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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九

  “不怪你們。”高榮珪大手一揮, “這算什麽,咱們這裏誰不是斷袖?”


  唐讓和周清端茶進來,頓時周清一臉不自在。


  唐讓坐到晏歸符旁邊, 給他熱茶。周清在鑄造局做事後,沈書便不再把他當成小廝看待。


  “周清,你找個位置坐下聽,不用服侍。”沈書道。


  周清把茶依次給眾人。


  “茶葉哪兒來的?”這兵荒馬亂屁滾尿流的,還能有茶喝。溫暖醇香的氣味令人緊繃的神經也舒緩下來,沈書瞥了一眼杯中茶葉, 複看周清。


  “家裏帶出來, 給舒大人煎茶吃。”周清道。


  “那就借舒大人的光了。”高榮珪說什麽都帶一股淡諷, 大家都習慣了。


  康裏布達沉吟道:“楊憲找不到什麽, 我帶孩子走的時候, 黃老九正在燒你書房的信件和文書。又叫小廝們頂門,光破門也費了些時候。我本來今日要去救人, 但得先把孩子送出來。你哥說了地方, 我出城後直奔這裏,看到你留的玉墜了。跟著舒原他們也來了。昨日你哥回來隻停留了片刻, 什麽也沒說清楚, 隻知道可能家裏會有人來抄。那時城門已經不讓出, 黃老先生也不同意離開, 後麵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沈書心裏大概有譜了, 現在的情況比他設想的好太多。


  “周戌五呢?”沈書問。


  “昨晚給人送禮去了,沒回來,抓人的時候他不在。”康裏布達又道, “有幾個小廝放回去過年了, 昨天下午走的。”


  “從家裏是抓了七個人, 一個是黃老九,其他的是小廝們。”沈書頓了頓,說,“我哥帶去三個暗門的高手救人,王巍清昨晚被叫走多半在軍營被抓了。”


  “老子們在外頭拚命,這麽久的事。”高榮珪騰地起身,“許達那個戳鍋漏在哪?”


  “死了。”沈書淡道。


  高榮珪一愣,點頭:“你哥一定氣慘了。”


  “我殺的。”


  沈書此言一出,眾人都不說話了。


  “姑息太久,方有今日之禍,是我不夠謹慎。”沈書說話的聲音澀然發啞。


  “誰都沒想到,我以為他跑了之後,會跑得遠點,畢竟前途已經沒有指望,他爹也死了。”舒原歎道,“許爹是個好人,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便宜他了,要是讓我來殺,捅他十七八個洞,忘恩負義的東西。”高榮珪低聲罵道。


  “那現在就等嗎?”康裏布達問,“需不需要我進城幫忙?”


  沈書有些猶豫,繼而搖頭,“先等,不然你去了,我哥萬一出城,兩下剛好錯過。高兄,你身上可有地圖?”


  “在我這。”唐讓把背上的包袱放下來,包袱竟比竹竿似的唐讓人還粗大兩圈,從背垂到腰,唐讓腰上革帶也卡著登山過河的用具。


  “你一個人背三個人的東西?”舒原不認同地皺了一下眉。


  “他倆的,我除了一杆大棒,蓑衣鬥笠,這次回來鋪蓋都沒帶,睡覺都是把武袍解了鋪地上。”高榮珪幾乎都是輕裝簡行,趕近路隻帶兵器。


  康裏布達欲言又止,沒說什麽。


  高榮珪朝他笑了笑,朝康裏布達旁邊挪了點,兩人擠在一張坐榻上,高榮珪先是把手放在康裏布達的腰上,被康裏布達瞪了一眼,隻好把手掌放在榻沿,食指不自覺地時不時扒一下康裏布達的腿。


  沈書看地圖時,眾人都在敘話,等人也不能幹坐著等。沈書把睡著了的蔡定抱起來,放到一旁席上,又把最外麵穿的一件文士袍解下來蓋在蔡定身上。屋裏雖沒有火盆,茶喝了身上卻很暖和,沈書拿起地圖,麵前伸過來一根炭筆。


  沈書側過頭看到的是舒原和周清,筆是周清遞來的。


  兩人均看著沈書在地圖上寫寫畫畫,而沈書的眉頭緊緊擰著,似乎有什麽想不通的事情。


  周清對舒原使了個眼色,便朝沈書開口:“少爺。”


  “嗯。”如果先往西去太平,就要逆流而上先到池州,從池州走陸路東跨去杭州,路上也可能遇上亂軍。看來這一路除了在江上的幾日,之後連睡覺都得睜著眼睛。沈書的念頭飛快轉著,半晌不聞周清說話,抬頭看他。


  周清這才試探地說:“咱們必須得離開應天府嗎?”


  霎時間沈書身後的聲音都靜了。


  顯然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如今各人都有官職在身,職位雖然不高,總不是赤腳百姓了。沈書在應天府安家,宅子也有三處,趁屯田時在城外也圈了一片地種,一切都在朝安穩的方向發展。


  唐讓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為何所有人的臉色突然都凝重起來。


  沈書丟開筆,盤膝坐在榻上。


  舒原道:“主公恩賞分明,或許可以網開一麵……”


  “不會。”晏歸符開口了,他臉色發白,“男人同男人一處,有的人對這種事格外厭惡,隻以為是妖人附體,會做出什麽事來尚未可知。為了這事傷害他人身體的大有人在,或是將人閹了,或是……縫上承接之處,甚至有將人開膛破肚,獻與河神。便是朱文忠求情,郎中官一職乃是武將身邊離得最近的軍師,這個位子一定會換成別人。”


  當年晏歸符的內人,是個男妓,哪怕晏歸符把人接回家中,仍為世所不容。晏歸符不在家時,他愛人便出了事。沈書心想,要把紀逐鳶給閹了應該不大可能,但郎中官的位子確實很可能會失去。


  “托夫人求情呢?”舒原又道。


  “已經托了。”沈書朝門外看了一眼,李維昌還沒回來,索性給眾人交了個底,“我想的是,咱們暫避一下風頭,照這兩年的勢頭,朱元璋很可能後來居上會壓過張士誠和徐壽輝。眼下誰也不是皇天正宗,草頭王遍地都是,忠心不忠心的……”沈書無奈笑道,“且還談不上,如今當大元帥的,都比咱們來得早,要硬拚上去不是不行,但既然檢校組能衝進我家裏來搜,主上有疑心,已是定局。”沈書朝舒原說,“假設,我們現在就回城投降,最大的可能是根本見不著主公的麵,今年不出意外,要打婺州。朱元璋如果親征,這個關口上,他不用咱們,一是錯失立功的時機,二是可能屈打成招,都不用等他回來,就給咱們定了罪。再則,受困囚籠,怎麽洗清自己?哪怕等到朱元璋回來,我們都被抓了,也無法自證,不過是晚幾個月定罪。這個月剛放了一批犯人,但什麽人沒放,一是‘大逆不道’,二是‘敵之偵伺’,如果僅僅是我不能再做朱文忠的郎中官,我還不會跑。我們這夥人是從高郵來,高哥曾是千夫長,鴻虛兄做過百戶,後來還升了官。倒是連累了晏兄,如果晏兄想留下……”晏歸符最初是斥候,身上隻背了郭子興提前移兵和陽一件事,而且這事隻有沈書知道,就是楊憲想查也查不出來。


  “我跟你們走。”晏歸符言簡意賅。


  沈書點頭:“王大哥曾是高兄的副將,也效力過大周,許達添油加醋不知道說些什麽,檢校組平日裏沒有的事也得弄出些來告狀,有證詞在,他們還不蒼蠅逐臭地撲上去?光有嘴是不行的,得有人肯聽。”


  眾人陷入沉默。


  良久,舒原充滿遺憾地說:“這麽久勞心勞力,真不知為了什麽。”


  “為了我們大家夥兒能過好日子。”沈書道,“舒兄,天下不太平,咱們讀的那套孔孟之道得放放。”


  沈書平淡的話語猶如一記大錘,舒原臉上神色竟有些恍惚。


  周清拿過舒原的茶碗,新給他添了些熱茶,握了一下他的手。


  “那家裏的小廝怎麽辦?”周清問。


  “等我哥回來,先看看他都帶了誰。我是這樣想,畢竟家裏的小廝,隻是打點家事,檢校組一來審不出什麽,他們自己知道。二來,有事先究主犯,沒有把跑腿幫閑的人倒過來砍了的道理。抓不到正主,楊憲就是白費力氣,他這麽賣力,無非是要憑明辨忠奸,鏟除了朱文忠身邊的隱患邀功賣好,好歹我和我哥也在主公麵前露過一下臉,馬夫人也會幫忙求情。楊憲固然可以說我們畏罪潛逃,現在證人沒有,將來也可以辯一句迫不得已。前提是,我們得做一番大事,憑功勞回來。抓去的小廝盤問幾句,問不出來就會放了。我會想辦法通知鄭四不要回應天,他帶鄭武去和陽了,如果順利的話,我們會在太平碰麵。要是沒碰上,就讓他去杭州找我們。”說到這裏,沈書蹲到地上,雙膝跪在地圖上,用手把圖鋪開,示意眾人看。


  “東西兩麵,都是我軍,但太平有陳迪。我與陳迪是忘年好友,他會幫我這個忙。他是個大商人,不要小看商人,也隻有商人可以混跡在各方陣營,水陸他們都熟悉得不得了,而且他與公府往來很深。主公的長子,便出生在他家裏,咱們剛到太平,沒地方住的時候,連主公也住在他家。若遇搜查,他還可以擋一擋。”沈書停頓了一下。


  “嗯,是個大商人,賊有錢,幫咱們打一下掩護,沒大問題。”高榮珪拿出酒囊來喝了一口。


  康裏布達拿了個破舊的蒲團給沈書,蒲團在櫃子下麵,也隻有康裏布達在這裏久住過能找得出來。


  “為什麽是杭州?”舒原定了定神,已打算聽從沈書的計劃。


  “杭州不是張士誠和楊完者的地盤嗎?”高榮珪道。


  “既然檢校組要說我們是張士誠派的奸細,我們就從這裏下手。到杭州去,做我軍的內應,杭州不僅有張士誠。既然張士誠投了元,那他就是元軍,楊完者也是朝廷官員,達識帖睦邇坐鎮江南,咱們過去,大有一展身手的機會。”


  “所以我們並非要投張士誠?”高榮珪雙眉一揚,“他認識我。”


  “先去了杭州再說,這是後手,咱們不要把路子釘死。”沈書道,“走一步看一步,而今烽煙不斷,形勢一月一變,看不到那麽遠。活下去最要緊。”


  “多攢點錢也要緊。”康裏布達決意這次安頓好就要啟程去甘州取回屬於自己的財富。


  不過一切都要等到了杭州再說。


  到中午紀逐鳶還沒回來,大家都有點坐立不安。李維昌弄了架兩匹馬拉的大馬車來,除非進城。


  沈書想到一邊去了,瞥李維昌。李維昌看他一眼,心照不宣,他不解釋這馬車從何而來,沈書也猜到一二分,估計是在路上劫的。馬車足夠大,可以容納至少十人。餘下的騎馬,先不走水路,到了太平再換水路。


  現在就等紀逐鳶救人出來,沈書下午睡了一覺,昨夜的緊繃感被高榮珪、晏歸符和唐讓突然歸隊的喜訊衝散,沈書迷迷糊糊間做了個不太好的夢,醒來穿鞋襪時還在發呆,夢裏的細節想不起來,隻是感覺到一些恐懼。這時他胃都有點痙攣,出去給自己燒了熱水喝。


  年三十,殺豬宰羊熱熱鬧鬧,承平年間有時候還有煙火可看。如果在自己家裏,他娘還會做許多彩色的糖,分給同一條街巷裏的小孩子吃。父親則一早就要領著沈書朝門、井、廁、雞棚豬圈各處敬香祭神,井欄上掛一個竹筐,請井泉童子,是為封井,要到正月初三才可再汲水。還要放爆仗,那種連串兒響的叫報旺鞭,可祈來年興旺發達。再就是將親戚請到家中,一大家人圍爐團坐,徹夜飲酒唱和。家中需提前備下成雙的紅燭,要點一整夜才好。


  沈書胡思亂想著,碗裏水也有點涼了。下午不時零星有爆竹響聲傳來,不知道是哪裏在放。沈書開了蔣寸八讓李維昌帶回來的盒子,點驗手銃,一共五支,銃膛裏是空的。火|藥另用一個鐵罐封好,整個盒子拿在手上特別沉,彈丸也不多。


  沈書用包袱布在外麵裹了三層。


  天漸漸黑下來,晚飯時所有人都顯得心事重重。於是商量定,天亮以後如果紀逐鳶還不回來,李維昌與康裏布達便進城去。


  “我也去,你們倆都是生麵孔,沒個熟人幫忙,打聽不出什麽來,容易壞事。”高榮珪道。


  沈書麵上看不出什麽,點頭同意,心裏卻沉甸甸的。


  上了床沈書也睡不著,他把昨晚的房間讓給康裏布達,三個孩子,高榮珪也在那房裏,就擠得不行了。


  寅初,門外車馬聲一響,高榮珪趿著草鞋跑出來,顧不上係衣帶,長棍拿在手裏。


  沈書裹緊袍子,朝李維昌使眼色。


  李維昌卻不動,直至一聲綿長的哨音,接下去三聲蜻蜓點水一般的脆響。李維昌鬆了口氣,這才開門。


  “東西收拾好了?”紀逐鳶顧不得多說。


  黃老九在康裏布達的攙扶下,換到李維昌準備的馬車上,高榮珪再出來時,脖子上吊了個布兜兜,兜著蔡瓚,蔡柔趴在他的背上,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脖子。


  沈書聽見有孩子哭,趕緊過去把蔡定也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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