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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馬秀英睡得昏昏沉沉,幾次像要醒卻沒醒過來。


  天已經又黑了。


  對麵沈書一直擔憂地留意著馬氏的狀況。昨夜穆玄蒼找來馬時,已是黎明時分,上路前馬氏吃過一次藥,午間下車吃飯。


  車中,沈書在同姚大夫低聲交談,正說馬氏中午幾乎沒吃什麽東西,等進城後,第一件事便是弄點吃的。沈書認真過問哪些忌口,對周清點頭,示意他記下來。


  穆玄蒼一天都在睡,似乎很累。


  沈書收回視線,靠到身後的軟枕上。坐了一整日車,怕顛著孕婦,馬車不敢走快,途中還碰上兩夥遊兵,都拿錢就打發了。


  太平府隨時有被官軍反撲的可能,夜間應該要宵禁。沈書一隻手在腰上摸來摸去。


  “癢癢?我幫你撓?”穆玄蒼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抱臂靠著沒動,乜了沈書一眼。


  沈書不理會他,摸出和陽都元帥府的牙牌來,這個沒交,進城時可證明身份。


  “我給你弄了兩封文書。”穆玄蒼打著嗬欠說。


  沈書接過來一看,竟還用了都元帥府的印章。


  穆玄蒼瞥一眼馬秀英的方向,朝前傾身,幾乎抵到沈書的臉上,輕聲說:“仿的。”


  沈書認真看過上麵的字,竟還挺像,但因字很小,若非對都元帥府的印章十分熟悉,很難察覺不妥。


  “石頭?”沈書問。


  “蘿卜。”穆玄蒼理所當然地答。


  沈書:“……”經穆玄蒼這提點,沈書定睛一看,字跡有毛邊,像是洇色,製作的人相當謹慎,蘿卜是放幹了的,隻是終究不能太幹,否則刻字會碎。還有什麽是暗門裏頭沒人能幹的,沈書已經想到,穆玄蒼手下不僅有武藝高強的,想必還有各行能人,雞鳴狗盜之徒。其實暗門若用得好,在這亂世,要賺個盆滿缽滿,不是難事。而暗門散布在各地的鋪子往往本就經營某種行當,這是最好的掩護,有一天要金盆洗手上岸時,隻要撤去見不得光的勢力,或是讓手下人轉行,照樣能夠活下去。


  “想什麽?”穆玄蒼問。


  “穩婆已經先行一步去了都元帥府,待會進城咱們就……”沈書話音未落,聽見姚大夫失聲叫道,“夫人,夫人醒醒!”


  “怎麽了?”沈書心裏一跳,隻見馬秀英麵如金紙,大夫不斷用手拍打她的臉,呼喚聲由低到高。


  好一會,馬秀英才昏昏醒轉,吃力地睜眼,聲音虛弱:“我沒事,還有多久能到?”


  奈何那聲音聽起來已有些氣若遊絲,香紅不斷用帕子擦拭馬秀英的臉和脖子,她頭發裏也浸了汗,發絲變得油亮。


  “夫人、夫人。”香紅扭過臉,以手帕輕輕拭幹眼角,深吸一口氣,低頭湊近馬秀英耳畔說,“很快就到了,您再忍一會。”


  馬秀英緊緊抿了一下嘴唇,唇上血色盡褪,眉心發力攢緊。


  沈書用力拍打兩下車門,揚聲問外麵:“四哥,還有多久到城門?咱們從哪個門進?”


  “已經能望見門樓了,一炷香|功夫準能到,這是北門!”


  “張家在城西、賀家在城東。”沈書閉上眼,嘴裏念念有詞。


  “說什麽呢?”穆玄蒼問。


  “穆兄,你腳程快,現在下車,拿我的牙牌,不行再拿你那假貨。你速去城門通報,左副元帥夫人到了,讓他們開城門。”沈書再叫鄭四停車,穆玄蒼一個躍身,馬車尚未停穩他就已經跳下車去,正好馬車不用停下,慢速之後,再緩緩提速便是,不用多受一次顛簸。


  正在此時,車廂內除了馬秀英迷迷糊糊,餘下四人互相一看。沈書心裏頓時慌亂起來,車裏已有隱約的血腥氣味。


  要是馬秀英這一胎有任何差錯,就是萬事俱休,前功盡棄了。


  然而車卻不能再快,眼下已是極限,馬秀英蒼白的一隻手托著腹部,手背上青筋浮現,顯然也在忍痛。生在車上事小,這裏什麽都沒有,恐會保不住胎兒。


  沈書心急如焚,把車門打開,複又關緊。


  鄭四揮手揚起的鞭子險些抽在沈書臉上,連忙將鞭子挽住,叫道:“少爺你出來做什麽?”


  沈書不答,隻見到城樓近在咫尺,樓上燈火通明,屹立在已經黑透的夜中。


  本應緊閉的城門已經洞開,甬道盡頭閃動的光點是城門內有人點了火把,而火把之外,俱是黑暗。


  穆玄蒼竟坐於馬上,沈書來不及想他哪兒來的馬,屈起一腿穩穩踏在車轅上,抱拳環視一周,朝城門尉行禮:“夫人危急,大恩不言謝,改日請哥哥們吃酒!”


  “我來為你們引路!”一員穿鐵鎧的領兵也已坐在馬上,“開道興國翼元帥府!”


  “慢!”沈書喝道。


  “可有不妥?”馬上那人勒停了馬,扭頭問。


  “大商人陳迪是否就在左近?”


  “正在左近第一道拐入內便是他家,僅有一座大宅,占好大一塊地方。”領兵會意,“那便開道陳大商人家中,卑職慢行,請夫人的車駕跟上。”那領兵又叫來數人,命他們飛馬前去,告知陳迪,開中門迎客。


  不片刻,車駕跟在領兵馬後,隻見一片明明煌煌的燈火,一身綢衣飄飄搖搖,廣袖博帶,腳下卻趿著一雙木屐出來。


  “陳大善人!”馬車才停,沈書一躍而下,將那中年男子手一抓,“左副元帥的夫人在車中,正要生產,借府中廂房一用。事出緊急,等會再細說。”


  “禮不可廢,草民該給夫人行個大禮再說。”陳迪便要對馬車下跪。


  “禮不廢,腦袋就沒了!”沈書一聲大叫。


  陳迪先見沈書似是個斯斯文文的文人,不料他這一聲險些震得自己耳朵聾了,忙喚來下人上去搭手。


  沈書則吩咐領兵再去一趟興國翼元帥府接穩婆。


  “這不用了吧?”陳迪揣著手,伸頭過來打岔。


  “別管他,你快去。”沈書急得不行。


  “我這家裏就有……”


  “穩婆?”沈書眼睛都大了,“這你也備得有?”


  “家中正有兩個妾室,這一兩月間就要臨盆。”陳迪話音未落,隻見那不知名的年輕文人已發足狂奔進了他家。


  陳迪後退一步。


  領兵見狀也不明所以地後退一步。


  陳迪兩手交疊推出,低頭行過了禮,不住搖頭歎息:“年輕人啊,就是沉不住氣。”


  領兵訕訕道:“是、是,今夜有勞,待左副元帥得勝歸來,必重重謝你。”


  “那個穩婆,還是去請來,雖不知為什麽要請,既然是夫人隨行之人這麽說,想是熟悉夫人這一胎,請過來,以備不時之需。”陳迪吩咐完了,這才甩著一副大袖,仙人一般,溜溜達達地回了自己家中。


  ·

  天快黑時開始下雨,雨越下越大,紀逐鳶帶的一行人,不得已之下,隻有取出蓑衣,各自披上,又馳出十數裏後,晏歸符提議讓馬休息片刻。


  雨還在下,地麵泥濘得厲害。眾人各自摸出幹糧來,火速解決。


  晏歸符喝了一口牛皮囊中的烈酒,擦淨酒囊嘴兒,遞給紀逐鳶。


  紀逐鳶卻說不要,他狠狠咬下一口幹糧,掀起竹笠,抬頭張嘴,少頃,閉上嘴巴細細咀嚼,顯然是用雨水代替水了。他出發前帶的水已經喝空,途中不敢停下尋找水源。


  “還不如喝酒。”晏歸符道。


  紀逐鳶以袖子用力擦了一下嘴,臉上的表情極勉強可以稱之為笑容,他說:“喝了酒,味兒不好。”


  晏歸符似乎想起了什麽,沉默地對著酒囊猛吸了一大口,按上木塞,他的顴骨被酒色染紅,起身時踉蹌了一下。


  紀逐鳶扶他一把。


  “沒事。”晏歸符恢複平靜,走到自己的馬前,溫柔地拍它的頭,不知道嘰嘰咕咕些什麽。


  紀逐鳶的目光一直追到晏歸符翻上馬背,且確認他不會因為喝醉酒而摔下來,這才將手指含在口中,打了個呼哨。


  六人相繼上馬,從雨水泥濘的道路上踐出兩道水龍,飛馳而去。


  興國翼元帥府的大門今夜第二次被拍響,拍門的人比上一次來的還凶,門房拉開門就罵:“哪兒來的小兵,也不看地方就撒野,這是你能亂闖的地兒嗎?兄弟們,來活兒了,都上來伺候這位沒長眼睛的大爺!”


  話音未落,門房被一把攥住衣領,摜到了門上,咚一聲悶響。


  身後幾個抄了棍子上來的看門小廝被嚇得不輕,手中各執棍棒,麵麵相覷,不知打是不打。


  “左副元帥夫人來了?”紀逐鳶嗓音低沉,帶著騰騰殺意,一時間竟無人答話。


  “左副元帥得信,夫人來太平府了,命我等回來接應。不知道人在何處,煩勞兄弟們通報,這是令牌。”晏歸符笑道。


  一人哆哆嗦嗦上來查驗過晏歸符的令牌,再掃一眼紀逐鳶,噤若寒蟬地縮到晏歸符身後,雙手把令牌奉上,囁嚅道:“沒、沒回來,倒是城門守軍來請過一回穩婆,去城北陳大善人家了。”


  於是紀逐鳶丟開那人,翻身上馬,正要出發時,突然想起來。


  “哪個陳大善人?住在哪兒?”


  眾小廝:“……”


  晏歸符帶了一名小廝上馬,令他指路,六人又騎馬小半個時辰,這才找到門下懸有兩盞上書“陳”字的燈籠那家。


  這回晏歸符不讓紀逐鳶去敲門了,自去敲開門,說明來意,對紀逐鳶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紀逐鳶:“?”


  “不要俊了?”晏歸符善意地提醒道。


  紀逐鳶反應過來,趕緊手忙腳亂整理儀容,奈何再整理也就這樣,不照鏡子也能想到,風裏雨裏,騎馬狂奔,頭發定是已經毛如蒲公英球地炸開,蓑衣之下,衣服是沒來得及洗的。


  紀逐鳶扭頭向領中嗅聞,眉頭頓時擰緊。


  “沈書不會嫌你。”晏歸符忍俊不禁,示意紀逐鳶趕緊跟上。


  紀逐鳶不安地掃一眼腳下,已經擰緊的眉頭更糾結了。武袍下擺浸濕大半,還有不少黃色的泥點,看上去像是……


  “快走,醜哥哥總要見弟弟的。”晏歸符一把將紀逐鳶拽進門中,壓根不給他更多時間猶豫。


  近一炷香的功夫,提燈的小廝在一間燈火通明的院外站住腳,眼風示意這群渾身泥濘的兵魯子——就這兒。


  “一直往裏走,不斷有人端東西進出的那一間便是,小人就不進去了。”小廝遲疑道,“軍爺們最好也別都進去,不大方便。”


  話沒聽完,紀逐鳶已走到廊下,離他數十步外,正有小廝說的這樣一間房,丫鬟婆子魚貫出入,手裏不是捧著盤,就是端著盆。


  那間房當是把所有燈都已點亮,才會這麽亮,門口的地上,且落著明月一般亮堂堂的白光。


  一身狼狽的紀逐鳶腳步極其緩慢,每走出一步,他麵上神色便緩和一分。


  當是時,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穿破滿院子的寂靜,院子裏疾步奔忙的下人們突然站住了腳。


  有人叫道:“生了!”


  “是生了,快去告訴老爺!”


  “去個人把廚房的參湯端進來,熱水、熱水不夠了,再提兩桶熱水來!”


  匆匆忙忙的幾個下人把紀逐鳶和晏歸符兩人幾乎撞翻,門裏突然衝出來一個熟悉的人影。


  “沈書?上哪兒去!”晏歸符一把抓過沈書。


  沈書登時愣了,先看晏歸符,再看紀逐鳶,看到紀逐鳶時,忙抬手使勁揉了兩下眼睛。


  “我回來了。”


  聽見紀逐鳶說話的聲音,沈書揉眼的手動作慢下來,卻沒有拿開。


  “衣服上的血,怎麽弄的?”


  紀逐鳶還在說話,沈書察覺到紀逐鳶去掀他袍子,連忙把手放下,他的眼角仍掛著濕痕,躲閃地不想讓紀逐鳶看見。


  “傷得嚴重?”紀逐鳶彎腰把沈書一把抱了起來。


  “哎——”沈書忙叫道,“沒有!”


  “沒有那血怎麽來的?莫騙我。”紀逐鳶問過小廝,就近踹開一間房門,不由分說把沈書放在榻上,便去查看他腿上的血。


  房中突然亮起來,晏歸符的聲音悠悠響起:“受了什麽傷,趕緊告訴你哥,好叫他安心,我去安頓弟兄們,順便看看夫人情形如何。”說著便識趣地關門出去。


  沈書從紀逐鳶手臂與身體的夾縫中窺到晏歸符已關門出去,難為情地推了一下他哥。


  “真沒事。已經生了。”沈書小聲說。


  “生什麽……生了?”紀逐鳶皺起眉,趁沈書沒注意,解去他腰上的革帶,“身上這麽多血,快讓我看一眼。”說著他一手便往沈書手臂和腰腿上捏,看他疼不疼。


  沈書一把按住紀逐鳶的手,急得臉上通紅,滿腦子都是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話都說不全了。


  “夫人生了個兒子!元帥有長子了!”沈書定定地看紀逐鳶,眼圈通紅,“你怎麽瘦了,他們不給飽飯吃嗎?”


  “她生她的長子,你讓我看看受傷沒有,遮遮掩掩婆婆媽媽,有事瞞著我。”看沈書掙紮時並無異樣,紀逐鳶已知道他沒有受傷,血應該是不知道從哪兒沾來的。就是按著沈書好玩罷了,兩人幾乎臉挨在一起,溫熱的鼻息互相交換。


  “沒有!”沈書大叫一聲,在榻上連番打滾,終於紀逐鳶也按不住他,求饒地說:“好好沒有,起來,讓哥好好看看。”


  話音未落,紀逐鳶脖子一沉,冷不丁被勾進了帳中。


  幔帳兜頭而下,直如軟雲萬丈。紀逐鳶眼前一花,唇上一暖。


  隔著一層柔軟的紗,沈書緊緊抱住紀逐鳶的脖頸,親上去便不敢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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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算讓他倆親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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