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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紀逐鳶黑著臉試過鎧甲,很是合身,勉強朝朱文忠道了個謝。


  “沒事,這幾個月沈書給我幫了大忙,有什麽好我都想著你倆。橫豎暫時我也用不上,就是可惜這麽好的鎧甲,沒弄到幾件。等過幾日我叫人好好在庫裏翻一翻,給哥兒幾個都整一套。”朱文忠坐下來,蹺起腳,見沈書搓著手在旁邊坐著,有些走神,便笑著把臉朝沈書的方向一伸,揶揄道,“怎麽樣,帥吧?”


  沈書匆忙看了一眼紀逐鳶。


  紀逐鳶臉上帶著微紅,把鎖子甲解下來,披上寬大的外袍。


  “你到底來做什麽?就為送一件鎧甲?派個人來不就是了?”


  朱文忠嘴一撇,食指屈起,在桌麵上敲了敲。


  沈書無奈,讓人去煮茶。


  朱文忠打發了兩個跟班去外麵,這才放下腿,側身問沈書:“見過蘇二了?”


  “才見過。”


  紀逐鳶也出門去,沈書看了一眼他哥,定了定神,朝朱文忠說:“衛焱隴說派人去大都請武備寺下批文,下一批貨還是到歸德府裝船,但要都元帥府先付貨款。”


  “是貨太多,蘇、衛兩家都吃不下?”朱文忠思忖道,“要動多少銀鈔,我去想辦法。”


  “先不用。”沈書道,“衛濟修請我明日到船上吃酒,也許能探知衛焱隴到底想做什麽。”


  “我去嗎?”朱文忠挽起袖子。


  “不用,你一出麵,他有些話就不方便說了。”


  朱文忠雖沒有公職,畢竟是朱元璋的外甥。沈書有強烈的直覺,衛濟修沒有看上去那麽草包。


  “關鍵是不知道他到底站哪頭,衛濟修的母親是蒙古人,那日衛焱隴就帶這麽一個兒子來,應該想得到,我們會去接近衛濟修。但我真的去探聽衛濟修的行蹤,想私下見他一麵時,衛焱隴卻又出來阻撓,就不知道這是父子二人串通好的障眼法,還是衛焱隴臨時又改了主意。這一家子人水深,衛焱隴老婆孩子一大堆,得捋捋清楚。”沈書想了想,說,“這邊你先別管了,下個月下旬,就要收晚稻了,讓當兵的都去幫忙。”


  朱文忠麵帶喜色,搓著手說:“我早跟郭將軍說過了,他高興得很。晚稻一收,城裏就穩了。趕在過年之前,把那幾段上次元軍來攻,轟斷的城牆加固,要加幾個塔哨,幾個幹過這活兒的經曆已經拿圖來看,少則半月,多也就是一個月,便能修好。應該能舒舒服服過個年了。就是有一件事,這幾日都元帥府裏有些將領的家眷來找小張夫人,說要給元帥的兒子送禮。”


  “是想讓夫人搬回來吧?”這很容易想到,朱元璋讓馬氏留在和陽本就有這個盤算,把將領們的家眷留在和陽,既可以減少隊伍冗員,又可以留為人質,隻是委屈馬氏,麵子上要過得去,便要以身作則。


  “自然是打這個主意,不過舅母就是不回來,她們把天鬧破了也沒轍,隻要說夫人身體尚未恢複,不方便挪動也就是了。”


  沈書沉默片刻,說:“等回太平府,讓夫人和元帥頭疼去吧。”


  “哎……你這個人。”


  沈書一攤手,無奈道:“我還能做他們的主不成?我這顆腦袋,還想在脖子上多待個幾十年。”


  “放心,有我在,保你榮華富貴。”


  沈書一哂,給朱文忠作揖:“謝謝您嘞。榮華富貴先不說,我隻希望,這場戰亂盡快平息,我們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活到韜戈偃武那一日。”


  “會有這麽一天。”朱文忠往門邊看了一眼。


  紀逐鳶提著茶壺回來,分杯倒了三杯茶出來,各自心照不宣地喝茶。


  朱文忠一行人待到晚飯後方離去,沈書看過衛濟修的帖,約在一條花船上,隻是須先到城東的南灣巷內,找一間賣魚的鋪子,衛濟修的人在鋪子上等。


  沈書的腳在盆裏掀起嘩嘩水聲。


  紀逐鳶拿腳按住他的腳。


  沈書對著他笑。


  “再燙一會,出汗了沒?”紀逐鳶伸手向沈書的領子裏探,眉頭輕輕一皺,“都沒出汗,多燙一會,對你身體有好處。”


  沈書低頭出神地看著水裏的四隻腳,紀逐鳶的腳掌比他大一圈,腳底的繭摩擦著沈書光滑柔嫩的腳背,有些癢。


  “哥,改天我找個人,給你修修腳。”


  聞言,紀逐鳶便要把腳提起來,卻被沈書反過來把他的腳踩在了腳下,沈書雪白的腳背燙得發紅,腳脖子骨頭突出,細瘦的小腿上有了些肌肉,不很明顯,比從前結實有力。


  沈書突然伸手,紀逐鳶忍住沒有往後躲。


  沈書學著紀逐鳶的樣子,也摸了一下他的脖子,嘿嘿一笑:“你也沒出汗,再燙會。”


  “手給我。”紀逐鳶拿過沈書的手,仔細看他的手背,又把他的手翻過來看掌心。


  “看手相?”沈書好奇道,“康裏布達給我看過。”


  “他會看?”


  “命數之說,應該都是不大準的。”沈書回憶著說,“他給我斷了兩條,說我無子無孫,又說我能長命百歲。”


  紀逐鳶心中一動,皺眉看了一會沈書的手紋。


  沈書隻覺得紀逐鳶的手指落在自己手掌裏很癢,問他:“你也會看了?跟誰學的?看出什麽來了?”


  紀逐鳶仍然低著頭,嗓音低沉地落在沈書耳朵裏。


  “看出你要跟著我。”


  沈書滿臉通紅,把手抽出來,拿了布擦腳,不看紀逐鳶,說:“這還用你看。”


  “你今天沒說完的話,是什麽?”


  沈書已經穿上木屐,他心裏跳得厲害,把布搭在凳上,含糊道:“沒什麽,快洗,明天還有一場硬仗,我要早點睡覺。”說完沈書看也不看紀逐鳶,爬到床上去,幔帳留了半個巴掌寬的縫隙,沈書在黑暗裏,臉頰一片滾燙,看到紀逐鳶洗完腳,聽見紀逐鳶出去倒水,沈書突然有點緊張。待會紀逐鳶要到床上來了,沈書把手放在胸口上,用力拍了兩下,心跳不僅沒有銷聲,反而還是跳得很厲害。


  於是沈書翻了個身,麵朝牆壁,把呼吸放得很慢,累了一整天,沒等到紀逐鳶上來,他就睡著了。


  翌日沈書醒來時,天還沒大亮,紀逐鳶催他快點,沈書起來收拾妥當,才發現外麵下雨,是以時辰已經有些晚,天色還不明朗。


  上了馬車,沈書還在打嗬欠,陰冷的雨天,睡覺是最好,偏偏要出來。沈書幾次想打起精神,上下眼皮卻不斷打架。後來紀逐鳶隻好把車窗簾子掀開,讓沈書吹了一會冷風,等沈書恢複精神,就放下簾子,省得他吹得著涼。


  南灣巷中一片泥濘,馬車隻能停在巷子口,紀逐鳶給沈書圍上蓑衣,先下車,伸手抓住沈書的手。


  沈書腳底下一滑。


  紀逐鳶手臂在他腰上一攬,沈書的額頭在紀逐鳶臉頰上輕輕一擦,抱著他哥好不容易站穩,低頭一看,一腳都是泥。


  “抱著我。”紀逐鳶話音剛落,就把沈書一把抱起來,沈書伸手環住紀逐鳶的脖子,總覺得有點別扭,他個子長了不少,讓他哥這麽一抱很不好意思。而鼻息間又縈繞著紀逐鳶身上溫熱的陽剛氣,完犢子,沈書又覺得自己心跳大聲得紀逐鳶都能聽得見了。


  好在紀逐鳶什麽也沒說,巷子裏隻有一間鋪子開門,鋪子外頭還停了兩頂轎子。紀逐鳶抱著沈書走到鋪子門口,將他放下在門檻內。鋪麵裏有幾張生麵孔在喝茶,有人上來問名字。


  “姓沈。”沈書拍了拍袖子,那幾名轎夫便紛紛起身,一前一後兩頂轎子,搖搖晃晃地往河邊去了。


  花船停在城中一條河上,依著拱橋,河畔垂柳光裸著軟條。


  天色晦暗不明,連花船上的彩飾都像褪了色,蒙著一層灰。站在岸邊就能聽見河麵上柔軟悠揚的彈唱聲。


  “沈郎中。”


  船上出來相迎的兩名年輕男子,沈書並不認識,隻拱了拱手,那兩人各自介紹,都說姓白,是兩兄弟。


  “清藻兄是我們的好友,今日就由我們倆作陪,也好熱鬧一些。”


  沈書嘴角抽搐,心說衛濟修的派頭真足,不知道他是真紈絝還是假紈絝,要是做戲,這就算考慮得很周到了。


  紀逐鳶隨在沈書身後,一躍而上,沒踩搭在岸上的船板,頓時船身一震。


  衛濟修的聲音從船艙內傳出:“沈郎中。”接著,就有一個人從艙內出來,站在入口處。


  “還在下雨,清藻兄不必出來。”


  衛濟修才露麵,又轉入艙內,白家的兩兄弟一左一右像是兩尊門神,迎沈書兩兄弟先入內,這才跟在他二人後麵進了船艙。


  彈唱的花娘都在軟紗簾後頭,看不清模樣,沈書才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衛濟修便擊掌三下。


  丫鬟卷起紗簾,簾後是兩人抱琵琶,一人撫琴,又有一人端立著賣嗓子。


  都是女的,沈書不敢多看,想看一眼紀逐鳶什麽表情,衛濟修卻已在說話:“還是讓她們唱?”


  沈書忙道:“我哥喜靜,撤去後艙?”他詢問地看了一眼紀逐鳶。


  “管你們說話方便,我沒什麽計較。”有婢女斟酒,紀逐鳶盤膝而坐的架勢散發著令船上眾人不敢直視的威儀。


  衛濟修和白家的兩個,家裏都是大商賈,成日裏花天酒地,也不愛讀書,家中生意多有管事的盤算,隻管吃喝,更別提馬背上的功夫,那是半點不會。一個兩個都忍不住暗自端詳紀逐鳶,紀逐鳶誰也不看,隻管吃酒吃菜。


  還是衛濟修先開口:“前些日子打聽到,有人會調製寒食散,沒想到是我見過的沈郎中。看來沈郎中見識廣博,也是風雅之人,小小年紀,比我們幾個要厲害得多。”


  沈書端起酒啜了一口,笑而不答。衛濟修應該是不打算說什麽機要了,帶來陪吃陪玩的幫閑,丫鬟花娘林林總總船上也有二三十人,這一頓酒,隻是想看他沈書是什麽人,是不是真的有寒食散的方子。


  沈書懶得同衛濟修多話,索性順著衛濟修的話,當即讓人拿筆墨來,揮毫而就,寫下兩張方子,由婢女呈給衛濟修。


  “這兩種都見過,就是不知,誰真誰假。”衛濟修懨懨打了個哈欠,“不瞞沈郎中,葛洪與巢元方這兩張方子,我都有從方士處求得,也照他們所教行散,每每服過之後,吃寒食,飲溫酒,卻不見有輕身之效。把我的方子拿給沈郎中看一眼。”


  旁邊就有婢女取來一張方子給沈書看。


  “要請教沈郎中,是我這方子的配比劑量有誤,還是我的身子,不宜服用此等燥物?”


  沈書把方子還給婢女,起身,朝衛濟修略一拱手,淡道:“清藻兄已求得如此良方,行散諸事說得清楚明白,連皇甫謐、李泌如何深受服餌之害都寫得一清二楚,看來四處求寒食散的藥方不過是個幌子,以此招徠方士而已。小弟既非陰陽,也不通方劑,何須有今日破費,這頓酒不吃也罷。”


  “沈郎中,沈郎中,不是這個話,清藻兄是想讓我們兄弟二人,結交公門中人,往後也好多多來往。”白家兩個兄弟就要上來拉人。


  紀逐鳶一起身。


  那兩個腦袋一縮,各自回到坐席上。


  沈書想了想,神色稍微緩和,坐回位子上,對衛濟修說:“服散危害極大,或者生瘡流膿,或者致身體殘疾。若為益壽延年,孫思邈已說得很清楚,那是大羅神仙也辦不到,吃這麽幾味藥,更辦不到。”頓了頓,沈書轉過頭去看了看白家那兩個兄弟,說,“這兩位兄弟,我記下了,若有什麽吩咐,請衛少爺直說。”


  衛濟修斜倚在席上,倏然笑道:“郎中官莫動怒,這兩位兄弟都是素日與我來往甚密的,將來有不少事,要請他兩個去你門上,是以叫他們來,也是讓沈郎中認認人。”衛濟修使了個眼神,那二人也退了出去。


  沈書有點意外,作出平靜的神色,問衛濟修:“清藻兄到底為何事找我來,直說就是。”


  衛濟修隨手拿了個桔子,手指摳進皮裏,閑話家常一般地說:“我爹是個奸商,你同他做買賣,遲早血本無歸。我聽說沈郎中才在都元帥府記了一件大功,怕你翻船,我們又有一麵之緣,特意來救郎中官於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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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的最後一章更新,明年見,元旦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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