著眼,道;
“這是不可能的事!”
蕭雅和蕭鴻青雖說平日對小弟都多有寵溺,此刻小弟在關乎了結父親心願的事情上,表露出毫無回旋的拒絕,也沒想到內裏小弟和女友出了事故,還以為都這會了還在使小性子,忍不住連著都生氣的追問著。
“為什麽!”
“為什麽不可能!”
瞄著大姐蕭雅和哥哥蕭鴻青同時擰起的眉頭。
“因為,因為,我們分手了!”
蕭鴻軒說話的聲音是越說越小,最後已經是象在自言自語。神色也是落寞淒涼。
“分手了?”蕭雅不可置信的看看小弟,目光右轉向大弟蕭鴻青。自己的小家離的遠,女兒方才上了中學,工作生活都忙忙碌碌,回娘家的時間並不多,小弟結交女朋友的事情多數也隻是耳聞。和小弟住在一起的大弟應該了解吧!
迎著姐姐探尋的目光,蕭鴻青輕輕搖著頭。最近太忙了,就沒有空閑關注小弟和謝瑩間的事情。這時回想,確實是有多日沒見到過謝瑩和小弟在一起。
蕭雅和蕭鴻青做著的是和小弟一番長談的準備,此時已經沒有了談下去的事由。小弟的婚事沒有新娘子,還怎麽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