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往事已非那可說
說起趙孟頫,不愛好書法的人可能不知,但他的夫人,知道她的人就很多了。人們對於管道升的熟知,皆因她的那首愛情史上最美的誓言——《我儂詞》。
管道升是元朝的大才女,被世人稱為“書壇兩夫人”之一,跟晉代的衛夫人齊名。若不知道衛夫人是誰,她的弟子王羲之總歸知道吧,而管道升能跟王羲之的老師衛鑠齊名,可見,其書法有多厲害了。
管道升是管家的二小姐,弟弟妹妹都結婚了,她都二十五歲了,還不忙著找婆家,這在元代來說,也算得上是“齊天大聖”了。所幸,父親並不是迂腐之人,反正是,好女不愁嫁,一切都依她。
【一】《自題竹石》管道升.詩
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春,管道升到湖州路[相當於地級市]遊玩。
在南太湖主峰弁山的東麓有一座法華寺【1】,由於流傳兩則神話故事,這讓蘇南與浙北一帶的善男信女極其神往,每逢節假日,更是人山人海。
遊玩時,管道升看見粉白的照壁上感覺少點兒什麽,便跟僧尼要來一隻湖筆【2】,寥寥數下,一幅高一丈寬五六尺的《竹石圖》便躍然粉牆之上,嗬,這竹子,畫得是栩栩如生,隨風搖曳。
她又在畫的右側題了一首詩:
暮嶂遠含青,春江帶空碧;
細看風前枝,拋書枕蘿石。
此畫一出,吸引不少文人學子前往觀賞,眾人紛紛詢問此畫是何人所作?
聽說是江南才女管道升的傑作時,前去求親的人家自然不少——有官宦之家,也有經商人士,但都被一一回絕了。
或許,她在等待一個與她相濡以沫、共度餘生的男子。
終於,這個男人出現了,他就是33歲尚未婚娶的趙孟頫,嗬,這對才子佳人,一個不忙著娶,一個不著急嫁……看來,想要謀得一樁好姻緣,可不能著急,更不能湊活!
趙孟頫也不是出自一般的家庭,他是宋太祖趙匡胤十一世孫、秦王趙德芳嫡派子孫。
而趙孟頫遇見管道升的畫作,實是“得之我幸”。常以書畫自詡的趙孟頫,看到管道升的《竹石圖》時,暗自讚歎又自愧不如,不禁憐愛起這奇女子的才華來。
“怎樣才能見她一麵呢!”趙孟頫回到家裏,心裏一個勁地琢磨,“要不,寫一副字換她一幅墨竹?”至於寫什麽內容,不重要;她換與不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先見上一麵……
他正忙活著大寫特寫呢,路府衙門派人來傳他說:行台侍禦史程钜夫奉詔搜訪隱居於江南的宋代遺臣,二十人多人中趙孟頫名列其首。
【二】《譏留夢炎詩.往事已非》趙孟頫.詩
趙孟頫跟隨著程钜夫來到了大都,單獨被傳入宮,覲見元世祖忽必烈。
世祖皇帝見趙孟頫才氣豪邁,神采煥發,如同神仙中人,非常高興,任他位坐尚書左丞葉李之上。當時朝廷剛剛設立尚書省,命趙孟頫起草詔書,頒布天下。
皇帝看了詔書後讚許道:“嗯,不錯,說出了朕心中想要說的話。”
朝廷召集百官於刑部,商討製定刑法。
眾人認為:“凡貪贓滿至元寶鈔二百貫者,都應論死罪。”
趙孟頫則認為:“處罰太重,因為鈔法創立後的幾十年內,已大幅度貶值,用貶值的寶鈔來決定人的生死,不足為取。”
有人見他年少,又是來自南方,不了解元朝的國情,認為他反對以寶鈔來定罪,是想阻礙寶鈔的流行。
趙孟頫也理直氣壯地反駁:“刑法是關係到人的生死,必須分別輕重。我奉詔參與商議,不敢不言。若不講道理,企圖以勢壓人,這是不行的!”
那人被駁得啞口無言。
皇帝打算重用趙孟頫,但遭到了朝中一些人的阻撓。
至元二十四年六月,皇帝授趙孟頫為兵部郎中,主要負責全國的驛站。當時來往使臣的飲食費用比過去增加了幾十倍,當地官府無力供給,隻有強取於民,百姓不勝其擾,請中書省以增加鈔幣來解決。
當時,至元鈔不能通行,朝廷就派尚書劉宣與趙孟頫一同到江南查辦行省丞相貫徹執行鈔法不力之罪。左右司官及諸路官均遭鞭打,然而,趙孟頫卻不主張這樣做。回京後,丞相桑哥對他的這種寬容大加譴責。
有一次,王虎臣揭發平江路總管趙全的違法事實,朝廷命王虎臣去查處。葉李堅持奏請不可派王虎臣,皇帝不聽。
趙孟頫進言說:“趙全違法確實應該問罪,但王虎臣以前在平江也常常強買民田,縱令下屬臣僚奸詐營利。趙全曾多次與他爭鬥,王虎臣懷恨在心。如今派王虎臣去,他必然陷害趙全;縱然查出趙全不法事實,人們也不能不有所懷疑。”
皇帝這才明白過來,笑了笑道:“你們漢人,就是道道多!”隨後,改派他人去處理此事。
至元二十七年,趙孟頫升任集賢直學士。同年,發生地震,北京尤其嚴重,死傷數十萬人。皇帝為之憂心如焚,他親駐龍虎台,派集賢大學士阿剌渾撒裏回京,召集集賢、翰林兩院官會議,詢問此次天災發生的原因及賑災的辦法。
但這些官員畏懼桑哥的權勢,不敢說實話,隻是泛引《經》《傳》及五行災異的話,以修人事、應天變來回答,不敢觸及時政。在此前,桑哥遣忻都及王濟清理全國錢糧,大加搜括,已征入數百萬,未征者還有數千萬,弄得民不聊生,百姓都有自殺的情況了;那些逃入山林的人,官府便發兵追捕,又無人敢來勸阻。
趙孟頫與阿剌渾撒裏非常友好,勸他去奏請皇上大赦天下,免除賦稅,這樣就可能消弭天災。
阿剌渾撒裏按照趙孟頫的意見向皇上奏稟,並得到皇帝的允許。詔書已經草擬完,桑哥大怒,說這不是皇帝的旨意。
趙孟頫挺身而出,對桑哥說:“百姓死亡已盡,那些未征上來的錢糧到哪裏去征?若不及時免除,以後若有人將此未征之數——千萬錢糧,作為損失而歸咎於尚書省,這豈不深深連累了丞相?”
桑哥明白其中利害,同意全部免除賦稅,百姓因而得救。
皇帝曾向趙孟頫詢問葉李與留夢炎的優劣[二人均為降元的宋臣]。
趙孟頫說:“留夢炎是臣父親的摯友,為人莊重厚道,很自信,多謀能斷,有大臣之才。葉李所讀的書我都讀過,他所知所能的事,臣都能知能辦。”
皇帝問:“你是認為留夢炎比葉李要賢嗎?但是,留夢炎在宋朝為狀元,位至丞相,而在賈似道欺上誤國之時,卻對賈似道阿諛順從。葉李當時雖為平民,卻敢於上書朝廷,斥責賈似道,顯然賢於留夢炎。你因為留夢炎是你父親的摯友,不敢非議,可賦詩以規勸他。”
趙孟頫便賦詩一首:
“狀元曾受宋家恩,
國困臣強不盡言;
往事已非那可說,
且將忠直報皇元。”
皇帝看後大加讚賞。
趙孟頫退朝後對奉禦徹裏說:“陛下在談論賈似道誤國時,責備留夢炎當時不敢指責。如今,桑哥的罪惡甚於似道,而我等不加指責,將來如何能推卸責任?但我畢竟不是陛下親信之臣,說話陛下必不聽從。侍臣中讀書知理、慷慨有氣節而又為陛下所親信的人中,沒有能超過你的。捐出自己生命而為百姓除害,是仁者之事,希望你能這樣!”
徹裏果然向皇上揭發桑哥的罪惡。
皇上大怒,命衛士將他掌嘴,徹裏口鼻血湧,倒在地上。再問,徹裏還是斥責桑哥罪行,大臣也相繼指責桑哥,皇帝便將桑哥按罪誅殺,並廢除尚書省,凡有罪的大臣也統統罷官。
世祖皇帝有意讓趙孟頫參與中書省政事,趙孟頫堅持不肯。他認為久在君王身邊,必受人嫉妒,故極力請求到外地任職。
正值此時,管道升也來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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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法華寺
法華寺,又名“白雀寺”。是太湖沿岸地區曆史最悠久、影響最深遠的佛教名刹之一。
傳說弁山是一座神山,原名鳳凰山,山中有王氣。
秦朝初年,湖州城區歸屬烏程縣,秦始皇不知從哪裏聽到有“烏程烏山王天子”之說,因為鳳凰屬於鳥類,就下令將這座山的頸脈切斷,硬是從山中開出一條河,破掉山中的王氣。
豈料人算不如天算,十年以後,楚霸王項羽正是在這弁山中避難,而後又在這裏起兵反秦、推翻了秦王朝。項羽雖然沒有當上皇帝,但是時隔770年以後,在弁山的西麓下箬寺,終於冒出了一個皇帝陳武帝陳霸先,這是秦始皇怎麽也想不到的。他更不會想到,就在陳霸先稱帝的70年前,被他鑿斷頸脈的弁東麓,因為出了一個比丘尼道跡,而引出了一座白雀山。正好應了“鳥山出天子”的征兆。
白雀山原名石鬥山。傳說南北朝劉武帝永明五年(487年),有位叫道跡的尼姑在這裏住下來,每天念誦法華經,前後20年晝夜不停。而每當道跡念經時,總有一群白雀在旁旋繞中,像是在朝拜聽法,也是20年不斷。
當地人敬為靈異,於是就把這山改稱為白雀山。道跡圓寂後,其弟子將其靈骨藏於寶龕,歸葬於她經常念書經的山屋之後,上覆青石板。誰知過了數年,突然從青石板之間生出了一朵青蓮花,十分神異。
人們認定道跡就是觀音大師的化身,於是就在她的歸葬處建造了一座“真身殿”。
【2】湖筆
湖筆,與徽墨、宣紙、端硯並稱為“文房四寶”,是中華文明悠久燦爛的重要象征。
中國的毛筆,起源甚早。相傳,秦始皇的大將蒙恬“用枯木為管,鹿毛為柱,羊毛為被(外衣)”,發明了毛筆。而“湖筆”之聞名於世,當在六、七百年以前的元朝。
元以前,全國以宣筆為最有名氣,蘇東坡、柳公權都喜歡用宣州筆;元以後,宣筆逐漸為湖筆所取代。據《湖州府誌》記載:“元時馮慶科、陸文寶製筆,其鄉習而精之,故湖筆名於世。”“湖州馮筆妙無倫,還有能工沈日新。倘遇玉堂揮翰手,不嫌索價如珍珠。”人們願以千金重價求買湖筆,足見其聲譽卓著。
湖筆的故鄉在浙江湖州的善璉鎮。
南宋時期,湖州是士大夫們息影山林的首選之地,他們及附庸的文士們哦詠苕霅之間,唱酬青卞之下,帶動了文房用具的發展;書風的流變和潑灑寫意的文人畫影響了毛筆的筆料由以兔毫為主轉向以羊毫為主;宣州地近宋金邊境,在元兵入寇前的一二百年間,可能已有部分筆工已南遷至宋都臨安左近的湖州。這一切,為湖筆的孕育準備了外部環境。
地處江南的宣城為戰亂而凋敝,使與宣城接壤的湖州十分幸運地免受兵鋒的洗劫,成為南宋遺民聚居之所。宣城的部分筆工徙居臨近的湖州,賴此江南碩果僅存的毛筆使用群體為生,並以他們的需求改進製筆工藝,湖筆就此誕生。
湖筆又稱“湖穎”,這是它的最大特點。
所謂“穎”,就是指筆頭尖端有一段整齊而透明的鋒穎,業內人稱之為“黑子”。“黑子”的深淺,就是鋒穎的長短,這是用上等山羊毛經過浸、拔、並、梳、連、合等近百道工序精心製成的,白居易曾以“千萬毛中揀一毫”和“毫雖輕,功甚重”來形容製筆技藝的精細和複雜,所以有“毛穎之技甲天下”之說。
湖州曆來是東南形勝之地,曆代才子迭出、文風不絕。
著名書法家王羲之、王獻之、顏真卿、米芾、蘇軾、王十朋等都曾為官或寓居湖州;更有曹不興、張僧繇、貝義淵、朱審、釋高閑、徐表仁、燕文貴等湖籍書畫俊才;王羲之七世孫釋智永居湖之永欣寺三十餘年,用敗的筆頭積滿五簏,葬之“退筆塚”。他們的書畫活動,必定帶動湖州的製筆業的興起。
湖筆的蜚聲四海,當始於元。錢舜舉(錢選)的畫、趙孟頫的字、馮應科的筆被並稱為吳興三絕。
隨著趙字的雄踞海內、朝野交譽,趙孟頫手中那枝握筆終日、日書萬字而不敗的馮應科“妙筆”,令名便不脛而走,深入人心。有元一代,湖州製筆能工迭出,馮應科、沈日新、溫生、楊顯均、陸穎等十餘人留名史卷,“湖筆”之名就此奠定。
湖筆的成名,與元朝大書畫家趙孟頫有關,他對當地的湖筆製作技藝,十分關心和重視。據《湖州府誌》記載:他曾要人替他製筆,即使一支不如意,即令拆裂重製,要求非常嚴格,這種嚴格的質量要求,一直流傳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