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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香紅先是窘迫,接著卻像是鬆了口氣,臉上紅暈漸漸淡去。她眉眼間一片釋然,笑了一下,把住酒壺,注滿二人麵前的空杯。


  “奴雖不知這位意中人是誰,既然公子能看上,必是一位極有福分的佳人。是奴與公子緣分淺薄,飲下這杯酒,奴願祝公子與那女子永結同心,攜手百年。”說完這一句,香紅果斷舉杯,嗆得輕輕咳嗽幾聲,拿手帕拭去了唇畔的酒漬。當沈書舉杯,香紅便靜靜地看著他。


  “多謝你。”沈書亮出空杯,心裏輕鬆了起來,但當沈書留香紅吃完這頓再走,香紅卻不肯留了,還讓沈書吃完不用管碗筷食盒,自會有人來收撿。


  沈書晃了晃腦袋,酒已不那麽熱了,酒瓶裏還有許多。不吃不喝也是浪費。於是沈書自斟自酌起來,還沒下筷子,突然什麽東西掉在地上的悶響從背後窗戶的方向傳來。


  “哥?!”沈書懷疑自己眼花,趕緊搓兩下眼睛,果然是紀逐鳶,他躍下窗戶,起身走了過來。


  “你幹嘛翻窗戶?”沈書猛然起身,兩眼一擦黑,感到紀逐鳶握住他的手臂,這才得以站穩。能看清東西的瞬間,沈書一頭紮進紀逐鳶懷裏,抱他兩下,伸手在紀逐鳶臉上又摸又掐。


  “行了。”紀逐鳶臉色有點發紅,“是我。元帥派了一隊人馬接大家去集慶,我便自請回來帶隊。”


  沈書高興傻了,反複打量紀逐鳶,說:“那也是光明正大的,為什麽要翻窗?”


  紀逐鳶略帶窘相,挨著桌邊坐下,看了一眼碗筷。


  “用我的。”沈書連忙把自己的碗筷和酒杯給他哥,興衝衝地問,“餓了吧?什麽時候出發的?怎麽不提前叫人給我說一聲,已經過了晌午,魚和羊都不好買了。對了你為什麽翻窗戶?”沈書一想,不會紀逐鳶是偷偷跑回來卻說自己是帶隊回來,怕被別人看見吧。


  “沒有。”紀逐鳶不願意說,幾筷子用菜塞滿自己的嘴。


  “這個糟鴨好吃。”沈書沒有筷子,隻能指給紀逐鳶看,“酒也好喝。不是偷跑回來為什麽翻窗?你別騙我,我說怎麽朱文忠沒提你回來了。”


  “我第一個來見你,他當然不知道。”紀逐鳶嘴裏都是食物,好不容易咽下去,酸溜溜地說,“這個香紅,手藝是不錯。”


  “你怎麽知道是香紅做的?”沈書猛然醒悟,“你剛才在外麵?”接著沈書的耳朵一下就紅了,目光閃爍地瞟紀逐鳶,“什麽時候到的?”


  紀逐鳶突然不尷尬了,唇邊含著不明顯的笑,雙眉一揚。


  “你想我什麽時候到?”


  沈書發現紀逐鳶也學壞了,大概最近老跟高榮珪混在一起,不知道高榮珪那個老流氓跟紀逐鳶說過什麽。臉不要再紅了!沈書這麽想,卻明顯感到麵皮在發燒。


  好在紀逐鳶沒有再調戲沈書,端起沈書的酒杯喝了一口,說:“方才你說,有意中人了?”


  沈書語塞,要不是外麵人太多,怕被人抓去吃席,現在就想回家。


  紀逐鳶一手拈住沈書的下巴,認真注視他的雙眼。


  沈書頓時緊張得結巴起來:“你不都知道,還問什麽……”沈書垂下眼睛,心髒像要從胸腔中蹦出來,往日裏紀逐鳶要胡說八道都是在床笫間,就算沈書不好意思,也分不出神在意。眼前卻是大白天,還暴露在紀逐鳶的注視下,沈書控製不住自己,連脖子根都紅透了。


  紀逐鳶傾身過來,靠近沈書的耳朵,手鬆開沈書的下巴,握住沈書一隻手,輕輕地說:“既然那位意中人,做不成你的妻子,那就改由你做他的妻子,如何?”


  “我信口胡謅,別瞎說了,吃菜。”沈書扒開紀逐鳶的手,腦海中卻不由浮現出跟紀逐鳶拜堂成親,總不成嬌滴滴地插滿一頭的釵環,穿嫁衣,那也太難為情了。轉念間沈書又覺得自己為什麽要想這個,得聞康裏布達和高榮珪的事,他也隻想邀相熟的朋友一起吃幾桌酒席。敲鑼打鼓什麽的還是算了,離經叛道,弄不好會被人告官。


  紀逐鳶伸手捏沈書的耳朵,徹底笑了起來:“在想什麽,臉紅成這樣?”


  沈書:“……”他略微側了一下頭,紀逐鳶的手便鬆開。


  “不吃了,回家去吃,把我的好弟弟餓壞了,要就喂一頓飽的。”紀逐鳶嗓音發啞,目不轉睛地看沈書的臉,那視線利如刀鋒,滑下到沈書的嘴唇和脖頸。頓時紀逐鳶有點氣息不穩,扯了沈書起身,兄弟兩人出門後貼著牆根,避開人群,悄悄離開熱鬧非凡的都元帥府。


  才剛到家,紀逐鳶推著沈書進臥房,看到廊下有人,喊了一句:“少爺在都元帥府吃過飯,不吃午飯了。”


  “哎!”沈書簡直哭笑不得,眼睜睜看著紀逐鳶把門關上過來,他坐在榻畔隻覺渾身發熱,當紀逐鳶走到麵前。沈書的目光也變得熱切起來,抓住他哥的衣襟,令他低下頭來,一麵接吻一麵把靴子蹬掉,把紀逐鳶扯到榻上來。


  “把帷帳放下……唔……”沈書腦袋暈乎乎地說。


  紀逐鳶卻似沒有聽見,命令式地從齒縫中擠出一個字。


  沈書歪歪倒倒地坐起來,依言而行,很快,眼前的情形令他呼出的氣息滾燙,不好意思看,又忍不住要看。紀逐鳶像是一頭恣意縱橫在山野間的猛虎,他的肩膀被布條纏著,雙手撐到沈書身邊,徐徐靠近他。


  “帷帳……”沈書還在虛弱地固執。


  紀逐鳶牢牢穩住他的嘴,不讓他說話,他從不曾在白天將沈書看得如此清楚,每當沈書想說話,紀逐鳶便親吻他,如是反複,沈書也說不出話來了。


  兩人疲乏而眷戀地分開,沈書側臥著,端詳紀逐鳶,對方已是睡著了,一條腿還壓在沈書的腿上。


  日光早已不知何時從屋子一側地麵,移到另一側的地麵。


  不片刻,沈書也犯困起來,陷入一片朦朧的淺睡,直至拍門聲把他驚醒。沈書睜眼時,紀逐鳶已經在穿鞋襪,手掌於沈書肩頭按了一下。


  “睡覺。”紀逐鳶出門去。


  沈書聽見外麵有人說話,但困意讓他睜不開眼睛,又睡了過去。晚飯時被叫起來,髒衣服已經被收走,紀逐鳶拿了幹淨的衣袍往他身上攏,替他圍上腰帶,順勢便把人朝著麵前一帶,親了一下沈書的額頭,小聲告訴他:“康裏布達來了。”


  沈書一愣,接著隻覺不可思議,靴子也不想穿,踩著木屐就往外跑。


  沈書沒走幾步,看見小廝們把菜端進一間房,周戌五上來說話的功夫,紀逐鳶已跟了上來。


  原來已經在擺晚飯。


  要不是睡過頭,這一頓晚飯該算是給紀逐鳶接風慶功。居然睡了一下午,沈書簡直服了自己。也怪紀逐鳶,打仗那麽累人,他竟還精力過剩,折騰得沈書根本睜不開眼睛了還在不斷地吻他。念及此,沈書一眼瞪過去。


  紀逐鳶:“……”


  “他們兩兄弟來了。”王巍清的聲音。


  沈書回過神,過去桌邊坐下來,不止王巍清,晏歸符坐在位置上對沈書笑著點頭。康裏布達身邊坐著一名老者,沈書看到老者時,不禁微微一愣,覺得在哪裏見過。


  康裏布達:“老先生姓黃,是我的恩人。”


  黃老九已不客氣地在吃菜,他喝酒用的不是席上備的酒杯,而是隨身帶的一隻酒囊,看上去十分精美。


  紀逐鳶皺了一下眉。


  桌上整整齊齊碼著一盤皮黃肉白的白切雞,一大盤豬頭肉,青蝦丸子汆湯,一盤子時蔬清炒,另一盤淋紅油涼拌,芝麻蒸糕。還有一盤不知道什麽肉,精瘦,紋理分明。


  沈書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當即顧不上說話,塞得半飽後,才放下筷子與康裏布達說話。


  吃飽之後,沈書腦子開始轉了。姓黃,是康裏布達的恩人,那就是黃老九。


  “你把黃老先生請過來,他的家人知道嗎?”沈書朝康裏布達問。


  “老先生孤身一人在大都,大都城裏也不好過,鬧饑荒。既然我走,索性帶他過來。沈書,要拜托你照顧我這位恩人一段時日,明日一早,我得離開,還有事要辦。”康裏布達答道。


  這麽說就是不方便當著王巍清和晏歸符的麵說的事情。沈書也不好提留守司了,而康裏布達在大都辦的事情似乎也不宜於在席上說。於是沈書調轉話頭,問晏歸符集慶這一仗,總算賓主盡歡,各自酒足飯飽。


  王巍清是吃完飯就離開,晏歸符跟他一起去,紀逐鳶同晏歸符吩咐幾句。這時,周戌五跑來說黃老九要住在沈書隔壁。


  沈書倒沒覺得什麽,答應後方覺得不妥,半夜裏要是有什麽動靜,給老人家聽見不好,便撇下紀逐鳶,回後院。


  “沈書。”康裏布達恰在廊下,看見沈書就叫他過去,沈書也有許多問題問他。


  “怎麽突然回來了,大都有什麽事發生嗎?”沈書道,“你去探哈麻的底,東窗事發了?”


  數月不見,康裏布達瘦了不少,五官輪廓顯得更深,終究還是美男子。


  “哈麻兄弟二人,被下旨杖斃,已都死了。”康裏布達語氣疲憊。


  “這麽快?”沈書也是一驚。


  “正月間上已有些疑心,哈麻自己不知道,以為深得聖心。庚申君無意中在高麗皇後宮中提及脫脫,不知道為什麽,消息傳遍皇宮,連一門之隔就是市井閭巷的留守司裏都聽到了風聲。正月遣去雲南行省的官員回報,脫脫在囚禁之所被賜了一杯毒酒。”康裏布達停頓片刻,接過沈書遞來的茶,聲音放得很低,“朝廷裏都在傳,脫脫是被矯詔賜死,皇帝沒有下過賜死的旨意。”


  “果真如此?”沈書確認地問。


  康裏布達點了點頭,說:“若說朝中誰最怕脫脫東山再起,除了哈麻,不作他想。是他指使人彈劾脫脫老師無功,若不是脫脫騰出位子來,哈麻沒法子獨掌權柄。但這些都不是讓皇帝決心殺他的原因。”


  “他打了皇權的主意?”沈書當即想到。


  康裏布達神色間露出激賞,眼睛朝門上投去一瞥,確定外麵沒人,這才壓低聲音說:“他想除掉他妹夫禿魯帖木兒,機事不密,禿魯帖木兒欲求自救,隻有先下手為強,朝庚申君告密,說哈麻有意扶持皇太子,總在相府設宴款待重臣,多次與人提及當今已年老,不若讓位給太子,退位做太上皇享清福去。”


  “這是找死嗎?做皇帝的,最聽不得旁人議論他當皇帝的資格,便是不說出來,也其心可誅。曆朝曆代,議論君王獲罪者不計其數。哈麻是不想活了。”但沈書稍微想了一下,“哈麻想除去禿魯帖木兒,那跟他關係就不怎麽樣,怎麽會讓他知道自己真實的想法?”


  康裏布達端起茶杯,笑了起來。


  沈書碰上康裏布達的眼神,感到喉嚨發幹,喝了口水,仍覺得渴,索性把一杯茶喝幹了。


  “裏頭該不會有你的事?暗門送過來的密報,說你混進哈麻的府邸,又常去他妹妹的府門外等候。你把黃老九接來我這裏……”沈書思忖道,“是黃老九薦你去的相府,你怕有人會順藤摸瓜,把黃老九這顆瓜給摘了。是你把哈麻要對禿魯帖木兒下手的事捅到他妹妹耳朵裏?”


  “我什麽也沒做,隻是讓該知道這件事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康裏布達道,“但有一件事,我是在他被處死後才得知,你猜是哪一件?”


  沈書沉吟地回答:“事涉權臣,官員到雲南探訪脫脫,必然是悄悄地去。脫脫被流放,高麗皇後在其中作用不小,他一直不認可奇皇後的兒子做太子的資格。如果蒙古皇帝有意重新啟用脫脫,得知自己在高麗皇後宮裏說過的話竟然傳得到處都知道了,他派人去雲南,就不會再讓奇皇後知道。這件事是瞞著所有人做的,兼哈麻位高權重,恐怕是在他已經死了之後,外間才得知脫脫的死訊,以及他被毒死的來龍去脈。”


  “正是。”康裏布達欣然道,“也就是你,省我一番口舌。黃老九是我的恩人,先借宿在你這裏,等我事情辦完,給他另找個地方住。他脾氣有些古怪,心腸是好的,要是平日說話不好聽,還望兄弟擔待。”


  “這是哪裏話?”沈書拍胸脯保證一定會讓黃老九在這裏住得舒服,稍作猶豫,沈書還是多問了一句,“你要去雲南?”


  “我同脫脫有一件事沒有了結,必須得去看一眼。”康裏布達欲言又止,最後說,“回來之後,我一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康裏布達這麽說,沈書反而不大相信。


  “隻要不會害死普通百姓,說不說隨便你。我怕了你了,十句話有七句話都是假的,你該同穆玄蒼拜把子。”


  康裏布達再三保證這一次是真話。


  沈書隻得假裝信了他的邪,心裏想的是另一回事:隨便康裏布達吧,穆華林都弄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再來個康裏布達,日子不要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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