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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〇

  無論穆華林知不知道, 這事做徒弟的都應該親自告訴他,那麽,自己是什麽時候知道康裏布達要去的是甘州呢?


  離開應天府時, 穆華林派李維昌來帶自己走, 往杭州走。沈書央求李維昌去救人, 除了紀逐鳶, 他也想有一個救一個,總不能弄得家破人亡。楊憲那竿子也不至於真把船砸沉了,然則李維昌是個見錢眼開的主,沒錢要說動他, 做夢去吧。這也是為什麽李維昌願意派人跟去甘州, 估計也打這筆錢的主意,要真能順利拿回來,分他些倒沒什麽。


  按照沈書的推測,李維昌不太可能上來就告訴了穆華林康裏布達去甘州取錢去了,但穆華林本就知道的可能性很大。


  於是沈書在給穆華林的信中實話實說,真正要緊的是, 將大都有人在尋傳國玉璽的下落這件事透給穆華林。沈書一麵對著白霜的信寫信, 一麵覺得這人辦事著實不錯,他的信裏寫明了在慶陽遇襲, 所遇幾個人的名字, 這麽一來, 隻要他們不是提前有準備換了假名字……哪怕阮苓是個化名,沙老二、馬棗等人在王府的名字必然就是這兩個, 這從阮苓與他們的對話裏便能判斷。他們不可能與阮苓打交道時另外起個名字, 回到王府又換一次名字。


  而阮苓既在慶陽府已久, 早有花名在外, 確實有可能在那之前其實是另一個人。


  不過還是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複雜。沈書把慶陽府裏發生的事揀著要緊的轉述給穆華林,多的便不提了。他也不用叮囑穆華林提防誰,隻要把消息遞到,沈書相信,穆華林自會有判斷。


  這封給穆華林的信隻能經暗門的手,朱元璋帶兵親征,穆華林人不在應天,隻有暗門的消息網能追得上他。


  天剛黑,跑腿的趙林回來,說李維昌回了話,今晚便發出去。


  “去歇著。”沈書拿了半吊錢給趙林。


  趙林卻不接。


  “不要?”沈書眉毛一揚。


  “小的把這條命賣給少爺了,怎麽還能另外收少爺的錢呢?”趙林堅決不肯要。


  沈書不勉強他,擺手讓他出去了。晚飯時沈書淨在想白霜的信,心說高榮珪也不知道捎個信來,當真給打殘了?有康裏布達護著還能被打殘了,說不得是裝的,好惹康裏布達心疼。


  沈書洗了澡,在院子裏來來回回地走,紀逐鳶出城跟朱暹打仗去了,不定什麽時候回來。家裏就隻剩下晏歸符和舒原,沈書還是覺得晏歸符去年一場大病,不宜多動心思,便去找舒原下棋。


  下了一會,沈書又輸了,把棋子啪的一聲丟在棋盤上,驚得兩隻狗齊齊起身看他,見無事,狗又都趴了回去,飛白無聊地舔阿黃的鼻子和嘴。


  “你有心事,是下不好的。”舒原一語道破。


  沈書搖頭,喝了口茶,往榻上一道,長歎一聲,叫道:“煩啊——”


  “怎麽個事?”舒原收起棋子,將棋盤挪到榻畔立著,端來茶盤放到桌上,讓沈書起來。


  沈書想了想,沒精打采地說:“想我哥。”


  舒原沒想到他是這麽個說法,當即樂了,“你讓黃老先生去說,讓朱暹把你放在軍隊裏,當個監糧、參讚之類的,便可以跟著去了。”


  沈書乏味地砸了咂嘴,搖頭道:“跟去幹嘛?行軍累人又枯燥,把你和黃老九兩個放去給朱府造火器我已經心疼死了,還幫他打仗,什麽好處都讓他張士誠占盡了。”


  “不是這個事兒吧?”舒原手中茶壺一頓,意味深長地瞥沈書。


  “哎,我現在想點什麽事兒,要瞞你也瞞不住。”沈書道,“我哥心裏有數,不會強出頭。放他在軍隊裏也有一個好處,摸透呂珍的用兵之道,軍隊人員部署,知己知彼,以待來日。”


  舒原點頭道:“那你說不得隻好忍些日子,實在不好受,白天去地裏鋤草翻土,有你忙的。”


  沈書放下茶杯,屈起兩條腿,盤腿坐起來,問舒原:“我哥說,朱暹從張遜嘴裏撬出來了點東西,證詞就在他手上捏著。我覺得要想個辦法,把證詞偷出來。”


  “張遜?”舒原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很快,他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了,蹙眉道,“他很可能會胡說,現在人在哪?”


  “送出城了。”沈書道,“一來不知道送到了哪,找起來頗為費事;二是,朱暹萬一派人跟著他,守株待兔,咱們豈不是自投羅網了?而且他現在尚未發作,要麽就是張遜沒招出什麽來,要麽還不是拿出來的時候。”


  “他把張遜都送走了,似乎不是要翻當年的命案。”


  “我是不想有一把刀子懸在咱們頭上,這事交給李維昌去做便是。”沈書喝了口茶,“接下來,我得多去周仁那裏走動。過幾日我再找你。”


  “有什麽打算?”舒原正色道。


  沈書反倒輕鬆地笑了起來,“不是大事,我估摸著就這幾日,周仁那邊應該要鬆口了。等我摸清他這一黨有哪些人,拿了名單來與你看,應該不少都是你從前的同僚,你幫我看看哪些人可以用。”


  “怎麽用?”


  “張士誠現在是降元了,但你我都知道,一旦有機會,他必定再叛。一山不容二虎,如今的山是杭州,另外一隻虎是楊通貫。”


  舒原:“你要挑動張士誠與楊完者死鬥?”


  “隻是加一把火。”沈書點到即止,讓舒原好好想想,那些舊人能用,怎麽用。起身離去時,沈書喝得一肚子的茶,走起路來咣咣的響。他的院子離舒原這裏隔著三五排竹子,小廝在前麵照路,沈書把手揣在袖子裏,突然站住了腳。


  “少爺?”陸約低聲提醒沈書該走了。


  青石板上露重,每一步沈書都走得很慢,他往前走了兩步,朝陸約說:“先不回去,到後麵山上瞧瞧去。”


  陸約隻得掉轉方向,不時伸手拉沈書一把,省得少爺栽到溝裏去。


  地裏麥苗剛出頭,瓜架上細小的葉子像花朵一樣嬌滴滴地伸展開,隆平花燈萬盞的夜晚才剛開始,水網之中,布滿了銀亮的燈,將這平江舊地打扮得婀娜萬端。


  沈書走過那日同紀逐鳶說話的瓜架,在架下呆了會,又沿著紀逐鳶抱他下去的小徑回園子,路上有人招呼沈書,他便笑著答了。杜陵的女兒在舍前背詩,念得斷斷續續,他也不惱,女兒背不上來,他便拿個炸香的豆餅,讓她背下來就能吃半個。


  夜裏沈書沒有睡多一會,一聲雷響,吵得他在榻上翻來翻去,裹緊被子,連頭也蒙在被子裏。


  有人扯他被子,沈書困得睜不開眼,隻當做夢,小涼風灌進鋪蓋裏,沈書當即怒了,猛然坐起身,腦門兒當地一聲響,沈書兩眼一擦黑,險些暈過去。


  紀逐鳶點了燈。


  沈書還在揉腦門,當即哭笑不得,“怎麽回來了?”他話音未落,紀逐鳶利索地脫了一身濕衣。


  “你沒洗澡……唔……”


  屋裏就點了一支蠟燭,不知道什麽時候讓帶著雨氣的風呼一下吹滅了。


  沈書吭哧吭哧地從紀逐鳶溫熱的手臂裏鑽出來一個腦袋,深深呼吸,猶有些回不過神來。


  “還疼嗎?”紀逐鳶拇指撫在沈書額頭上。


  “你頭也太鐵了,我這麽聰明的腦瓜子,險些廢了。”沈書想起撞到頭那一下,仍覺得牙酸眼脹,“現在不疼,別摸了。”


  室內沉默了半個時辰,沈書躺得背都快麻了。


  “哥,你睡著了嗎?”他小聲地問。


  “睡著了。”紀逐鳶答道。


  沈書:“……”


  “還要?”紀逐鳶在沈書耳畔親了親,“剛睡著,你一說話,我就醒了。”


  被窩裏都是熱汗,沈書忙道:“說話,說會話,我睡不著。”


  紀逐鳶卻又來親他,沈書假意推了一下,倒也不是那麽想推開他,兩人耳鬢廝磨了會,紀逐鳶哄著沈書,待他反應過來,已是木已成舟,千裏之外了。明明隻分開了幾天,紀逐鳶就不像是出去打仗的,風塵仆仆地回來,應該累得要死了,他卻好似是去養精蓄銳,隻待回家以後,才泄出一身的力氣。


  沈書睡過去的時候,還模模糊糊地在想,怎麽水渠就叫修好了呢?應該給紀逐鳶留著,讓他去鏟。


  這一次紀逐鳶回來,便被調回隆平練兵和巡防,如此一來,紀逐鳶的時間多了,也不容易碰上舊識。


  朱暹到園子裏來了一次,客客氣氣地同沈書吃了一壺茶,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句張遜,透出來的消息同沈書從紀逐鳶那裏知道的差不多。


  沈書裝著好奇地問了一句:“哦?想不到朱大人已先審了,張遜怎麽說?”


  朱暹揣起手,好整以暇地向後仰了一下身,坐定後說:“那小子睚眥必報,從前是那個樣子,現在也是。”他頓了頓,試圖從沈書的臉上找出點蛛絲馬跡,孰料對方是個年輕人,卻是一臉的滴水不漏。


  朱暹心裏犯嘀咕,訕訕地咂嘴道:“左不過攔在我這裏,來日找出卷來,改了便是。”


  “無妨,周大人都發了話,在隆平府不把咱們當犯人,都是二位大人作保,又有周大人找的這處地方給我們弟兄容身,小弟粉身碎骨也是應當。何況黃老先生與朱大人投緣,他願意去給大人幫忙,這裏頭本就沒我什麽事情。”


  朱暹笑道:“老先生脾氣大。”


  “隻有這等脾氣,配得上他的本事。”


  沈書這句話說到了朱暹心裏,朱暹拍腿大笑,拈起茶杯,把茶喝了個幹淨,臨了走的時候還問沈書要了一封茶餅。送了客人走,沈書找人來問,才知茶餅都是鄭四來的時候帶的。


  沈書不由得對鄭四仍另眼相看,越發覺得鄭武不應該留在他哥手底下了,索性把鄭四叫了來,讓他把鄭武托到鄭家的鋪子裏頭去。鄭四一聽就明白了。


  “他年紀小,多學點本事,將來在你五叔那裏做個掌櫃獨當一麵,比跟著我安穩踏實。”沈書向來不願傷人麵子,鄭武放在家裏,總讓他想起許達。當初沈書也是托鄭奇五容他到米鋪裏當個夥計,許達心裏卻始終憋著一口氣,也難怪他憋那麽一口氣,大家是差不多的出身,在高郵睡過一個通鋪,再重逢時卻已各有造化。後來許達一意孤行,硬要去參軍,沈書便想著往後也算井水不犯河水了,孰料許達卻一直在等待反咬的機會。


  沈書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心軟,索性把鄭武放出去,就是他想打聽什麽也聽不到了,鄭四也不用白天夜裏睜著眼睛盯自己兄弟,大家都省事。


  “不過這事,還得看你的意思,你要讓他留下就……”


  “不,讓他去五叔那。”鄭四道,“少爺想得周全,如此確是最好的安排了。”


  這麽說定後,當天鄭四便給鄭武收拾了行囊,送他到鄭奇五的鋪子裏。


  晚上沈書和紀逐鳶在房間裏吃飯,聽見趙林說,鄭武卻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被送走。


  “那小子平時仗著管家,跟大夥兒本就處不來,去做學徒,將來還能做個掌櫃,有什麽不好,至於就為這點事掉眼淚。”趙林嘴快,有什麽想法從不掩飾。


  “好了,人都走了,你們也不要背後瞎說,鄭管家平日對你們都很好,別去惹他不高興。”沈書打發了趙林出去。


  “鄭四腦筋很清楚,可以重用。”


  紀逐鳶甚少對家裏的事情開口,沈書聽他說話,頗覺得有趣,笑道:“我也這麽想,你得空了也帶一帶他們幾個練練拳腳,早先在家裏還練一練騎射,現在馬不好弄,說到底咱們也還束手束腳寄人籬下的,不好太張揚。我看你每日總有半天在家,他們要是沒事,也沒課的時候,就都提過來練拳。舒原說他們打算偷偷弄幾支銃來,到時候也教家裏小廝使,外頭亂,得讓家裏人都有自保之力。”


  “嗯。”紀逐鳶給沈書盛湯,“你早上也起來跟我一起打拳。”


  沈書險些一口湯噴出來,苦著臉說:“春困秋乏夏無力,冬天我再練吧。”


  “冬天你該冷得起不來了。”紀逐鳶喝了口湯,揶揄道,“歇得夠久了,你體力也太差,老睡到中午,等周仁給你安排了事豈不是每天早上都死去活來?”


  沈書敷衍了兩句,心想:就算是周仁,也沒有道理叫他早起,他沒有領官職,也不用給太守府跑腿,起早貪黑的幹嘛?

  但就在四月初一,太守府裏的孔管家親自過來請沈書去,請的不是早上,那便不是要陪少爺讀書了。沈書拿塊碎銀子,從周仁的管家嘴裏套出話來,正是這日周仁在畫舫請客,屆時滿隆平府稍有臉麵的文人才俊都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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