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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三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中秋將至,沈書的脾胃不好,胃口不開。每日裏吃得還沒有黃老九多,身上的袍服也換得厚了,夜裏在書房聽黃老九講授製磚,累得東倒西歪。


  黃老九說話的聲音什麽時候停了沈書也未發覺,朦朧中隻覺身子又輕又軟,像是飄在天空裏的雲朵。沈書隱約知道自己可能是睡著了,卻不想醒來,連軸轉了大半個月,疲乏已極,偶爾不早睡,暢快地睡一覺也是可以……


  睡到一半,沈書隻覺熱得很,當他感覺到有一隻手覆到那地方,在夢裏也覺大窘,平日忙得腳不沾地,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夜深了才睡,幾乎都是沾床就不省人事。他也甚少自己動手,大概是夢見了什麽他卻不記得,模糊不清的夢攛掇著他內心深處的壓抑。


  沈書急促地喘息了一陣,精疲力盡地從令人神鬆骨乏的戰栗感中停頓下來。沈書感到有人在親吻他,當對方撬開他的唇縫,沈書陡然清醒過來,這不可能是夢。


  見沈書醒來,紀逐鳶翻到沈書身上,將被子扯過頭頂,與他纏綿深吻。


  許久,沈書驚天動地地打了個噴嚏,帶著濃重鼻音的嗓音在被子裏響起,“你怎麽不洗澡……”話音未落,略有水聲攪動。


  “老子們日夜兼程趕回來,你就在乎我洗沒洗澡?!”紀逐鳶險些肺也氣炸。


  沈書笑了起來。


  “高榮珪也回來了?”


  “嗯,王巍清留守,他去得也晚,把六月及之前去的人換回來休息,可能會換防。還不知道,再讓我親一會。”紀逐鳶粗重的呼吸散發出雄獸濃烈的侵占意味。


  “完了?”被子從頭頂被掀開來,露出沈書發亮的雙眸,他側著頭看紀逐鳶。


  “完了。”紀逐鳶平躺閉眼,“太累了,改日再那個你。”話音未落,紀逐鳶竟就睡著了。


  沈書看了他一會,不覺笑起來,他哥身上實在不好聞,汗水、硝煙、狂奔一路的沙塵,饒是他解了甲衣,貼身穿的衣物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洗。沈書湊在他的脖頸中嗅聞片刻,紀逐鳶也沒伸手來抱,鼾聲如舊,看來真是累慘了。沈書從榻上站起,抓著床柱繞過紀逐鳶,下榻去打水,利索地把紀逐鳶脫了個赤條條,從紀逐鳶身下把他的衣服往外扯時,差點把他弄醒。


  微光閃爍的油燈照出紀逐鳶銅鑄般的身軀,扯開他裏衣時,沈書就已看見他身上添了幾道傷,幸而都不致命,纏在身上的布條上有發黃的血跡,沈書用手摸到布條是幹的。


  不是新鮮傷口,沈書把繃帶都解了,先給紀逐鳶擦幹淨身體,撒上藥粉,拿幹淨透氣的布條重新纏上。濕布揉開紀逐鳶臉上沾的塵,擦完臉擦脖子,再揪著耳朵揉了會,收拾停當,盆子裏的水髒得跟除夕前擦完家裏的桌椅木櫃換下來的水一般。


  沈書換了幹淨水最後給他擦一遍,也有些困,鑽進被窩裏,鼻子杵到紀逐鳶溫暖的皮膚上聞了聞,滿意了,把紀逐鳶一條胳膊牽過來,紀逐鳶翻身過來,抱著他睡了。


  天不亮沈書就醒了,外麵有人敲門,沈書便出去,天色才方從濃稠如墨的夜色裏擦了一抹青。


  “到陳家去,我今日不過去,下午直接出城去鑄造局了。再給他說一聲,我哥昨夜回來了。”


  如此一來,朱文忠必會通融理解。


  一夜霜重後的清晨冷得沈書打了個噴嚏,揉著鼻子,搓著小碎步爬上了床,重新把自己拱回到紀逐鳶的臂彎裏,挨著火爐般的紀逐鳶,他也不知道是醒是睡,橫過一條腿來把沈書的腿壓著,這麽一來便牢牢地把沈書整個人都抱在了懷裏,兩人沒有說話,各自抓緊時間睡覺。


  紀逐鳶醒後,一夜酣眠讓他的體力得到恢複,起初隻是溫柔地親了一會沈書。沈書半夢半醒之間,報以一聲哼,更環住紀逐鳶的脖子,將他拉向自己。紀逐鳶深刻地覺得這不能忍,這要再忍就會喪失身為男性的尊嚴。於是二人進行了一番嚴肅深入的全麵切磋,互不相讓。


  初時仗著紀逐鳶身上有傷,沈書尚能同他戰個勢均力敵。一個時辰過去,沈書隻有餘力在紀逐鳶耳朵邊嘀嘀咕咕地紅著臉小聲說話討饒,以濕潤的眼睛瞪紀逐鳶,在他背上連捶帶抓,勉強賺得一麵免戰牌。


  “不去了。”紀逐鳶側過頭,親吻沈書的肩窩,親昵地貼在沈書臉上蹭。


  “嗯。”沈書強撐精神睜開眼睛,捧起紀逐鳶的頭,用力親了一下他的嘴。


  日光強盛,足以讓他們彼此看清對方臉上的小絨毛,沈書抵在紀逐鳶胸前來回蹭了兩下,實在不能不起床了。


  “我陪你去。”紀逐鳶說。


  “最好不要。”沈書跪坐在榻畔,紀逐鳶替他攏上文士袍,手臂繞到他身後,於沈書的腰前扣上腰帶,一隻手從沈書的頸中把他的頭發撥到前麵來。


  沈書正色道:“我帶舒原過去,讓鄭四做一頓豐盛的,晚上叫李恕、高榮珪、晏歸符都來吃飯。”


  紀逐鳶吻了沈書的額,說:“高榮珪、晏歸符無處落腳,現下正在咱們家裏。”


  “怎麽不早說?”沈書一時大窘,想不到昨晚上紀逐鳶就把高、晏二人都叫到家裏,結果自己睡到日曬三竿還不起來,高榮珪那老流氓一定什麽都想到了,說不定還加油添醋跟晏歸符議論一番。


  “你臉紅什麽?”紀逐鳶拈住沈書的下巴,親沈書的嘴。


  沈書立刻起身,不讓他親了。紀逐鳶不滿地屈起一條腿,盤坐在榻上,露在被子外的肌肉結實漂亮,脖頸卻現出幾條抓痕。


  沈書:“你再睡一會,晚上我會早點回來。”走出房門,沈書招來值夜的小廝,吩咐好給紀逐鳶找一件能把脖子裹得嚴嚴實實的武袍,這才去等舒原一起吃飯,趕在午時前出門去鑄造局。


  檢視完從燕雀湖引水到鑄造局的水渠,沈書留舒原和周清去看賬,自與蔣寸八去內室密談。


  “上次說好的三支,大人可以試試。”蔣寸八打開盒子給沈書看躺在紅絨布上的手銃,銃體漆黑,減了重量,隻要經過學習,單人施放絕無問題。


  沈書合上蓋子。


  “蔣頭辦事,我沒什麽說頭,不用試了。”沈書道,“明日我讓人送工錢過來,有勞蔣頭了。”


  蔣寸八將新改的圖紙取出,沈書自己看出三處須調整的,當麵不說,以免掃蔣寸八的麵子。蔣寸八的脾氣沈書如今摸得很熟,撿著幾句稱讚他神速的話來說了,讓蔣寸八把備的另兩份圖取來一份,過幾天讓人將圖紙給他送回來。


  “上一次大人改的圖小人看過了,確實神妙。”蔣寸八遲疑道,“元帥府是否尋得了高人指點?真要有如此神人,還請沈大人為小人做個引見。”


  “並非如此,我也是邊翻書邊改,所以必得把蔣頭的圖帶回去,對著書翻一翻,都是紙上談兵,有些改動若蔣頭覺得不妥,大可不必照辦。”


  聞言蔣寸八臉皮一鬆,唇畔浮起誇張的笑容。


  “小人自會與幾個師傅一同斟酌,隻要大人是提得對,管是不是翻書翻出來的,總歸都是為了製出操作更簡易、體量更輕、威力更強的火器來。這我曉得。”


  沈書笑了笑,讓蔣寸八喝茶。


  不到申末,鑄造局裏便沒什麽事了,正中沈書的下懷,徑直回家去。


  “今天有什麽好事嗎?”舒原也察覺到沈書興致極高。


  “昨晚上我哥回來了。”沈書說。


  舒原略有震驚。


  沈書又道:“回來時很晚,我也起晚了,你今天還沒見過他。待會見到你一定認不出他來,王巍清沒回來,高榮珪在,出門前我讓我哥把李恕請過來,晚上都到我家來吃飯。我再介紹個美男子給你認識認識。”


  舒原一哂。


  “你在朱元璋的手底下,結交了不少好友。”


  “也沒有多少,有的是一起做事,並無深交。不過待會要介紹給你認識的這位,我著實很喜歡他。”說起晏歸符,沈書就來了勁,礙於周清也在,略去晏歸符到郭子興跟前去報信一事,沈書撿著他與紀逐鳶如今常常並肩作戰,連紀逐鳶破了的褲子都是晏歸符縫補的一起說了。


  沈書忙點頭:“要不是他,許多事我哥還一竅不通呢。晏兄是我的大恩人,將來尋個機會,定要好好報答他。”最好是給他再找個媳婦。這話沈書就不好說了,他還不知道舒原對男人與男人過日子的看法,不好貿然開口。


  “你與你哥的感情倒一直很好。”舒原淡笑道。


  沈書也笑了,“我同你的感情也很好。”


  “那不同。”舒原接過周清倒的茶,喝了一口,“你我是誌同道合,能說得到一塊去,譬如說你要說個什麽典故,吟詩作對,我都能聽得懂接得上。其實我有一些好奇,你同你哥私下裏相處時,都談些什麽?”


  “我們不用談什麽。”沈書道,“他做他的事,我做我的事,無事可做時我們就切磋一下。”沈書耳朵微紅,嗬嗬一笑。


  “切磋?切磋武藝?你能打得過你哥?”


  周清不自覺笑了起來。


  舒原看了他一眼。


  周清立刻不笑了。


  沈書:“他會讓著我,偶爾也會讓我騎到他……頭上去。”沈書嘴角抽搐,心裏出現了些不應該在此時出現的場麵,琢磨怎麽還不到家。


  幸而周清適時取出出門時帶的一個食盒,沈書吃完一個餅之後,把手擦淨,拿了蔣寸八的圖紙給舒原看,先讓舒原看,兩人再討論,如此也省得晚上挨黃老九的罵。


  犬吠聲響起同時,馬車朝前一傾,繼而穩穩停下。沈書先下車,突然啊的一聲大叫。


  舒原從車內鑽出去。


  “怎麽……”舒原一抬頭,仿佛被迎麵一個巨浪打懵了,速來沉靜的臉上淨是震驚。


  李恕立在車下,朝他伸來一隻手。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未曾說話,李恕緊握住舒原的手,攔腰將人輕輕一抱,又迅速放開手,扶舒原站穩。


  白狗喉中發出微帶怒意的威脅聲。


  舒原一腳將它撥開,狗順勢一屁股坐在地上,甚至還“柔弱”地在地上打了兩個滾,蹭得一身黃土。


  沈書養的小黃狗衝上去就啃白狗的脖子,兩狗纏作一團。


  “你倆要在門口站多久?”沈書用力甩手上的水,站在門裏稀奇地瞧他兩人,“用不用給你們端兩個凳子,一左一右,一黑一白,誰當尉遲恭,誰當秦叔寶,倒是一目了然。能不能請二位尊神,進來用飯?”


  晚飯還沒好,不知道鄭四在做什麽,沈書聞著定然是有羊,有雞,時辰還早,李恕帶來四壇酒,還有兩尾活魚,說是自己釣的。


  “我才不信。”沈書對著盆裏搖頭擺尾的魚看了一會,看出來端倪,“魚唇都沒破,魚市上買的吧。”


  李恕:“……”


  “就你機靈,給人留點臉不行?”高榮珪哈哈大笑,幾步上前,抓住舒原的胳膊,一番打量,用力拍了兩下舒原的背。


  舒原險些給拍出一口老血。


  李恕上去抓住高榮珪的手,熱切地喚了一聲:“高兄!”


  於是高榮珪也給了李恕兩下。


  “老高,下手別那麽黑。”紀逐鳶道。


  “還是我哥有良心。”沈書往紀逐鳶身後躲,省得高榮珪也給他背上來兩下,受不住,太受不住了。


  晏歸符一身滾銀邊的白袍,站在廊下,含笑看他們打鬧。不知不覺沈書來到他旁邊,晏歸符看了他一眼,還沒說話,沈書突然兩個巴掌往晏歸符臉上一按。晏歸符用手一擦,手指上沾滿了麵粉,他抓起沈書一隻手,看見沈書手上都是半濕的麵粉。


  “……沈書!”晏歸符簡直拿他沒辦法。


  沈書兩隻手掌在晏歸符麵前一舉,晏歸符低頭躲避,不料耳朵和脖子都中招。


  “嘿嘿嘿,晏兄,不能獨善其身呐。”沈書從晏歸符身上起來,“一打量院子裏其他人。”


  “拿麵粉你也太浪費了,來來來,哥哥賞你些別的。”話音未落,一塊泥朝沈書的方向飛來,晏歸符連忙把沈書往身後一按,土塊砸在晏歸符的白袍子上。


  “這你還護著?”高榮珪叫道,“活該挨整。”就在這時,高榮珪脖子一涼。


  紀逐鳶把土塞他領子裏就瘋跑離開,抓住沈書的手便往後院裏跑。


  “老子……”高榮珪登時怒了,抓起兩把土朝兄弟倆追去。


  “在下晏歸符。”晏歸符頂著一張大花臉,上前朝舒原自報家門。


  “舒原。”舒原微微一笑,叫人拿來帕子,擰幹,示意晏歸符低頭過來,給他擦幹淨了臉和脖子。


  “你還是先去把衣服換了。”李恕道。


  晏歸符低頭一看身上,無奈告辭,回房去換衣服。


  後院裏沈書大叫了一聲:“高榮珪!你看這是誰?!”


  高榮珪兩隻手無處安放,嘴角抽搐,神情充滿疑惑:“誰?糟老頭?”


  “此乃康裏布達的救命恩人,若非黃老先生,康裏布達早已經命歸黃泉。見了恩人,還不放下你手裏的什麽玩意兒,好好給黃老先生磕個頭。”


  黃老九瘸著一條腿,拄著銅拐,屹立於前,嘴角的皺紋向下拉,冷漠地注視著高榮珪。


  沈書得意洋洋的臉幾乎挨在黃老九的肩膀上。


  高榮珪:“……”老子為什麽要給他磕頭?又不是我的恩人,就算是我的恩人,磕頭不磕頭也是另說。


  高榮珪一頓腹誹,把泥拍在盛放的菊花根部,十分不耐地單膝跪地,抱拳朝黃老九行了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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