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暴露(4000)
“此次前來,誅一人,亦是見證趙州未曾有過的變局。”
邯鄲王城中,一間坐落於城東的雅致幽宅內,清泉流淌,環如玉帶,竹林清幽,草木叢生。
商洛端著一杯冒騰著熱氣的苦茶,任苦味在舌尖綻放,浸潤肺腑。
尷尬,羞憤,惶恐,想殺人……
草廬旁邊,吳碩死死盯著與自家道主相對而坐的青年文士,多種激烈的情感一時間在心中共同迸發。
這處位於古趙王都內的據點乃是月前暗鴉盤下的。
自從前代道主、十席、諸多長老隱退,暗鴉、霧鬼、影衛的權利大大增加,曾經由諸位長老掌管的情報勢力統統都由暗鴉接手。
作為道主的嫡係,新晉的暗鴉之主,此刻他恨不得把負責盤下這處據點的暗鴉中人全都殺個幹淨,然後橫刀自刎。
他讓道主蒙羞。
住下不過一日的光景,古趙軍機閣竟然找上門來,來人正是軍機閣閣主張石。
除了這位軍機閣主外,一股森嚴鋒銳的劍道氣機隔空遙指這裏,不出意外,那道氣機的主人有著一個名字——李唯一。
丟人,實在太丟人了。
雖然道主一直是那副平平淡淡、古井不波的表情,但他此刻卻是體悟到了從出生以來,還從未有過的深切羞辱。
吳碩那劇烈的情緒變動自然瞞不過張石,他微微一笑,輕聲道:“誅一人?敢問道主,這一人指的是貴宗的萬長青,還是指的我古趙王朝的……陛下?”
“有區別嗎?”
商洛放下茶杯,不管是哪一種,白骨道與古趙王朝恩怨深重,都不會放他這麽一個敵對勢力首腦離去,幽宅外,無數強橫的氣機隱匿,還有著李唯一的劍意鎖定這裏,即便不提這些,單單是麵前這位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軍機閣閣主,也不是好相與的角色。
這等實力,不殲滅全盛時期的白骨道,卻也能重創,何況隨著大量高手前往屍山血海“逐夢”,此刻的白骨道已然陷入了曆史中少有的冰點,而在這邯鄲城中的也僅僅聚攏了如今白骨道十分之一的人手罷了。
主強客弱,兼有血海深仇。
所以,不管他今日是來殺萬長青,還是殺趙夙,這般架勢,都意味著雙方不會和平共處。
別忘了,趙夙死在白骨道三個兒子,其中兩個正是死在他的手裏,許多曾經的秘密,隨著他的崛起,都被有心人泄露或是挖掘出來。
“若是第一種,鄙人不才,粗通機推演,想來幫林道主測算出萬長青的位置不難,殺完人後,還請道主速速離去,而若是第二種……”
張石眨了眨眼,笑道:“正好聽聞林道主少年英姿,一月前於洛汾湖擊敗鼠宗主和袁門主,我古趙雖是人才凋零,但不乏有想要一睹林道主絕世風采的勇士。”
商洛輕咦,有些愕然,這條件不是苛刻,而是優渥的過分。
“林道主可是在疑惑?”張石一邊笑著,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張。
紙張上的墨跡隨著時間已經有些褪色,可依舊能看出字體的功力不俗。
‘原來如此。’
這一刻,商洛恍然,依稀有幾分回憶之色。
如果他沒記錯,這張紙正是當年他從大羅山中出來後,釘在蘭水城主房前的那一封信函,為的便是提醒古趙,大羅山中的魔患。
“因果,因果,林道主既是種下善因,自然當有善果。”眼瞼低垂,張石撫過信上的一條條褶皺,心中既是感慨,又是遺憾萬分。
昔日,若非那位愚蠢的蘭水城主固執己見,魔患對古趙黎民的荼毒不會如此之深,也幸好其幕僚存了個心眼,想辦法將信拿到手,傳了上去,這才使得魔患爆發後,古趙朝堂能根據信上的情報作出最恰當的應對,否則死的人恐怖比現在還會多上一倍。
“條件很好,但……”
商洛頓了頓,雙眼中好似有日月輪轉,他看向麵前的張石,低聲淺笑道:“這場好戲,我卻還想繼續看下去。”
話音垂落的刹那,先前含笑的張石笑容立刻收斂起來,一股浩瀚昌隆的文氣自九垂落,隱隱演化出一副隻有他們兩人才看得到的社稷圖,兩饒氣息瞬息之間碰撞了不知千百次。
“那就沒得談了。”
張石彈憐手指,可惜道。
手中這張滿是褶皺,見證了蘭水城覆滅的信紙寸寸而裂。
他起身,搖著折扇離開,背影暴露無疑。
這一刻,他是真的很可惜,難得遇到一個似乎截然不同的白骨道道主,但沒想到,今日一見,便是永別。
“道主?”
吳碩直勾勾的盯著張石的背影,若是現在出手,他有三分把握重傷這名久負盛名的古趙軍機閣閣主,然而直到“哢”的一聲,大門關閉,商洛都未發一言。
“他看似弱不禁風,實則實力強大,身上還有著重寶守護,真若出手,死的隻會是你。”
翟臨將門仔細關好,走到草廬前與吳碩並肩而立。
剛才的碰撞,吳碩未能看清,他卻隱約看到了一兩分。
而這時,上百道身影自幽宅各處出現,默默地走到草廬前。
必死之局?
或許是。
但他們心中想的卻是,死前,也要在古趙身上狠狠撕下一塊血肉。
……
“看來張卿是談崩了,程卿……”
劍塔之上,一名穿著紅底繡青龍王袍的威嚴中年捏著棋子,笑道:“看來這場賭約是你輸了。”
他的對麵,一名氣質剛戾的老人端坐著:“陛下算無遺策,老臣遠不能及。”
“算無遺策是程卿與張卿,朕隻是略通人性罷了。一介道主,按程卿所想,怎麽該也會是個穩重的人,不能和沈虛一般,也不該如此衝動,但誰讓這是個年輕人。”趙夙放下一子,緩緩道:“年輕必然氣盛,又贏了袁金剛和鼠風,這氣呀……隻會越養越盛,盛到看不清楚自己。”
“陛下,這位林道主的麻煩解決了,但沈虛、律然、水長生等饒動向還不清楚。”老人眉宇間有著深深地陰翳。
一個半月前,白骨道發生了一場秘密劇變,關於這場劇變的情報卻隻有模模糊糊的透露出來。
以往他們所熟知的白骨道高層不翼而飛,隻剩下那位年輕的過分的新晉十席,這位新晉十席也自然而然的成了白骨道新任道主。
就其與鼠風和袁金剛一戰的結果來看,實力不弱,甚至可以用驚世駭俗來形容,但若論威脅,短期來看,那些消失無蹤的白骨道高層才是最大的威脅。
“總要一件事一件事的來做。”趙夙將手中棋子放回旗盒,朝著旁邊一名穿著灰布補丁衣服的中年男子道:“麻煩閣主了。”
中年男茹點頭,手指彈向剛剛磨好的長劍,“鐺”的一聲,清脆的劍鳴刹那間響徹雲霄。
與此同時,整個邯鄲王都能看到一把通徹地的萬丈劍影自塔頂倏然而出。
無數劍客死死捂著佩劍,麵色驚駭至極。
這種強絕鋒銳、霸烈難當的劍意,讓人呼吸間仿佛都吸納了一道道劍氣,直割的體內痛苦難忍。
“香餌釣金鼇,朕倒要看看這位資卓絕的林道主能否釣出白骨道那群老魔。”
啪。
手中棋子悍然落下,片刻前被死死困住的白棋大龍,竟是潛龍出淵,龍翔九,再難鉗製。
……
“該死的,誰惹那個老不死的發飆了。”
城西的一處鬧市口,光煞殿殿主坐在一家賭坊的後院內,怒火中燒的望著手中的血痕。
就在剛剛,一時不察下,他的佩劍竟然是被李唯一的衝霄劍意吸引走了,哪怕他最近才對劍道感興趣,隻能算是新手,可這對他,也無疑是個恥辱。
“還是趕緊轉移陣地吧,托某饒福,我們現在已經暴露了。”一旁的水煞殿殿主起身,撣璃身上的灰,瞅著光煞殿殿主,眼神微妙道。
光煞殿主眼神發虛,被看得久了,立刻惱羞成怒道:“看什麽,本殿主又不是故意的。”
……
“峰主,查清楚了,是白骨道新任道主被古趙發現了。”
城北一間民宅的地下,一群紫陽宗修士嚴陣以待。
白陽峰峰主撫著胡須,眉頭緊蹙:“此事可確定?”
“確定。”
那名年輕弟子答道,
“白骨道啊……”白陽峰主輕歎,語氣唏噓,雖道不同,不相為謀,可畢竟同屬煉氣一脈,如今白骨道即將受到重創,他難免有了些許兔死狐悲之福
“不提此事,之前交代給你的事辦得如何?”
白陽峰主一旁,一名年紀輕輕,麵容冷峻的紫袍修士詢問道,他兩指夾著一寬肚細脖玉瓶,玉瓶瓶塞不知何時被拿下,隨之,玉瓶窄口內氤氳而出一縷縷血霧。
啊……
淒厲怨毒的哀嚎在眾人心頭炸響。
這並非是一道聲音,而是數以萬計的哀嚎疊加在一起。
生靈之怨憤、不甘、絕望盡數包含在這哀嚎中,令人聞之而感到莫名悲哀。
室內,一名名輩麵色煞白,身子兀自發抖。
而那名白陽峰主則臉皮禁不住的抽搐,他原以為白骨道以及曾經的幽鬼宗已經算是惡之極,但現在那氤氳著的血霧讓他本能中有著一股發自內心的厭惡,這是比白骨道那囚禁生魂的白骨塚邪法更為邪惡的存在。
“益陽,這是什麽?”還沒等那名年輕弟子開口,白陽峰主張大著嘴,心中發冷,忍不住問道。
“孕婦孕育嬰孩,嬰孩未降塵世,可為先之體。”年輕道人將玉瓶傾斜,瑰麗晶瑩而散發著一股誘人清香的猩紅藥液從瓶口流出,在空中匯成一團。
“此藥便是剖開萬名懷胎十月之孕婦的肚腹,以那些即將誕生的嬰孩的心頭血熬練成的延壽邪藥,一滴也延十年陽壽。”
講到這兒,這名麵容冷峻的修士冷笑道:“雖隻一瓶邪藥,想要練成,卻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白陽峰主心旌神搖,看向那夢幻般瑰麗的藥液的眼神,竟是罕見的帶著一種驚恐。
紫陽宗對麾下國度的凡人或許不甚上心,但他們終究是名門仙宗,迫害凡人在門規中乃是重罪。
仙人,仙人,要知道哪怕沾了個仙字,亦是有著饒後綴。
在修士這個身份之前,他們同樣是人。
凡人是他們的根,哪怕他們已經從根中漸漸走向了新生。
如此這般將下凡缺成牛羊牲畜的行徑,不啻於魔中之魔。
邪惡如白骨道,也做不出這種事,因為這意味著把凡缺成血肉。
“狗吃屎,卻也不食同類之血肉,誰能料到,古趙地之惶惶王朝,朝堂之上竟然是一個豬狗不如的畜生,白陽師兄,可知這瓶邪藥我從何得來?”道人嗤嗤一笑,坐向著王宮方向,冰冷的眼神仿佛刺破了大地,看到了那廟堂之上身披人皮的諸魔。
……
“李唯一。”
從草廬緩緩起身,商洛望向那璀璨劍影,低聲喃喃。
偌大的邯鄲城,在這一刻,因李唯一的劍而動。
劍未出,人心、風雲、大勢已動。
這便是趙州千年以降的最強劍修——李唯一的威勢。
“道主,吳碩請罪。”
草廬旁,吳碩突然跪倒在地,此番道主行蹤暴露,他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身死亦是難掩其罪。
“罪無,過卻有,回去手書一份十萬字的檢討送來。”商洛眼神望去,隻見原本臉色蒼白的吳碩先是一愣,繼而如喪考妣,竟是險些暈了過去。
嗬。
想想也是。
前世多少中二少年因為四百字的檢討就捶胸頓足,現在他讓吳碩的寫的這份可是整整十萬字,足夠二百五十個中二少年懷疑人生。
浩瀚劍影,仿佛接的神柱,城中劍器嗡嗡輕鳴,被其引動。
古樸厚重的八麵長劍上,雲紋吞水,周邊蕩起一陣陣漣漪。
“好霸道的劍。”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看到李唯一的劍,第一次還是當初圍殺郭誌溫的時候,那時候的李唯一在他眼中,惶惶威勢並不比大日遜色半分,隻是如今再看,劍意固然霸烈,卻也已經沒有當初的那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