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何當從子東南去
高檔酒樓其實和青樓差不多,裏邊的佐酒女甚至比青樓女子還要有才。
今天的佐酒女,雖然話有點兒多,但並不讓人討厭。她長著一副娃娃似的圓臉蛋,看起來十分可愛。
佐酒女唱完了《虞美人》,卻發現管道升坐上自己的位置,心道:“這位氣質的夫人,到底和趙先生是什麽關係?夫妻麽?看起來又不太像,夫妻哪有如此客氣的!肯定是相好無疑了……”
帶著疑惑,佐酒女找了個空座坐了下來。
【1】《醜奴兒.玉節珠幢出翰林》張孝祥.詞
玉節珠幢出翰林。
詩書謀帥眷方深。
威聲虎嘯複龍吟。
我是先生門下士,
相逢有酒且教斟。
高山流水遇知音。
送別的酒,幾杯就醉。
借著酒勁,王月友便開始說胡話了:“子昂兄啊,剛才王小姐唱的這首《虞美人》,感覺如何?”
趙孟頫說:“李煜的名篇,當然不錯。”
王月友道:“不不不,我說的是,王小姐譜的曲子。”
“這首新曲,是王小姐自己譜的?”趙孟頫把眼睛轉向了佐酒女。
佐酒女微笑地點了點頭。
“怎麽樣?”王月友問,“很合子昂兄的意吧!”
“不錯!”趙孟頫頻頻點頭,“還用原來的詞牌?如此傷感的曲調,為何不改一個新牌子?”
佐酒女道:“不是沒遇上知音麽!”
“子昂兄?”王月友提醒著趙孟頫,意思是讓他給新曲命名一個詞牌。
趙孟頫想了想,信口拈來:“《幾多愁》,如何?”
“好!”眾人齊聲叫好。
“子昂兄啊,你說你‘王八年’運氣不好。”王月友調侃道,“你這叫不好麽?剛進了翰林,又遇上了知音!”
佐酒女驚奇地問王月友:“王先生是翰林院的?”
“是呀!”王月友笑道,“你以為唻!”
佐酒女又問:“做官的?”
“是啊,到今年為止正十年了。”王月友說,“趙大人這是剛從濟南回來,又進了翰林院。”
趙孟頫見倆個人在不停地私語,便問:“喂,你倆在那嘀咕什麽?”
“說你呐!”王月友抬頭回了一句。
趙孟頫瞅了妻子一眼,笑道:“我有什麽好說的!”
“說有些人……”王月友起身念了一首詩,“玉節珠幢出翰林,詩書謀帥眷方深;相逢有酒且教斟,高山流水遇知音。”隨即讓座道,“來來來,你坐到趙大人身邊來……有道是,‘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己一個也難求!’子昂兄可倒好,一下子就遇上了倆,來,你倆一邊一個……嫂夫人,您不反對趙小姐坐子昂兄的身邊吧!”
管道升笑道:“高山流水遇知音,乃人生唯一幸事,嫂嫂我豈能反對?”
佐酒女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她真想趕緊離開,可醉意朦朧的王月友哪肯讓她離開。
道升卻說:“妹妹呀,坐下吧,站著幹嘛?”
佐酒女隻好遵命坐下。
【二】《古風十首-其五》趙孟頫.詩
換了位置的王月友繼續跟佐酒女嘮叨:“我也算是趙大人的半個知音,大人能把《虞美人》改成了《幾多愁》,看來王小姐的情,合了趙大人的意啊!”
同仁也附和說:“尤其趙小姐演繹得又是淋漓盡致,真可謂趙大人的紅顏知己。”
另一同仁提議:“剛才,趙小姐不是說過麽,讓趙大人做一首傳送千古的詩篇,趙大人,可否來上一首?”
“行啊,”趙孟頫欣然說道,“拿筆來!”
佐酒女趕緊起身,準備出門。
趙孟頫笑道:“你別走啊,我的這首詩就是送給你的!”
佐酒女回眸一笑,“我知道,我出去走走。”意思是出去方便一下。
王月友起身說:“我和你做個伴?”
佐酒女又回頭白了一眼。
管道升說:“你快坐下吧!人家女孩子小解,你一個大老爺們跟去,像話麽?”
王月友尷尬地坐下,“知道,知道,我是怕她跑了……她好像很怕你……”
“怕我幹什麽?”管道升夾了一筷子菜放到趙孟頫麵前的盤子裏說,“若她真的怕我,說明她喜歡上了你趙大哥。”
“哦~,看來還是女人最懂女人心!”王月友說,“不過,嫂夫人呐,你也不要把我大哥管的太嚴,男人嘛,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況且像子昂兄這樣的朝中重臣,若換做他人,早已妻妾成群了……”
“他也可以呀!”管道升道,“我沒有管他,若弄回個十二金釵,我還輕鬆了呢!”
“我說麽,嫂子多大氣,人家可不是小肚雞腸之人。”王月友又把嘴巴轉向了趙孟頫,“這都是哥哥你的不是了。”
趙孟頫笑了笑,“我有什麽不是?”
王月友道:“你說你,怎麽讓嫂子這麽累呀!”
趙孟頫問:“你嫂子怎麽累了?”
“你剛才沒聽嫂子說,想輕鬆輕鬆,”王月友說,“也是昂,嫁給你五年,給你生了五個孩子,什麽樣的女人不累?!”
趙孟頫笑道:“你就別說我了,你結婚三年,還生了五個呢。”
“能一樣麽?”王月友說,“我是五房妻妾生了五個,我這叫雨露均沾,你可倒好,撈著我嫂嫂一個人使勁兒……”
眾人都笑,管道升也羞澀地低下了頭。
“好歹讓我嫂嫂歇兩年!”王月友越說越來勁,“唉,不不,再歇兩年嫂子就四十了,屬於大齡產婦了,更不敢生了……子昂兄啊,你真得為嫂子的身體考慮了,說什麽也要管住你的下半身……”
“這,這,這,”趙孟頫被王月友數落得說不出話來,心道:我是想讓她歇來,可是每到春節就到濟南來了……可這些話,又如何跟他人說呢!算了,就替夫人背著這個好色的名聲吧!
隻聽王月友又道:“管不住是吧!要不,幹脆,把這王小姐弄回家算了……”
趙孟頫笑了笑,不置可否。此時,沒人搭話,齊刷刷的把眼光卻都聚在管道升身上。
管道升笑著說:“你們看我幹嘛?又不是我納妾【1】。”
王月友問:“這麽說,嫂夫人是同意了。”
“同意,這是好事兒呀,為什麽不同意!”管道升又道,“再說了,我也正想找個妹妹跟我作伴。”
管道升臉上一本正經的,不像是開玩笑,趙孟頫慌忙推脫說:“這,這,這,夫人呐,這種事兒,你怎能自己就答應了呀,好歹問一問我麽!”
夫人?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稱呼,這是明擺著要分大小了,管道升白了趙孟頫一眼,“不就納個妾麽,這等小事,我還做得了主。”
也不知是激動,還是誠惶誠恐,趙孟頫“我,我”地說不出話來。
“你怎麽了?”管道升問道,“她臉圓圓的,屁股也圓圓的,還真像你畫的那隻花蝴蝶……挺可愛的,怎麽,你不喜歡她?”
“喜,喜歡!”趙孟頫終於說出了實話。
管道升說:“既然喜歡,過幾天就把她接家裏來吧,咱仨一起過。”
趙孟頫心頭一陣狂喜:“真,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管道升還是一本正經,“我也學學那李之問的夫人,我做大,她做小,我指定能把你倆伺候好!到時候,我再給你倆做我最拿手的‘爆炒腰花’,給官人好上地補一補……”
“老妻呀,夫人呐,你真是太好了!”趙孟頫起身作揖。
隻聽管道升又來了一句:“腰子,就用你的。”
眾人哈哈大笑,趙孟頫卻尷尬地站在那裏。
正在此時,王小姐推門進來打破了僵局:“趙大人,你看這張紙夠大麽?”
“夠,夠,夠,鋪桌子上,”趙孟頫轉身一指旁邊的桌子。
眾人都跟著趙孟頫來到書桌旁。
隻見趙孟頫揮筆寫下了一首古風詩:
“絕代有佳人,被服綺與紈。
蛾眉秀聯娟,吐詞馥若蘭。
清歌啟皓齒,瑤琴發哀彈。
一彈再三歎,聽者涕汍瀾。
借問誰家子,為言本邯鄲。”
當趙孟頫寫就了最後的落款“鷗波謹封”時,眾人一起鼓掌。
王小姐看著這書法呀,隻用了她取來四尺紙[138cmx34cm]的四分之一,也就寫了個“四尺八開”[35cmx34cm],便不悅道:“趙大人就寫這麽一丁點兒,讓我怎掛的出來呀!”
管道升道:“你不見落款有‘謹封’二字麽,這是讓你一個人看的,不是讓你掛出來顯擺的。”
趙小姐怯怯地對管道升說:“大人不是想出名麽,我不掛出來,他怎麽出名?”
“等著你給他出名…嗬……”管道升不屑得跟她說。
眾人大笑。
一同仁說:“這就是鼎鼎有名的趙子昂,趙大人。”
王小姐大吃一驚:看來自己是沒戲了。她趕緊走到管道升的麵前又施一禮,“這位就是神仙姐姐——管瑤姬囉!”
“王妹妹,不必客氣。”管道升微笑地扶起了她,“若妹妹真能識得這詩中意,我便準許你進入趙家;若不能,說明你不適合於他!”
趙小姐把這首詩又看了好幾遍,總覺得這詩就是寫自己的,便道:“這不就是說我的麽?”
管道升問道:“你是邯鄲人?”
趙小姐搖了搖頭。
管道升說:“邯鄲,舊之趙國也。佳人者,官人自況也,而今流落至此,一彈而三歎,此非亡國之音哀以思乎!”她又指著落款說,“官人自濟南回京,今天我倆也是第一次見麵,署名‘鷗波’,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但我明白這字號的意思,他是想像鷗鳥那樣生活在水邊,過一種我倆都向往的悠閑自在的退隱生活……”
聽了管道升的解釋,王月友豎起大拇指讚歎道:“天上人間此佳偶,齊勞共命兼師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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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娶妻納妾
中國古代是個等級森嚴的社會,喜迎正妻、正房叫“娶”;喜迎小妾、偏房叫“納”。不同的兩個字,道出的是中國古代基本倫理和社會等級觀。
那麽,妻為何是“娶”,妾為何是“納”?
(1)從“娶”的本意說起
“娶”由“取”、“女”兩個字組成。
“取”的古意是指在戰爭勝利後,獲勝者割下對手的左側耳朵,交回軍營以獲軍功。甲骨文更是形象地表達了這個含義。由此,引申出來的含義是接取、獲得、獲取等。這個含義與“女”字組合起來,意思就是接取女子、獲取女子。根據《說文》的解釋:“娶,取婦也。”通俗講就是指迎接女子進門成婚,並延伸出娶親、娶妻、娶妻生子、娶媳婦等詞語。
(2)從“納”的本意說起
“納”由“絲”、“內”兩個字組成。
這是一個會意字,所表達的意思是絲被水浸濕,水分慢慢浸入絲中。由此,引申出來的含義是收進、收歸、接收等,並延伸出納交、納入、納受、納士招賢等詞語。古代曾廣泛存在“納女”現象,這裏的納女是指,把美麗的女子致獻給君王、士大夫。《禮記》記載:“納女,於天子曰備百姓;於國君曰備酒漿;於大夫曰備掃灑。”顧炎武在《日知錄》中說:“古之士大夫以納女後宮為恥,今人則以為榮矣!”
(3)娶妻、納妾的區別
在中國古代,無論是納女還是納妾,與娶妻絕對是不可混用的。因為兩者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娶”妻是男子成家、而後立業的人生大事,講究的是明媒正娶,代表了一種正式婚姻關係。
按照周禮的規定,兩者首先從程序上就不一樣。
娶妻講究,“三書六禮四聘五金八抬大轎十裏紅妝”:
先是出錢請媒人去女方家提親、送禮、求婚;得到女方家首肯,媒人要來女方名字和生辰八字(過去這是嚴格保密的),男方進行卜問吉凶(現代男女談戀愛替代以查對方星座了)。還要問清女子生母姓氏,借此區分是嫡女還是庶女,至於門第、財產、相貌、健康等也多在卜問範圍裏;男方合過八字、問過吉凶,一切如意的話就要送重禮訂婚;訂婚送聘禮是非常隆重的儀式,聘禮裝在大轎裏,鑼鼓開道,陣式和規模僅次於迎親;送下聘禮後男方可擇定婚期,在大紅紙箋上寫明男女雙方名字、生辰八字,由媒人送給女方;婚期當日,新郎親自到女方家中迎娶新娘。
上述“六禮”缺一不可,否則就不算明娶正娶。
納妾當然就不需要這麽麻煩,“女為人妾,妾不娉也”隻要“兌為妾”:
就是說,女子被納為妾,不需要男方搞三書六禮那一套,隻要給夠錢就可以。最為關鍵的是,丈夫納妾事先要征得妻子同意,如果強行納妾,女方可以告官。同時,妻子不允許被降為妾,隻能休掉,而休妻的理由要足夠多和硬氣,否則女方也可以告官。即使準許了休妻,也有一套嚴格流程。對於妾,你若是不想要了,連“休”字都不需要,她像一個物件,丟掉即可。甚至妾可以相互買賣,相互送人。比方說,魏國的曹彰就用愛妾換了一匹馬。
另外,家族對妻、妾所生的子女也有不同待遇,妻所生的子女是“嫡出”,妾所生的子女是“庶出”,嫡出子女有家庭財產繼承權,庶出子女則沒有。
現在,很多人誤認為古代中國是“一夫多妻製”,其實是錯誤的!正確的說法是“一夫一妻多妾製”。妻在進入家庭以後,基本就成為了家庭的主人,可以掌握經濟和家庭事務的管理活動。而妾隻是滿足夫君對於房事和生孩子方麵的需求,二者在地位方麵一嫡一庶,待遇也有些非常大的差別,但正是因為如此涇渭分明的等級觀念,一個龐大的家庭才可以按照一個正常規律運行。
在近代,隨著千年等級製度的瓦解,社會上出現了“先納妾後娶妻”、妾被男方家轉正等現象。但是不管怎樣,男子迎正妻叫“娶”,迎小妾叫“納”,這個規矩始終沒有改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