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予美舜華亡炎夏

  延祐七年[1320年]，大新正月便發生了一次“日食”。


  這可不是吉祥之兆啊！說不定今年又會發生什麽奇異之事。沒過幾天，仁宗皇帝便駕崩於大都的“光天宮”。3月11日，十七歲的碩德八剌在太皇太後答己及右丞相鐵木迭兒等人的扶持下，在“大明殿”登基稱帝，汗號“格堅汗”，就是後來的元英宗。


  新皇一登基，便幹了兩件大事：


  一件事是，皇帝親自帶頭號召腹裏[中書省直轄地區]的子民“一日兩餐”，把省下來的糧食捐給大同、豐州諸驛，陳州、嘉定等州，以及河南整個省的饑民。


  第二件事，他懲治了扶持他上台的貪贓枉法的丞相鐵木迭兒。但是，丞相卻走了太皇太後的後門，反殺了揭發他的忠臣賀勝【1】。


  在給賀勝發殯當天，京城的老百姓都爭相焚燒冥幣，祭拜於他的靈前。


  【一】《七月十五日書》方回.詩


  家貧難辦素食，事忙不及草書。


  今日果然如此，古人可信非歟。


  幾天前，孟薑費盡艱辛，終於給蔣家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卻又趕上皇帝的新政——簡衣縮食。


  這不，剛剛吃過早飯，還不到醜時呢，孟薑就嚷嚷著說餓，讓大女兒舜華趕緊給她做晚飯。


  舜華為母親熬好了小米粥，還往盛在碗裏的粥裏舀了兩勺紅糖，用筷子攪拌均勻；又找來了飯筐，伸手去鍋裏取那煮好的雞蛋，可剛煮的雞蛋太燙，她一不小心便把雞蛋掉在了地上，蛋殼便跌碎了。


  舜華蹲下身來，撿起了雞蛋，剝去蛋殼，露出了誘人的蛋白。


  她真想一下子放進自己的嘴裏，眼下正是長身體的年齡，幾個月下來，連一頓飽飯都沒吃過，何況這麽香氣誘人的雞蛋呢！


  這熱乎乎的雞蛋，就這樣在她的手和嘴之間來回走了好幾個輪回，最後，下定決心，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小塊蛋白，放進自己的嘴裏。


  正在細細地品味，就聽自家大門“咣當”一聲響，接著就傳來了父親說話的聲音……父親不是給一品大學士賀勝送殯去了麽？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舜華頓時慌了手腳，忙把雞蛋一下子就塞進了嘴裏，本想囫圇吞下，不想噎住了，不一會兒，兩眼一翻白，直直地跌倒在地上……


  蔣翔進門一看，大吃了一驚，趕快找人來搶救。


  老中醫來到後，搶救了好大一會兒，最後遺憾地搖了搖頭說：“準備後事吧！”


  鄰裏八舍的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好好的一個大姑娘，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孟薑抱著女兒的屍首嚎啕大哭。


  鄰裏們勸她：“華她娘啊，你在月子裏，可不能哭呀，會坐下病的！”


  “就是，舜華她娘，”另一婦人說，“今兒還是‘鬼節’，可不能胡亂啼哭呢，那會引來百鬼討命的呀！”


  孟薑噎住了哭，囑咐舜華的妹妹們也別哭了，鄰裏們扶著孟薑去了自己的臥房。


  正間裏，隻剩下了一家一道的幾個人，商議著如何處理後事。


  就在此時，一向愛看喜事喪亡又愛管閑事的街坊三婆婆走了進來。她一進門，先是把蔣翔給好一頓數落：“你三叔說不讓你去，為那個什麽賀勝哭喪，你非不聽！現在好了吧？”三婆婆又說，“我也提醒過你，今兒是七月十五，鬼節，哪兒也不能去，你這孩子，怎麽就不聽呢？”


  蔣翔也覺得冤屈，“我這不就是聽您的麽，也就去瞅了一眼，就趕緊回來了！”


  三婆婆說：“可你就這一眼，就把小鬼給引家裏來了？把自己閨女的魂兒給勾走了……”


  沒出“五服”的二大爺也說道：“你說你，一個平頭老百姓，他們官人之間的事情，關你什麽事兒！”


  三婆婆看著圍著屍體一圈的閨女說：“鬼節這天，百鬼放假，他們到陽間到處溜達，尋到好看的大閨女就會帶走……”


  姊妹們一聽，又嚇得哭了起來，不知道小鬼下一個要帶走的是誰？

  老五“將將”卻轉頭看看這個姐姐，又回頭瞅瞅那個姐姐，不以為然地笑笑，好像帶走再多的姐姐，也輪不到她……


  三婆婆嗬斥了一聲：“不準哭，誰哭，就帶走誰！”又看見老五在笑，“將將，你怎麽還笑呢？你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


  隨後，三婆婆轉身對蔣翔說：“陰曹地府是十四日的半夜鬼門開，一直到十五的半夜就關門，所有的鬼啊，必須在鬼門關閉之前回到陰間，否則就滯留陽間變成孤魂野鬼……”


  蔣翔問：“三娘的意思是？”


  三婆婆說：“按照我們燕地的規矩，意外死的，又沒有婚嫁的，是不能埋進祖墳的，更不必停屍三日。”


  蔣翔愁眉苦臉地問二大爺：“二伯的意思是……”


  二大爺說：“當下天氣炎熱，不適久留，我看就當天下葬吧！”


  於是，蔣翔就安排組織人員，做棺材的鋸木頭做了一副薄皮棺材，修墳的幫忙在附近山坡上草草挖了一個土坑。


  【二】《唐風.葛生》詩經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


  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於域。


  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


  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


  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殘陽如血，田野蒼茫，悶熱複悶熱，晚風不知道藏匿在何方。樹梢兒蔫蔫的，連聒噪不已的鳴蟬也無力吟唱，偶爾隻能聽見村外一兩聲淒淒厲厲的鴉叫……


  一幫人抬著棺材去往西北方向的小土山。


  到了墓地，剛要下葬，就見孟薑由兩個鄰裏扶著跌跌撞撞地朝這邊奔來。


  孟薑一趕到墓地，蔣翔心疼地說道：“不是說好了，不讓你來麽！”


  孟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孩子喜歡，我、我、我給孩子戴上……”說著，便從自己的手腕上擼下來那隻晶瑩剔透的玉鐲。


  蔣翔想接過那隻手鐲，孟薑卻說：“讓我親手為女兒戴上吧……孩子一直想要，我都沒舍得給她……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念想……”


  抬棺的又撤回了棺材，停放在了地上，解開了繩索，那棺材蓋輕輕地就被打開了。不是棺材蓋是用大鐵釘子楔死的麽？嗬，那麽薄的棺材板，豈能釘得住？這薄薄的棺材板，隻用小釘子嵌住即可。


  孟薑爬倒在棺材旁，伸手牽起舜華那雪白的小手，放在自己嘴邊又親了又親，把那隻手鐲套在了愛女的手腕上，禁不住仰麵大哭：“我的乖女兒啊，這荒山野嶺的，誰來陪你啊……這漫漫長夜啊，誰來陪伴你啊……閨女呀閨女，你不要害怕，在這好好等娘……等娘把你的弟弟妹妹拉扯大，為娘我就來這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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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1】“賀勝事件”之始末

  初，開平人張弼，家富。弼死，其奴索錢民家，弗得，毆負錢者至死。有治其獄者，教奴引弼子，並下之獄。丞相鐵木迭兒受其賂六萬緡，終不為直。勝素惡鐵木迭兒貪暴，居同巷，不與往來。聞弼事，以語禦史中丞楊朵兒隻。楊朵兒隻以語監察禦史玉龍帖木兒、徐元素。


  遂劾奏丞相，逮治其左右，得所賂事實以聞。帝亦素惡鐵木迭兒，欲誅之。鐵木迭兒走匿太後宮中，太後為言，僅奪其印綬而罷之。及英宗即位，在諒暗中，鐵木迭兒遂複出據相位，乃執楊朵兒隻及中書平章政事蕭拜住，同日戮於市。且複誣勝乘賜車迎詔，不敬，並殺之。勝死之日，百姓爭持紙錢，哭於屍傍甚哀。泰定初，詔雪其冤，贈推忠宣力保德功臣、太傅、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追封秦國公，諡惠湣。至正三年，加贈推忠亮節同德翊戴功臣、太師、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追封涇陽王，改諡忠宣。


  子二人：惟一，開府儀同三司、中書左丞相、監修國史；惟賢，太中大夫、同知上都留守司事。孫均，太子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