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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〇

  “陸玉嬋約我明天去見麵, 在燕雀湖邊。”紀逐鳶把沈書的鞋子脫了,端詳他的腳踝。


  “沒事,不知道怎麽崴的, 不一定是那什麽的時候崴的。”沈書不好意思地說。


  “可能是下床喝水的時候,你想想。”


  “沒印象。”沈書不以為意,拿腳敲了一下紀逐鳶的腿, 示意他把鞋子給自己穿好, 簡直成何體統。


  紀逐鳶動作很輕,讓沈書的腳著地,不斷看他。


  “真沒事兒。”沈書道, “就一點兒疼, 回去我讓黃老先生把他的膏藥給我兩張。”看來陸玉嬋真是看上紀逐鳶了, 竟親自請紀逐鳶去城外相會,應該想跟他說說話, 就不知道說些什麽。到底陸玉嬋是女兒家,提親肯定得讓她兄長來。沈書躺在紀逐鳶的腿上, 右手抓著他的手指,卻沒說話。


  “想什麽?”紀逐鳶探手摸了一下沈書的臉, 沈書閉著眼, 窗格裏時不時落下斑駁的光, 在沈書的臉上流動。


  “想陸玉嬋是不是想給我做嫂子。”


  “八成是。”


  沈書掐了紀逐鳶手指一下。


  紀逐鳶撫過沈書的鬢角,拇指停留在沈書額上,淡道:“不用你操心,我自己處理。”


  沈書不知道紀逐鳶要怎麽處理,卻也有點好奇。時至今日, 他再不知道紀逐鳶待他的一片心, 未免太沒有良心。沈書也不想再逗紀逐鳶, 每次紀逐鳶吃醋,倒黴的都是沈書自己個兒的屁股。得,讓紀逐鳶自己去和陸玉嬋說。


  快下車時,沈書又有點不放心,翻身坐起來,認真叮囑紀逐鳶:“不要傷了姑娘家的自尊,暗示即可,你說話注意點,點到即止明白嗎?”


  “知道。”


  馬車停下,車身輕輕顛簸了一下,紀逐鳶順勢把沈書撲到了車廂上,倏然間兩人靠得極近,沈書不禁心跳如雷,險些叫出聲來。


  “兩位少爺,到家了。”林浩跳下馬車,過來開車門。


  “你先走,你少爺崴了腳。”


  “小的背少爺進去?”


  “我給他揉一會再背他下車,不勞你辛苦了,你去吃兩口茶回來,再去卸車。”紀逐鳶從容地吩咐。


  沈書呼吸急促,睜大眼把他看著。


  “我想親你。”紀逐鳶沉聲解釋。


  昨晚上還沒親夠,離開酒館前才親過,然而沈書的心裏卻很受用,抬手環住紀逐鳶的脖子,一手牽扯他的衣襟令他靠近過來。


  紀逐鳶野獸般的氣息瞬間占領了沈書。


  進門後沈書猶自臉紅,迎麵走出來一個人,沈書連忙把袍帶係好,拱手迎上去。


  “陸兄,這麽早?”


  陸霖滿頭是汗,他天剛亮就來了,帶來一條整豬腿肉,來到沈家便交給廚下,也不是中午要吃,算是送沈書家裏的冷肉,用來祭先祖也罷,直接分了吃也罷,都憑沈書家裏自己做主。


  “早上拿來的新曆本,都是試印的,我想你手裏得有一本,給拿來了。”陸霖吃了口茶。


  沈書一看,茶水都見底了,忙喚人進來添茶。


  “陸兄久等了,怎麽也不讓人去告訴一聲?”沈書隨手把曆本放桌上,使眼色讓紀逐鳶先走開,朝陸霖道,“我哥還有點事。”


  “紀兄且去,我同沈書說會話。”待紀逐鳶走了,陸霖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犯愁地跟沈書說,“我妹妹竟然親自去同你哥講,要同他私下見一麵,這、這豈可有這等不顧規矩的事兒?我說我要同去,她非不告訴我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


  “那她又肯告訴你要同我哥見麵?”沈書喝了口茶,將袍襟搭在腿上。


  陸霖叫苦道:“那是威脅我,這妮子長大了,從小都是請女師傅管教,姨母在時還好,後來我常不在家,她的主意大。”陸霖沒忘記正事,朝沈書問,“他們倆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見?”


  “你要去?”沈書心中一動,不然借陸霖的名,自己也跟去看看。旋即沈書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對紀逐鳶說話的分寸毫無把握,到時候要是搞砸鍋,陸玉嬋傷心起來,自己跟陸霖不是要執手相看淚眼,恨不得痛打兩拳?惹火上身的事沈書不做。


  “畢竟親事還沒成,你哥說了,他八字硬得很,我得找一個手上有真功夫的陰陽先生。”


  沈書噗的一聲噴了一地茶水,咳嗽兩聲。


  “你別笑話我,你哥這麽大年紀,沒個人照應家裏,你就放心?”


  沈書心說,我哥多大年紀?也就剛二十三,又不是七老八十,還得有人照顧,平日裏都是他照顧我。再說家裏怎麽沒人照應?管家都兩個,這麽多小廝哪個不是知書達理,不,知情識趣,照應家裏的人多了。


  “陸兄說的是,但我哥到底跟我不是一個爹媽生的,平日裏都是他管著我,我才不敢管他。”沈書推得幹幹淨淨。


  “也不用你管他,就幫我問問,他們在哪兒見麵,什麽時辰。我到時候提前過去,先隱蔽好,一定不叫他們發現。”陸霖道。


  沈書索性直言了:“陸兄你忘了,我哥是跟吳禎吳大人的,把吳大人的本事學了個九成九,你還能不讓他發現?”


  “這……”陸霖想了想,“我總不能讓他倆孤男寡女的一塊兒出去,要出什麽事,我怎麽跟爹媽交代啊?我不是那個意思,自然紀兄是正人君子……”陸霖圓不回去了。


  幸而沈書沒當回事,笑道:“我保證沒事,讓他倆把話說清楚,成不成的,咱們就不操心了。”


  陸霖還要說點什麽。


  沈書:“陸姑娘有你這樣的兄長,真是好福氣,誰不是成親時抓瞎送入洞房的?她有什麽話,她自己就同我哥講了,省得你嘴笨,帶錯話回家的日子不好過。”


  陸霖深有感觸,歎氣道:“他倆成不成的還不知道,有件事,倒很稀奇。”


  原來常遇春近來紅鸞星動,倒是看上個姑娘。


  “這事八字還沒一撇,是我一個戰壕殺過人的好兄弟同我吃酒時說的,不應該同你講,但我信得過你,你一定不會到處去說。”


  “我不說。”沈書忙道,“是誰家的姑娘?”


  “不是應天本地的大戶,姓藍的一戶人家,還在說合,尚未定下來。”陸霖不勝唏噓,心不在焉地啜了口茶,“常大將軍那樣人物,到底也栽女人手上了。”


  沈書失笑:“瞎胡說什麽?有本事你不要娶。”沈書也想起來,怎麽陸霖自己還沒成親,反倒讓他妹子趕在了前麵。


  “家裏就不能有兩個女人,如今我妹管家,一切打點得井井有條,我早上起來有熱水,晚上回去有二兩小酒。娶個母老虎回來,什麽都要管我,到時候我媳婦跟我妹打起來,我要敢出聲,兩個都得揍我你信不信?”


  “也不一定就是母老虎嘛,還是你覺得你妹是母老虎?”


  陸霖當即收聲。


  沈書讓他坐會,自己去問問紀逐鳶他們到底約在哪兒,馬上來回話。


  走出門來,沈書到書房去,一早有人要條幅,潤筆費都留下了。沈書氣定神閑地把紙鋪開,孫儉在旁邊替他研墨。


  見沈書遲遲不落筆,孫儉出聲道:“少爺?”


  沈書趕緊把字兒寫了,洗完手,拿了手巾,在旁邊椅子上坐下喝口水。


  “孫儉。”


  “哎,少爺您吩咐。”


  “周敦都娶媳婦了,你還沒想法?”幾個大點兒的小廝,都是同年,原先沈書便許過他們,要成親時就過來說,再怎麽樣,老婆本總給他們備一份。


  “我不成親,什麽時候少爺想起來,提點我一二,就是我的福氣了。”


  沈書聽孫儉這麽說,便知道他的意思了,沒說什麽,且先往心裏放一放。


  沈書回到廳上,告訴陸霖,明日在燕雀湖畔,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


  “祭灶得晚上,傍晚總得回來,我讓我哥早些去。”沈書問紀逐鳶時,他也沒說時辰,沈書估摸著他哥應該是沒記住。保不齊陸玉嬋真沒說什麽時候,那辰光就長了,一整日也是有的。沈書酸溜溜地想,如花似玉的姑娘,花這麽多心思在紀逐鳶的身上。


  “成,我也叫玉嬋早些去。”陸霖這就起來告辭,走到門口,折返過來,拉著沈書的手說,“這門親事要是真成了,我一定留心,給你也說一門好親事。”


  沈書嘴角直抽搐,勉強笑了笑:“不必……”


  “聽哥哥的,有些恩情得報,但那到底是上輩人的事,你才幾歲?這輩子長著呢,你爹天上看著也不想你孤寡終身。”


  沈書雖然聽得莫名,但陸霖如此古道熱腸,沈書也不好把話說死,隻得虛應道:“多謝陸兄的美意。”


  “那幾壇子酒,哥哥給你留著。”陸霖這就去了。


  沈書眉毛微微一動,長歎一口氣,轉身進屋去。紀逐鳶剛試完新衣服,赤著上身,要換舊的武袍,見沈書進來,便讓沈書過去幫他穿。


  沈書把紀逐鳶的腰帶用力一勒。


  紀逐鳶:“……”


  “讓你明天早點過去,八成陸霖也去,你別朝人家姑娘動手動腳,她哥不放心你呢!”


  紀逐鳶把要走的沈書摟回來,拈起沈書的下巴,不確定地看沈書的臉色。


  “生氣了?”


  沈書剛要嘴硬,嘴一撇,眼睛也不看紀逐鳶。


  “那我不去了。”


  “哦。”


  紀逐鳶喚人進來把新衣服拿去收好。


  沈書才反應過來,紀逐鳶試衣服是為著明天要穿,心裏更不是滋味了。他知道紀逐鳶肯定不會對陸玉嬋有什麽,心裏還是憋著氣,另有一個念頭,是覺得自己這麽假大度十分無聊。沈書躺到榻上,大叫一聲。


  外麵有人問:“少爺?”


  紀逐鳶去門口把人打發了,在榻畔垂首站了會,嘴角不禁彎起來,扯開沈書的被子。


  沈書瞪他,隔著被子朝紀逐鳶的身上蹬了兩腳。


  紀逐鳶把外袍脫了,隻穿單衣,背對沈書坐在榻畔,一手指了指自己的背。


  “你打吧,這麽踹兩腳,跟撓癢似的。”紀逐鳶話音未落,背上一沉,沈書的臉在他頸中蹭來蹭去,紀逐鳶感到肩頸相連處一下刺痛。


  沈書狠狠咬了一口,又用舌尖試了試,沒破皮,鬆開紀逐鳶的皮,那裏留下一個牙印。


  “解恨了?”紀逐鳶拉住沈書的手,上床來抱他。


  沈書幽幽道:“跟我相親,別人一眼就把你看中了,往後我相親,你不許去。”


  “那不可能。”紀逐鳶扯過被子,一隻手在沈書身後扯緊被子,確保沈書後背沒有露在外麵。


  “我明天就不會跟著去。”


  “那是你。”紀逐鳶手指抬起沈書的下巴,吻他的唇,繼而親了親沈書的下巴,他食指在沈書通紅的耳垂上環繞,抵住沈書的額頭,仔細看他因為害羞一直想要躲避的眼睛。


  “哥……”沈書小聲叫道。


  紀逐鳶鼻腔裏輕輕嗯了一聲,在榻頭摸到一盒香脂,摳出一點,捂在掌心裏融化,低頭去親沈書紅潤的嘴唇,在沈書的耳邊說話,“隻要是我知道,有人要給你說親,我當然要去,還得全給你攪黃了。”


  沈書:“……”


  “你忘了我屬什麽的?”紀逐鳶將沈書抱在身上。


  驟然失去重心,沈書手足無措,紀逐鳶固定住他,狹長眼眸中閃動著迷戀,他一瞬不瞬地看沈書,這讓沈書麵紅耳熱,隻想打個地洞鑽進去,哪兒還聽得見紀逐鳶說什麽。


  “屬狗就要有狗的樣子,連自己碗裏的食都護不住,我不白屬狗了?”


  地麵爬滿青苔,趁著豔陽高照,周戌五把小廝們都換出來,挨個兒院子澆水刷幹淨。鄭四滿頭大汗地進來,指揮幾個采買的少年各自把菜肉幹果分門別類,他寶貝地把個罐子拿到廚房裏去。


  “這什麽?”周戌五看著鄭四打開蓋子給他看了一眼。


  瑩如冰白如雪的一罐子羊油,聞上去不臊,反倒混合了各種香料的氣味。周戌五還想再聞一口氣,鄭四便搭個小凳,把罐子擱到高處。


  “你放這麽高,李嬸怎麽拿?”


  鄭四一想也是,將那罐子往低一格放,坐下來忙往衣服裏捐風,他朝外麵瞥一眼,小聲問周戌五:“少爺呢?”


  “房裏。”周戌五給鄭四倒茶,“先別去,等半個時辰再去。他倆鬧上了。”


  “什麽事?”鄭四蹙眉問。


  “陸家的又來了。”


  鄭四喝了口茶,沉吟道:“咱們大少爺還真搶手。”


  周戌五沒說話。


  鄭四知道他的性子,不愛說閑話,便說正事:“過兩日我可走了,你要什麽東西,家裏要帶什麽,給我寫個單子,省得我忘事。”


  “知道。”


  “家裏就得你看顧了,過年這麽多事,都要勞煩你……”


  “放心去,也沒多少事,都是李嬸忙。”


  鄭四連連點頭,不放心地又叮囑了幾句,同周戌五講好,回頭把應天府裏要送的禮單給他一份。


  “楊憲那幾個送嗎?”周戌五猶豫道,“要不還是問少爺?”


  “不用,他也管不著我們少爺的,今年家裏吃緊,他那份隨便從庫裏找點兒看得過去的什麽花瓶啊碗之類的,你看著辦。過完年陳家要來人,今年送來的年禮應該也不會差,等那時再給檢校組補一份。”鄭四道,“反正我是看不上那幾個,不過對小人更得客氣些,省得什麽時候不留神,就給你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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