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羅襪淩波歸去晚
出了“如畫軒”,蘇雅說什麽也不上馬車回家,說是心煩,要去那湖上散散心。
趙孟頫追著她說:“我的酒,可是喝的不少,是不是該回家休息一會兒?”
蘇雅吩咐青海道:“你先把趙先生送回去!”
趙孟頫說:“若是想一人回去,我自己騎馬便是,何必勞動青海。”
蘇雅道:“那你自己回去呀!”
“不是,”趙孟頫說,“你看,你是與我一起出來喝的酒,萬一,你走丟了,阿爾大人勢必會怪罪於我。”
蘇雅覥著臉說:“人家不想回家麽!”
趙孟頫跟在蘇雅的後頭還是訴求:“我吧,明天還有一個外訪,你說,我是不是該回家準備一下呀……”
“我又沒綁住你的腿兒!”蘇雅一邊說著,一邊往西湖那邊走。
趕車的吾子行笑道:“子昂兄啊,你還是上車等一會兒郡主吧,我倆正好商議一下明天去旌德的事宜。”
實在是拗不過蘇雅,趙孟頫隻好先上了車。
【一】《江城子.賦水仙-下闕》趙孟頫.詞
幽香冉冉暮江邊。
佩空捐,恨誰傳。
遙夜清霜,翠袖怯春寒。
羅襪淩波歸去晚,
風嫋嫋,月娟娟。
薄薄的青霧浮在湖麵上,使西湖又好像是籠著青紗的夢。幾簇水仙冉冉地開在湖畔,幽香淡雅,似有所待。
看著水仙花那單薄的身子,蘇雅仿佛看到了自己:由薄暮而及遙夜,清霜一層,真是有些可憐兮兮。但是,歲不我待,時不再來,不妨在湖邊水濱再逍遙容與、徘徊一陣,以盼其到來。
然而,夜色已遙,金波已淡,所待之人終於未來,蘇雅這才不得已“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地上了岸。
隻見,一個身穿碧綠的翠煙衫,著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披翠水薄煙紗的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緩緩地走向了馬車。隨著她的走近,四周都仿佛散發著一種幽香,令人聞著便覺得十分舒坦。
但見她肌膚勝雪,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被綰成了可愛俏皮的雙髻,齊齊的流海下一雙靈動的大眼睛,閃著一絲似有似無的狡黠;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著,在她細致的臉蛋上掃出淺淺的憂慮,令她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更添了一份我見猶憐的心動。
小女孩一上去就扯住吾子行掛在車盤上的長衫下擺,幽幽地說道:“叔叔,你能帶我回家嗎?”
但見車上的兩個大男人僵住了一般,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蘇雅迅速走上前去,看清了小女孩那勾魂攝魄的大眼睛,小巧玲瓏的瓊鼻,如玫瑰花瓣嬌嫩欲滴的雙唇,以及因撩撥大叔而粉腮微暈的小臉。
“瞧,你倆這點兒出息!”蘇雅對車上的男人調笑說,“怎就讓一個小姑娘給整蒙了呢?”
本以為,這個小女孩是青樓出來拉客的。蘇雅便把她拉到了一邊,問道:“你是幹什麽的呀?從哪裏過來的?”
不問還好,這一問,小女孩倒是嚶嚶地哭了起來。
“哎呀呀,我最怕有人哭了!”蘇雅轉身走到趙孟頫的身邊,“你猥獕在車上幹什麽?人家又不是要跟你回家!”
趙孟頫訕訕地笑:“我不是,替,替子行緊張麽!”
蘇雅問:“緊張什麽?”
趙孟頫道:“這還沒結婚呢,就蹦出來這麽大的一個女兒來。”
蘇雅說:“人家哪是要做他的女兒?明明是要跟他回家睡覺!”
“誒~別瞎說!”趙孟頫走向前去問小女孩,“小姑娘,你為何讓叔叔帶你回家呀?”
見趙孟頫是一位老者,小女孩便道:“爹爹讓我把自己給賣了。”
“為何要賣呢?”
“我是當壚女,隨爹爹來杭州進酒,可酒坊的老板非說我們帶來的大鈔是假的,還把我倆送到了‘鈔庫’【1】提領大人的麵前。”
“提領大使是怎麽處理的?”
“大人沒收了我爹爹的50張大鈔,又把我們給趕了出來。”
【二】《詠史.其二》吾丘衍.詩
聽說是假‘至元鈔’的事情,吾子行就趕緊跳下車走了過來。
趙孟頫問他:“你可聽說過‘假至元鈔’之事?會不會是酒坊與鈔庫做的局,有意騙商賈們的錢?”
“把真鈔說成是假的,給沒收了,我想,他們還沒有這樣的膽量!”吾子行問小女孩,“你父親的‘至元鈔’是哪來的?”
小女孩說:“是我爹來杭州前,到鈔庫兌換的貳貫大鈔。”
吾子行問:“你是什麽地方人?”
小女孩說:“小女子是陳州宛丘[周口市淮陽縣]人。”
“這就對上了,”吾子行道,“這問題就出在汴梁路鈔庫,是鈔庫裏的人把她父親的小鈔、舊鈔給兌換成了假的大鈔。”
蘇雅對小女孩說:“那趕緊讓你父親回去要呀,還在這裏賣自己幹嘛?”
吾子行道:“證據讓這邊鈔庫給沒收了,他拿什麽回去對證?再說了,就算回去,鈔庫的那幫孫子能承認麽?!”
趙孟頫問:“誒,你說,汴梁鈔庫的‘假至元鈔’是從哪來的?”
吾子行說:“在鉛山州[江西上饒市鉛山縣]有個‘青蚨盟會’,子昂兄可曾聽說過?”
“沒有啊!”趙孟頫搖了搖頭道。
“這個‘青蚨盟會’就是鉛山人吳友文創立的一家‘假交鈔窩點’。比起之前曆代的小打小鬧來說,這‘青蚨盟會’有著嚴密的組織形式,從製造假交鈔到發行假交鈔,甚至拉攏勾結官員,樣樣都有明確的分工,甚至還有專門的武裝、打手。其成員數量聽說已經發展到了數百人。其生產的假交鈔,除了在我們江浙行省內流通以外,甚至還跨過長城界限,一路‘暢銷’到嶺北地區[今蒙古全部]。上當者,可謂不計其數啊!”
“嗬,這到底是一個什麽組織呀?”趙孟頫簡直驚掉了下巴。
吾子行接著說:“如此操作,‘青蚨盟會’當然賺得是腰包發鼓。財大氣粗的他們,日常搶男霸女的壞事也不少辦。如頭目吳友文的十多個小妾,全是他從別人家裏強搶來的。”
蘇雅問:“就沒人反抗?”
吾子行說:“鉛山州的大小吏員,全被他輕鬆地拉下了水。就連衙差都基本由他家的狗腿子‘兼職’。”
蘇雅道:“何不告狀?”
“告狀?”吾子行說,“前腳去衙門喊冤,後腳狀紙就落他手裏了,後果可想而知……”
趙孟頫聽到這裏,歎了口氣,背起雙手,氣哄哄地走了。
蘇雅問:“你去哪兒?”
“回家,”趙孟頫說,“還能去哪兒。”
蘇雅朝著他的背影笑道:“我還以為你要去查辦那些不法之徒呢!”
趙孟頫回頭說:“我敢麽?你沒聽子行說,這‘青蚨盟會’有武裝麽?”
蘇雅還是嘲笑他:“怪不得,吾先生說你這些年學的像烏龜呢,感情你這是要回家躲清閑呀!”
“誰說我要躲清閑?我是要回去寫份奏章,讓皇上派欽差來查辦此事!”說罷,又轉身往馬車方向走。
“對,對,這麽大的事兒,就得讓皇上來辦……”說著,吾子行也隨趙孟頫而去。
“哎~哎~”蘇雅有些急了,“吾先生,別走啊,你又是去哪兒?”
吾子行頭也不回地說:
“歌風台上凜英雄,
玉鬥鴻門事已空。
何事封侯先雍齒,
可憐紀信竟無功。”
蘇雅哪聽得懂這詩詞之意,便問:“你陰陽怪氣的,說了些什麽?”
吾子行回過頭來告訴她:“我去看著點兒趙老兄,那麽一把年紀了,可別費了一大頓的力氣,到後來卻惹了一身的麻煩!”
蘇雅問:“那這小姑娘該咋辦?”
吾子行道:“郡主先帶回家吧!”
蘇雅說:“我,我帶回去幹嘛?”
“那我就管不著了。”說罷,便轉身又走。
蘇雅朝著他倆大喊:“你們都給我回來!”說著,便追了上去……
————————————
注釋
【1】鈔庫
官署名,全稱是“平準行用交鈔庫”,簡稱“平準行用庫”或“鈔庫”。
中統元年(1260)始設交鈔庫,掌金銀鈔互換及收換昏鈔。四年,禁民間私相買賣金銀,置燕京平準庫。次年,諸路皆置。設提領大使、副使各一員,秩從七品。下置把壇庫子辨驗金銀成色,昏鈔庫子管檢昏鈔、偽鈔。成宗大德八年(1304),改行用庫。
職責是:掌發行鈔幣、買賣金銀;主平物價,掌金銀鈔互換及收換昏鈔;負責檢查紙幣的鈔本儲存情況。
(1)關於元朝的紙幣
蒙古人起於大漠,在與中原文明接觸之後,也學到交鈔的用法。早在元太宗窩闊台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製作出本國的鈔票了。
從世祖忽必烈開始,元朝發行過一係列紙幣,統稱為鈔,包括中統鈔、至元鈔、至正鈔等,這些均以當時的年號(中統、至元、至正)來命名,其中幣值最穩定的是中統鈔,而流通時間最長的是至元鈔。元末元順帝至正年間發行的至正鈔,則因發行過量等原因導致嚴重的通貨膨脹。
元中統元年(1260)十月,發行中統元寶交鈔,簡稱中統寶鈔或中統鈔,不限年月通用,與銀並行流轉。至元十一年後逐年增印,出現貶值。至正十年(1350),變更鈔法,鑄造至正通寶錢,許與曆代銅錢並用;發行新中統元寶交鈔,鈔的背麵印“至正印造元寶交鈔”字樣,每貫當銅錢一千文。十六年以後,公私所積之鈔都不能行用。
元朝紙幣的發行量和發行地域均大大超過前代。元政府先後在首都大都和各行省設置了負責管理紙幣印造、發行、兌換、檢驗偽鈔、回收昏鈔等之機構,其中中央的印鈔機構稱印造局,負責印造交鈔庫和定鈔庫等。
(2)元朝官府廢除了銅錢,專用交鈔
據《元史》的記載,元朝以絲為本位,每五十兩白銀可換取一千兩絲。所有的商品都以絲為標準,對照著它進行交換。絲就是母,鈔則為子,根據“子母相權”的原則來交易。小鈔的麵價值有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一百文、二百文、三百文和五百文。大鈔則以貫為單位,隻有一貫文省、二貫文省兩種麵額。當時習慣稱鈔一貫為一兩,50貫為一錠,100文為一錢,10文為一分。
到了至元年間,為了應對物價上漲,又發行了“至元寶鈔”,規定每一貫新鈔的價格等於舊鈔的五倍。終元朝之世,都通用這兩個時期發行的鈔票。
耐人尋味的是,元朝既然以絲為本位,銅錢相對於鈔票來說也就失去了本位的意義。元朝政府印刷鈔票不是以銅錢的儲備量為依據,而是看絲的數量。所以,整個元朝時期,自中統元寶之後,幾乎都沒有新鑄造的銅錢。
《元史》中就說:“元之交鈔、寶鈔雖皆以錢為文,而錢則弗之鑄也。”在至元年間,鈔法公布之後,朝廷曾一度禁止使用銅錢,之後才放寬民間使用。但對於元朝來說,交鈔始終是官方的貨幣。
為了鼓勵民間使用紙幣,朝廷在全國各地都設有平準行用庫,專門負責將民間的金屬兌換成交鈔。規定白銀一兩入庫,可換得至元鈔兩貫,另有五分利息;黃金一兩入庫,可換取二十貫至元交鈔,另有五百文利息。這樣,民間有金屬貨幣的人可以到平準行用庫去兌換紙幣,也可以用紙幣去庫裏兌換金屬貨幣。從此,每兩貫交鈔等價於白銀一兩了。
由於官府規定,向百姓征收的賦稅是紙幣而不用金屬,紙幣逐漸通行於天下。
(3)寶鈔可兌換元寶
元朝統治者廢除了宋金時期交鈔與銅錢並用的貨幣製度,建立起了單純的紙幣流通模式。它壟斷了印刷紙幣的權利,又強製規定百姓隻能用紙幣來交稅,引導百姓將家藏的金屬貨幣去兌換紙幣。然而懂經濟學的人都知道, 金屬貨幣不僅有交換價值,而且本身還有著使用價值;而紙幣除了用交換之外,不過是廢紙一張而已,它有沒有價值,要視政府的信用來定。
《元史》裏記載,元朝有貪官假借查偽鈔之名,將昏鈔(破舊的紙幣)與之混為一談。導致平準行用庫的官員不敢回收昏鈔。這樣,百姓家中如果存有未花出去的昏鈔,那麽這些錢已經成為廢紙了。它一不能用來交稅,二不能用來換新鈔,隻能爛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