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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〇

  良久,沈書滿臉憋得通紅,嘴唇想動不敢動,脖子有點酸了。沈書的頭不由自主往後移開些許,心裏一片空白,繞在紀逐鳶脖子上的手臂鬆不鬆都不是個事兒。


  輕紗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發出難耐的碎裂聲。


  沈書趕緊把手鬆開,撈開幔帳,眼睛不看紀逐鳶,推紀逐鳶的肩,示意他起開。倏然間,沈書被放倒在枕上。


  靴子被紀逐鳶蹬落在地,他手足並用地擠進榻上這逼仄的四方天地,握住沈書推他的那隻手。


  沈書驚了一跳,耳朵裏響起自己的心跳聲,激烈得讓人難以置信。紀逐鳶的手已鬆開,沈書還在走神。紀逐鳶拈起他的下巴,強硬地令沈書隻能看自己的眼睛。


  緊跟著,紀逐鳶低沉的聲音帶著沈書最熟悉的氣息,語氣揶揄,話聲卻帶著微顫。


  “小混蛋,又想蒙混過關?”


  沈書一愣,隻覺下巴被手指碰觸的皮膚要燒起來,緊張得不知把眼睛往哪裏看。


  “夫人那邊還有不少事,該要找我了!”沈書掙紮著要起來,卻被紀逐鳶輕而易舉按回榻上。


  “不行,我現在就要禮尚往來。”


  沈書:“……”方才怎麽就沒有忍住?紀逐鳶一頓風塵仆仆趕回來,既沒有洗澡,也沒有漱口,自己怎麽這麽不挑嘴,怎麽就沒能把持住,作出如此驚世駭俗的舉動。


  紀逐鳶低下頭。


  沈書眼睛一瞪,旋即緊緊閉眼,渾身僵硬,與挺屍無異。等了半晌,沈書感到身上出汗,估摸著自己是快熟了,卻沒等來意料中的親吻。反而有光透到眼皮上,沈書睜開一隻眼,看見紀逐鳶將幔帳撈起,固定在金鉤上,接著將另一邊帳子也掛起來。


  “哥?”沈書坐起身。


  紀逐鳶自然而然撿起一隻鞋,往沈書的腳上套,給他穿好了鞋,這才穿自己的。


  沈書坐在榻畔,視線掃到紀逐鳶靴子上全是泥,袍襟的泥點沾了不少在床上,被褥上還被沈書的髒袍子留下不少血跡,顯得一片狼藉。


  “怎麽?”紀逐鳶問。


  “沒有。”沈書心裏跳得厲害,隨紀逐鳶來到廊下,還提心吊膽提防著他哥會趁他不備,搞突然襲擊。紀逐鳶卻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先去見過陳迪,告知他這一行人都是朱元璋派來保護夫人的。


  “自是應當。”陳迪披頭散發,顯見是要睡了,身側還侍立著一名嬌滴滴的妾室,不時捧來纏枝牡丹八寶盒,喂他果幹解渴生津。


  沈書坐在紀逐鳶的下首,此時起身,向陳迪行禮。


  陳迪大驚,走下座來,行動之迅捷,壓根看不出是個年近知天命的人。


  晏歸符坐在紀逐鳶的對麵,待沈書替都元帥府謝過陳迪之後,晏歸符放下手中茶碗,對陳迪說:“再蒙陳家援手,此戰功成,我們小紀將軍,定為大善人請賞。”


  陳迪撫須,笑而不言。


  據沈書所知,陳迪富甲一方,是太平路最早請降的大商人之一。為表誠意,在太平改路為府,被元軍圍城時,拿出錢財犒賞全軍。真要說為陳家請賞,怕是借花獻佛,連陳迪捐出來的錢數且抹不平。


  “對了。”沈書道,“得派個人給左副元帥送信去,天大的喜訊,必能鼓舞全軍。”


  “這個人我出,未知大善人家中可有好馬?”紀逐鳶問。


  “當然是有,大善人家中連穩婆都好幾個,豈能沒有好馬?”


  陳迪聽聞沈書這話,不禁笑了起來,招來一名管事,晏歸符出去片刻,帶回一員手下,手下隨管事去牽馬。


  之後各自散去,回房歇息。


  有小廝引路到剛收拾出的客房門外,不等小廝開口,紀逐鳶便吩咐道:“舍弟住在哪一間?”


  小廝點頭哈腰答:“就是隔壁這間,澡池子燒了熱水,軍爺放下行李,小人即刻帶您過去洗浴。”


  “澡池子?”沈書不無好奇,他曾聽聞北地大都城中不少顯宦稅碩之家,便造有此等方池,多的可以容納二三十人同沐。


  “公子也可同去。”小廝答道。


  不等紀逐鳶吩咐,沈書便說:“我身上衣服也髒了,等會,我去房裏取一身幹淨的。”


  “您帶的那名小廝已將車上包袱拿到各人房間,定當是在您屋裏。”說著小廝提燈沿著牆下走,先推開一間,請紀逐鳶入內。再往前走,推開下一扇房門。


  “哥你快點啊。”沈書本來十分緊張,見過陳迪之後,估摸著紀逐鳶應該是不打算要親回去了,心中漸漸平靜下來。一聽說有大澡池子可以享用,頓時顧不上防備他哥偷襲了。


  哥倆讓陳迪家中小廝引入澡房內,沈書登時樂了:晏歸符帶著三名脫得赤條條的兵丁,正在池子裏泡著,大聲說話。


  “晏兄!”沈書三兩下收拾好,迫不及待地撲通一聲跳進水裏。


  巨大的水花惹得澡房裏連聲叫罵。


  紀逐鳶靠池壁端坐著,閉起眼睛,肩膀搭著一條毛巾。


  沈書在池子裏蹦躂了一會,手臂擺開,在熱水裏行動不便,一拐一拐地靠近過來。


  晏歸符也在閉目養神,虛開眼看到沈書,嘴角微微彎起,重新閉上眼,往旁邊讓出一人的空位。


  沈書腳下踩到滑潤微燙的石階,過去挨在紀逐鳶身邊坐下來,小心翼翼地拿起紀逐鳶肩背上的毛巾,一抖。


  “給你擦背。”沈書輕聲說。


  紀逐鳶便往上坐了兩級。


  不知是不是澡池子裏的熱氣太盛,沈書眼前突然有些模糊,他沉默地把毛巾展開搭在紀逐鳶的背上,手掌隔著溫熱的濕布,也能摸出紀逐鳶背上的傷痕,新傷疊舊傷,猙獰可怖。


  “下麵。”紀逐鳶舒服地哼出聲來,“用點勁。”突然,他背上一燙。紀逐鳶的眼睛一下睜開,扭頭去看,沈書卻趴在他的背上不讓看。


  晏歸符不知道何時也已睜開眼,調侃道:“給你們介紹一下,小紀將軍的弟弟,沈書,現在都元帥府中,是個文官兒,極得文忠少爺信任。此次護送夫人渡江,都是他的功勞,將來可別怪我沒告訴你們。”


  沈書吸溜了兩下鼻子,不禁慶幸澡池子裏又濕又熱,每個人都被熱氣熏紅了臉。晏歸符過來揉了一把他的頭,起身去穿衣服,說泡夠了。另外三人也極有眼色,各自上來照麵,也都洗完離開。


  偌大一個澡房,頓時隻剩下沈書和紀逐鳶兄弟倆。沈書接著給紀逐鳶擦完背,拿木瓢舀水澆在他頭上,池邊托盤內的膏子,沈書聞了一下,像是洗頭的,在掌心裏揉開,打散了抹在紀逐鳶的頭發上。紀逐鳶的頭在沈書的手中搖來晃去,沈書不確定地問:“哥,你睡著了?”


  “沒有。”紀逐鳶側身坐著,坐得很不舒服。


  沈書快速給他洗完頭,又洗自己,正閉著眼睛,紀逐鳶讓他轉過身去,要給他洗。


  沈書心裏當即警鍾大作,他哥卻不由分說,按住他胳膊,讓他背身過去。


  熱水衝在沈書頭上,他心中空白了一下,眼前閃現過許多場景。帶他離開家鄉後,紀逐鳶總是這般照料他的衣食住行,事無巨細,儼然把他當個小孩在伺候。但他已經大了。


  沈書悄悄睜開了眼睛,有一些水刺進眼睛裏,不疼。沈書低頭打量自己,他長高也長了一點肉,在元軍裏沒得吃,現在吃太多,骨頭漸漸藏了輪廓。


  “耳朵這麽紅?”紀逐鳶一隻手搭在沈書的耳廓上,接著便是水聲,流水從紀逐鳶手背漫過,沒有衝進耳朵。


  “水太燙,好了沒有?”沈書的臉也滾燙,熱水衝下來,竟不覺得水流燙。


  “你洗我洗那麽久,我洗你就坐不住?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你爹經常叫我幫你洗。”


  “那都是我娘不在的時候,我爹太懶了。有功夫給我洗澡,他閑書都看完兩本了。”


  “是夫子信任我。”


  沈書敷衍地嗯了一聲。要不是信任紀逐鳶,他爹也不會臨終前讓紀逐鳶帶著他,托他照顧。可那時紀逐鳶也沒離開過家,也什麽都不懂,長得,也像是根豆芽菜,除了個子高,身上沒幾斤肉。


  沈書揉了一下眼睛。


  紀逐鳶緊張道:“水進眼睛裏了?”他繞到沈書麵前,扳起他的臉,想對著光瞧一眼,沈書卻說沒有。


  少頃,沈書抬頭,眼眶還是紅的,抿了一下嘴,他分明覺得自己在渴盼什麽,隱約捕捉到的念頭令他的臉更紅了。


  “我洗好了。”說著沈書就要起身。


  “等等。”紀逐鳶抓住他的手,看上去有些緊張,語氣猶豫。


  沈書眉毛一揚,睜大眼睛注視紀逐鳶。


  “你信裏說,到集慶以後,要同我談的事情,沒忘?”


  沈書看出紀逐鳶的表情緊張,反倒不緊張了,還有點想笑。


  “旁的或許我不如你,我的記性倒是很不差。”沈書笑了起來,那笑容帶著呼之欲出的感情。


  紀逐鳶隻覺沈書眼如星辰,眉如青山,怎麽看也看不夠,他說什麽卻沒聽得太清楚。沈書沒有裝傻,就很好。


  紀逐鳶起身披上一件大袍子,順手把沈書的搭在他頭上。


  沈書的眼有一瞬間看不見,紀逐鳶的聲音他聽得不真切,嗓音裏的顫抖不知是不是錯覺。


  “太平府近來太平了不少,我知道有個地方,陳設雅致,吃酒聽南戲,或是要安安靜靜說會話,都很不錯。”


  沈書係上袍子,趿著木屐,跟隨紀逐鳶走到廊下,清風拂麵,雨後的空氣激得沈書打了個寒戰。紀逐鳶看了他一眼,沈書急忙表示不冷,側臉染了笑意,答道:“那甚好,改日就去。”


  紀逐鳶嘴角微彎,順著沈書的視線,看見四五枝菊花正在牆角悠然盛放,被雨洗過的花香,淡雅微涼。


  “我回去睡了,哥也睡個好覺,今日夜深,明日還有一整日可以詳談。”說完沈書揣著一顆亂七八糟的心,逃也似的回房,頭發也沒擦幹,就在榻上滾過去滾過來,滾得迷迷糊糊時,不知怎麽的睡了過去。


  夜半時,沈書睡得熱了,將被子一掀,翻身對著床裏側的牆麵,繼續睡。沒過多久,被子像成精了似的,又纏上沈書。沈書實在困得不行,隻得不與它計較。


  這一覺睡到次日午間,沈書既渴且餓地醒過來,迷瞪眼在榻上毛躁地坐了一會。


  “不睡了?”


  沈書凝神一看,登時眼睛都圓了,眉頭皺起。


  “你怎麽在這兒?”


  “想不起來?我為什麽不在這,這不是我的位置?”紀逐鳶打了個哈欠,“睡醒就快起來,睡太久會不舒服。”


  沈書被紀逐鳶唬得一愣一愣,吃飯時候還在想,昨夜不是自己一個人回房睡的嗎?他回房之前因為有點緊張,並沒跟他哥多說什麽呀,為什麽紀逐鳶會在他的房間裏,還在他的榻上?那昨晚上他哥親回來了嗎?


  沒有吧沒感覺。


  親個嘴能有什麽感覺?又不是抱著啃。


  沈書料定趕路累了,昨晚睡得像頭死豬,自然什麽也沒品味到。哎。沈書心裏歎氣。


  “都睡到晌午了,精神還這麽差?”穆玄蒼到沈書這一桌坐下,婢女依樣也為他端來三菜一湯的飯食。


  沈書先朝紀逐鳶介紹穆玄蒼的名字,身份卻不好說,隻得說是新結交的朋友。


  “很能打。”沈書補上一句,對他哥使勁點了一下頭。接下來對穆玄蒼說:“這我哥,紀逐鳶,應該沒你老,軍中弟兄們都稱他小紀將軍。”


  穆玄蒼笑眯眯地吃了一塊魚肉,把刺“呸”在盤中,這才抬頭拿正眼看紀逐鳶。


  “小紀將軍,幸會。”


  “快吃,吃涼了你胃疼。”紀逐鳶壓根不理會穆玄蒼。


  穆玄蒼咀嚼的動作遲緩下來,笑意更深,端起酒杯啜了一口,以商量的口吻朝沈書說:“夫人暫時不宜挪動,就在陳家養月子,他這家裏伺候得還算周到。”


  “嗯,吃完飯我去找香紅問問裏頭情形。”


  “香紅是誰?”紀逐鳶問。


  沈書突然感到一絲心虛,避著紀逐鳶的目光,筷子往嘴裏塞飯,聲音咕隆咕隆地含糊道:“夫人的貼身婢女,你沒見過?”


  “沒見過。”


  “那待會一同過去。”沈書莫名被飯噎住了,咳嗽不止,半晌才緩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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