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不純臣> 一三三

一三三

  吃了香甜的芝麻糊,沈書渾身溫暖起來,腦子也活絡了。他往窗外看。


  紀逐鳶嘴裏把炸魚兒咬得嘎巴脆,右手中小魚兒腦袋被按在辣椒碟裏,從脖子折斷了。


  “……”恰好沈書回頭,看見紀逐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的古怪神色,麵上才有了笑容,他心裏仍因為玿林的事情有一些沉甸甸的感覺,很快麵無表情地說,“要不然我再問師父弄點藥粉來。”


  “他是朱元璋的宿衛,也要隨行,我隨時找他拿就是。”紀逐鳶舔了一圈嘴唇,“你就這麽不想跟我待家裏?”


  沈書被他說得臉有點發紅,嘀咕道:“不是,總覺得忘了什麽。”


  “我那裏什麽也不缺,我保證,平安無事地回來。”紀逐鳶端起熱茶喝了一口,舒服了,舌尖頂在上門牙裏嘖了一聲,“我吩咐了鄭四在城裏給許達父子找一處宅院,不必大,兩個人住,一個小院子就行。”


  “就住家裏不行?”


  “我不放心,他是個順杆兒爬的性子,誰都不在,連李恕也跑了,還是讓他出去住。”想了想,紀逐鳶又說,“你擔心他老爹,往他那裏送點吃的用的也一樣。”


  “嗯。”沈書答應了。


  “我一直在想,不然你去都元帥府裏住,李恕一走,住他騰出來的房間不正好?朱文忠也能照應你。”


  沈書覺得紀逐鳶也是奇了怪,以前老是吃朱文忠的幹醋,現在又沒事了似的。


  “一大家子人都在這裏等我差遣,主人家反而住出去了,我是錢燒得慌還是怎麽的?”沈書白他一眼。


  紀逐鳶拿手刮了一下沈書的眉毛,笑道:“伺候你一個人能有多少活兒?不去就不去,不去好。”


  沈書:“……”他朝桌子下麵看了一眼,紀逐鳶的腳在他小腿上蹭,沈書瞪了一眼紀逐鳶。


  紀逐鳶毫無收斂的意思,突然說:“六月了。”


  “嗯,六月。”


  “待會兒帶你去騎馬吧。”紀逐鳶也是突發奇想,沈書死活不願意去,這些日子裏總是下雨,這會雖然已經沒下了,也停不了多久,路麵也沒幹。結果紀逐鳶二話不說,提起沈書的後領,一把把人橫抱起來。


  沈書嚇得叫了一聲,他如今長了個子,突然身體一輕,嚇得心髒狂跳不已。


  紀逐鳶抱著沈書出臥房,大聲喊了幾聲“林浩”,讓他牽馬去西側門上等著。


  沈書看見許達在走廊盡頭探頭探腦的,晏歸符也推開了窗戶,靠在窗上看他倆。沈書把頭紮在紀逐鳶的肩前,窘迫難當地推紀逐鳶,紀逐鳶手臂一鬆,沈書一聲大叫。


  紀逐鳶哈哈大笑起來。


  那笑聲便從他的胸膛裏傳出,如同雷聲一樣,擊打在沈書的耳膜上。


  “你真的是……”沈書氣得嘴瓢,紀逐鳶抱著他大步出門,直接把人抱上馬,翻身坐在他身後。


  “我沒說要去!”話音未落,隻聽得一聲鞭響,馬兒如箭一般飛縱而出,沈書控製不住身體往後倒,後背緊貼在紀逐鳶結實的胸膛上,紀逐鳶像是很高興,控馬的速度快如閃電。


  激烈的風直往嘴裏灌,沈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隻有緊緊抱著馬脖子,任憑紀逐鳶帶著他在長街上瞎跑。


  不到半個時辰,天上下雨,劈頭蓋臉澆了兩兄弟滿身,饒是紀逐鳶快馬加鞭往家跑,卻也足足又跑了小半個時辰。


  沈書一邊往裏走一邊狠狠打噴嚏,簡直想把紀逐鳶揍一頓,幸而天氣不涼。才一進門,鄭四便扯著嗓門迎上來:“這、這怎麽弄的,鄭武、周清,拿厚毯子來,陸約,去大少爺房裏生個火盆,來個人,廚房燒水給少爺們洗澡。”


  沈書噴嚏打得上不來氣兒說不出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被小廝們擁進房內,鄭武站在他身後擦頭,對麵周清在紀逐鳶的背後要給他擦,紀逐鳶一把自己把毛毯子扯了過來,打發了屋子裏的幾個人。


  就要到六月,火盆一生,屋子裏悶得人汗水跟著脖子流,身上衣服擰得出水來。沈書心想,不是,本來就已經能擰得出水了,頂著大雨又在街上跑了小半個時辰,想找個躲雨的地方都沒有,平日裏放晴街上也不大有人,下雨的時候更沒人開鋪子了。總之就是一個字:慘。


  “高興了?”沈書悻悻然地說。


  紀逐鳶嘴角彎著,竟然心情不錯。


  明天一早紀逐鳶就要跟著軍隊殺過江去,看樣子又要頂著大風大雨作戰,這節骨眼上要是著了涼,有的是罪受。沈書心裏生氣,偏拿他哥沒辦法,認命地起去給他擦頭,又找出幹衣服來,讓紀逐鳶換了。


  沈書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也生怕著涼,這光景下,誰也不想生病。


  紀逐鳶早已經紮好了袍子,站在沈書身後,看著他換了一件文士袍,低頭紮布帶,他走過去,一手伸進沈書的領子裏,把他濕透的頭發以手掌從頸窩裏分出來,柔黑的長發耷在沈書的背上,他一隻耳朵通紅,一隻耳朵又潔白如玉。


  “沒發燒?”紀逐鳶問話時,隨心所想地捏了一下沈書紅得像要滴血的那隻耳朵,喃喃道,“有點燙,沈書。”他叫了一聲沈書的名字,拿住沈書的肩,令他轉過身來,低頭以額頭碰了碰沈書的額。


  “沒發燒。”沈書拍了拍新換的袍子,瞪住紀逐鳶,“我說不出去非要出去,這下好了,兩隻落湯雞,你要是著涼怎麽辦?明天一早就得出征,大白天還得洗澡,哪兒高興了啊?高興嗎?”


  看著沈書氣得七竅生煙的樣,紀逐鳶突然笑了。


  “還笑!”沈書怒道,張了張嘴,正有一肚子話要罵,紀逐鳶突然低頭湊了過來,一雙薄唇阻絕了沈書的喋喋不休。


  雨聲似乎停了,倏然間地麵的水流匯入簷下溝槽,躲雨的燕子一聲也不叫了,廊下的小廝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打鬧,風不再吹動竹葉。


  沈書分神想看一眼火盆是不是還燃著,倏然紀逐鳶一根手指貼在他的側臉上,繼而拈住他的下巴,令他抬頭。沈書忙不迭想閉眼,紀逐鳶毫不閃躲的眼神卻像是遙遠神秘的星辰,吸引著他無法移開雙眸。


  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感覺?那一個瞬間沈書隻覺得手腳完全無法動彈了,明明紀逐鳶沒有抓著他,一身血液沸騰燃燒,他喘不過氣來,有些頭暈目眩。


  紀逐鳶一把勾住沈書的腰,將他放倒在榻上,食指勾弄了兩下沈書的下巴,笑吟吟地說:“禮尚往來,我也不能吃虧。”


  沈書當即做賊似的翻身起來,同手同腳地衝到門口,丟下一句:“我去看洗澡水。”摔上門,砰地一聲。


  孫儉在廊下站著與周敦說話,兩人看見沈書,點頭道:“少爺。”


  少爺滿臉通紅地像個炮仗火星子,一躥三丈地跑遠了。跑到廚房外麵,沈書才鎮定下來,猛地吞咽,食指碰了碰嘴唇,總覺得哪裏怪怪的,沈書的上門牙咬住了下嘴唇,繼而一雙唇抿進口中,呼吸滾燙地站在原地,忘了跑這兒來幹嘛了。


  廚房裏冒出來周戌五的腦袋,奇怪地看了一眼沈書,說:“水還沒開,還得等等。少爺您哪兒不舒服?用不用去請個郎中來,淋了雨怕是著涼了。”周戌五的手指在左右臉上刮擦了兩下。


  沈書當即明白過來,又一溜煙兒跑回自己房間裏,對著鏡子看了看。隻見自己滿臉滿脖子都跟燒熟的大蝦一樣紅,喉頭輕輕一動,坐到桌邊去,手抖,碰得一盤子的杯子叮叮當當的響。


  所以紀逐鳶跟他說晏歸符的事兒,是在點他嗎?沈書倒了兩次沒倒出茶來,提起茶壺晃動了幾下,空的。他有日子不在自己房間睡覺了,當然是空的。


  外麵有人敲門,沈書眼神劇烈一顫,屁股從凳子上彈開,局促不安地在門後站著,聽見紀逐鳶在外麵問誰先洗。


  沈書把眼睛貼在門縫上,恰好對上紀逐鳶低頭盯著門縫的視線。


  “……”沈書拉開門,“你先洗,我待會洗。”


  “要不然一起洗?”紀逐鳶道。


  “不,你先。”


  紀逐鳶沒有堅持,等他走了,沈書才敢溜回紀逐鳶的房間裏,把掉在地上的毯子撿起來鋪在坐榻上。窗台上都是雨水,沈書拿了塊擦桌子的布,把窗台擦幹,搭凳子爬上去關上窗。


  之後便無事可做了,沈書滑下來,坐在榻上,盤起一條腿,一時間想起了許多事情。從紀逐鳶被他爹拎進自己家的院子,到他們離開濱海的夜晚,以前吃不飽的時候沈書總是生病,那些日子裏幾乎都是紀逐鳶抱著他四處奔波,他哥臉上老是掛著傷,身上也沒有一塊好肉。


  他瞞著紀逐鳶托朱文忠的人情去平金坊查銀幣的線索,回來因為心虛,找了許多話跟紀逐鳶說,說要去給朱文忠做伴讀。那一天沈書說了很多,紀逐鳶卻仿佛嫌他話多,把他的嘴直接捏住了。就像今天一樣,紀逐鳶先是額頭碰了碰自己的額頭,然後……


  沈書想得臉色又有一些發紅。


  然後紀逐鳶沒有像今天這樣親他,而是親昵地用鼻子碰自己的鼻子,還對自己說了一句:“你快長大。”


  為什麽紀逐鳶總是用前額碰自己的額,用鼻子碰自己的鼻子?兩人總是同榻而眠,紀逐鳶總是說以前他也是這麽對沈書的,沈書現在安安靜靜地坐著想,發現不是這樣。小的時候紀逐鳶也常抱他,逗他,把他按在地上打鬧。但他以前從不用鼻梁碰沈書的鼻子,更不會有意無意地看他的嘴唇。


  沈書一時間想不起來,從什麽時候開始,紀逐鳶總是會用手腳碰碰他。想起紀逐鳶認真看自己時的眼神,他好像藏著一個不敢說出口的秘密。沈書覺得有一絲欣喜,可細細想來,又覺出了一些難過。紀逐鳶到底在想什麽呢?


  沈書遲鈍地想:難道他哥真的想跟他過日子,把他當媳婦疼嗎?

  木屐在走廊上踩出啪嗒啪嗒的聲音,紀逐鳶洗完了澡,披散頭發站在門外,一手按在門框上,說話帶著慵懶,卻沒有半點不安。


  “去洗。”


  沈書:“……哦。”他手忙腳亂地出去了,經過紀逐鳶身邊時還在想,紀逐鳶會不會伸手來拉住他,或者再親他一次什麽的……沒等沈書想完,紀逐鳶已經進房間裏去整理床榻了。


  “……”沈書已經完全淩亂了,左腳踩右腳,險些摔到花園裏去。


  “少爺當心。”小廝扶了他一把。


  沈書洗完澡,躊躇半晌,決定如果紀逐鳶坦誠地跟他談談,他們兩個一起過日子……沈書又有些迷茫了,他跟紀逐鳶不一直在過日子嗎?一個鍋裏吃飯,一張床上睡覺,一個桶裏洗澡……


  要是紀逐鳶好好跟他說,他就問一問以後如果紀逐鳶成家怎麽辦,成家之後無論怎樣紀逐鳶肯定得照顧他的妻子和孩子,那時候自己要成親嗎?成親以後兩家人要住在一起嗎?還是可以住在一起,他們之間關係這麽好,哪怕以後家裏熱鬧了,女人們……一想到女人沈書腦殼都大了,長這麽大他統共也沒接觸過幾個女人,她們能好好相處嗎?

  可是紀逐鳶為什麽要親他呢?沈書站在廊下,歎了口氣,要不然去問問晏歸符,也許早該問問晏歸符,前幾天沈書就沒想通為什麽自己會控製不住親了紀逐鳶的嘴,不想現世報來得這麽快。


  晏歸符“噗”的一聲天女散花,茶水險些噴了沈書一臉,連忙道歉,又問沈書身上可有濺到茶水。


  “沒事沒事。”沈書已有點後悔來了,“應該是那天我很擔心他,怕我哥有什麽三長兩短,一時太激動……他平日裏就老逗著我玩,他說了是禮尚往來,沒什麽好多想的……”


  “你那日為什麽會……”晏歸符手指碰了碰嘴唇,做了個親嘴的手勢,沒有說出來,以免沈書不好意思。


  沈書臉色微紅地垂著眼,想了想,說:“我不知道,就是想那麽做。”


  “也許你哥跟你一樣。”


  “啊?”沈書看了一眼晏歸符,聽見他說,“你是逗你哥玩的嗎?”


  沈書搖頭。


  “那他就不是逗你玩。”晏歸符耐著性子說,“你不知道為什麽會去親近他,隻是想這麽做。”


  沈書反應極快,明白過來,紀逐鳶不是逗自己,而是也許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要這麽做,隻是想,便做了。再一想到方才紀逐鳶來叫他,表現得跟平日裏都一樣,顯然他沒有困惑於方才親了沈書,隻是把這當成極尋常的一件事。


  沈書說不得有些失落,謝了晏歸符便回房去了,一整個下午都蔫蔫兒的,不想讀書,紀逐鳶在收拾他的兵器和棉甲,起先沈書還幫忙收拾,後來什麽都沒勁,不想跟紀逐鳶說話,躺了會,時不時看紀逐鳶一眼。


  紀逐鳶問他怎麽。


  他又說沒什麽,繼續倒下去睡。


  紀逐鳶一臉莫名其妙,沈書心裏煩得很,盼望紀逐鳶能再跟他說點什麽,把他正在煩心的事情說透,偏偏紀逐鳶什麽也不說。吃晚飯的時候兩兄弟就不說話了,晏歸符是個極有眼色的人,也不說話。


  晚上睡到一個榻上,沈書別扭地離紀逐鳶一巴掌遠,等了好一會,也沒聽見紀逐鳶說話,一不留神就睡著了。


  紀逐鳶小心地側過頭來看了看,良久,掀開被子把沈書也蓋著,朝沈書身邊挪過來,把沈書的被子掀開一個角。


  沈書自然而然便抱了上來。


  睡到半夜,沈書醒來,發現自己掛在紀逐鳶身上,手腳頓時全都僵硬起來,偏偏紀逐鳶還把手搭在自己橫在他肚子上的那條腿上。沈書心想:我是怎麽做到的能睡成這樣???


  沈書一臉尷尬地強迫自己又睡了,才剛睡著,外麵就有人來叫紀逐鳶走了,這一晚到這時候沈書才剛睡踏實,眼睛睜不開,隻覺得額頭被什麽東西碰了碰,很快周遭又安靜下來,黑暗正宜於安睡,他完全抵抗不住睡夢地失去了知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