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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蔞蒿滿地蘆芽短

  姊妹幾個正欣賞著王冕與杏兒畫作的《畫貓圖》時,隻聽背後一聲:“嗬,都在這兒呀!”


  大家回頭張望,見是揭傒斯和王亮主仆倆回來了,爭相撂下手中的畫,匆匆迎了上去。


  【一】《惠崇春江曉景》蘇軾.詩


  竹外桃花三兩枝,

  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

  正是河豚欲上時。


  揭傒斯看著清婉說:“喲,清婉也來啦?怪不得覺得人多呢!”


  “看姑父說的。”清婉逗道,“就多我一個,就顯得多了?”


  “不是,”揭傒斯說,“姑父是納悶,這才幾天,你人豐腴了不少!”


  清婉霎時臉紅,轉問王冕,“王公子,我胖了嗎?”


  王冕說:“並沒有啊,我初見你時就這樣。”


  “是吧!”清婉道,“姑父是老眼昏花,把侄女看虛胖了吧。”


  於湉趕緊接話說:“俗語說的好,‘娘家的飯香,婆家的飯長’。我那三妹啊,既是清婉的婆婆,又是她的娘家三姑,這飯食怎能不吃得順意?”


  揭傒斯猛又看到王冕下巴上的辮子,笑道:“嗬!這~又是什麽造型?”


  王冕尷尬地笑笑:“揭大人啊,您可得好好管束一下杏兒姑娘了,她老拿我的胡須當玩意兒。”


  “是麽,是麽!”揭傒斯看著杏兒笑,“像元章這樣的美須公,的確值得女孩子玩味……”


  一時大家不再說話,卻都站在原地,“仨貓瞪著六個眼兒”地瞅著揭傒斯。


  把揭傒斯看得莫名其妙,便問道:“你們瞅我作甚?我哪裏不妥嗎?”


  於湉開口說:“你是不是,該說點兒什麽?”


  揭傒斯還是不明白,問:“說什麽?”


  於湉問:“你去我娘家,幹嘛去了?”


  “噢~噢~”揭傒斯一拍腦瓜說,“把正事兒給忘了。”


  杏兒一聽,瞬時覥起來了小臉,小嘴噘的老高。


  於湉真是個急性子,揭傒斯還沒回話呢,她便生氣的怪罪起來:“怎麽?你真給忘了?你說你們這些男人辦事……怎能端起了酒杯…啥事都拋之腦後了呢!”


  揭傒斯“嘿嘿”一笑,說“杏兒的事,我哪能忘?隻是忘了先報告你們好消息了。”


  “怎麽?”於湉轉怒為喜,問,“我大哥同意他倆的婚事了?”


  “答應啦!”揭傒斯捋著胡須笑。


  大夥兒一聽,歡呼雀躍起來。


  於湉說:“看來,還是姐夫的臉大呀!”


  揭傒斯道:“什麽臉大,隻不過倚老賣老罷了。”


  王冕高興地說:“那,我趕集去,買些好吃的回來,咱們好好慶賀慶賀。”


  “你現在去集上,能買到什麽?”於湉笑道,“這不叫‘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嗎?”於湉吩咐丫鬟說,“你去廚房裏說,把我今早買的河豚魚給燉上。”


  王冕高興地說:“‘竹外桃花三兩枝,正是河豚欲上時。’現在可正是吃河豚的時候。”


  “於湉呀,我就幹了這麽一件舉手之勞的小事,卻讓這樣破費。”揭傒斯高興道,“再說,你怎知道我正想這一口?”


  “誰管你想那一口,我是給元章和杏兒買的……嗨!”於湉歎道,“昨晚倆人呀,可是一夜沒睡啊……”


  “哦,心傷吃河豚呀?你這是什麽邏輯。”揭傒斯笑道,“吃河豚,隻是增加腦瓜子靈便些,可不是用來療傷的!”


  “你懂什麽!”於湉說,“我是想告訴他們年輕人,愛情是有毒的,可不要輕易嚐試呦。”


  於湉的話引得大夥都笑。


  揭傒斯提議:“今天天這麽好,我們何不在這花園裏用餐?”


  “對啊!”於湉表示讚同地說道,“上巳節那天,孩子們要到玉泉山去踏青。咱們今天幹脆,提前來個‘曲水流觴’,如何?”


  “好啊,好啊!”大夥異口同聲道。


  【二】《南軒》戴叔倫.詩


  走過牡丹園往南拐,穿過走廊,就來到了美麗的“南軒”。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塊土黃的大石頭,上麵刻著唐代詩人戴叔倫的一首詩:


  野居何處是,軒外一橫塘。


  座納薰風細,簾垂白日長。


  麵山如對畫,臨水坐流觴。


  更愛閑花木,欣欣得向陽。


  看著這幾行飄逸的行書,仿佛人也隨著優雅起來。


  大石頭的背後是一片竹林,竹林之外有兩三枝桃花初放。在這兩三株桃花之間,穿插著一條小溪流,溪麵上很平靜,連一絲漣漪都沒有。可是,透過清澈的溪水就可以看到杏兒養的小烏龜和一些小魚。它們一會兒在睡蓮中間嬉戲,一會兒在水草中覓食。見有人過來,英英剛養的小鴨子也遊了過來,它們一邊遊,一邊啄食水中的小魚小蝦。


  這條靈動的小溪,就是於家做“曲水流觴”的地方。


  曲水流觴【1】,是古代的一種傳統習俗,後來發展成為文人墨客詩酒唱酬的一種雅事。


  夏曆的三月三,人們舉行祓禊儀式之後,便在清溪兩旁席地而坐,將盛了酒的觴放在溪中,由上遊浮水徐徐而下,經過彎彎曲曲的溪流,觴在誰的麵前打轉或停下,這人即取而飲之,意為除去災禍不吉;若是文人墨客,再乘微醉或嘯吟或援翰,賦得詩來。


  於家山莊的“流觴”做的很是巧妙,在每一個可能停留酒杯的地方,都安放著一高一矮兩塊石頭。高石為桌,矮石是凳。


  丫鬟們在每個高石上放了二碟小菜。那群小貓見有好吃的,也都跟著跑了過來,三三兩兩圍在高石的四周。


  揭傒斯笑道:“嗬,這群小貓,自動坐上席了。”


  於湉問:“姐夫,今天的‘流觴’以何為題呀?”


  揭傒斯說道:“就以貓為題吧!”忽然看見杏兒和王冕坐在了一起,“哎~,你們可不能坐在一起。”


  杏兒卻道:“我又不會作詩,總得找個人替我,否則,哪撈得著飲酒?”


  於湉說:“行,讓他倆坐一起吧,反正也是為他倆舉行的酒宴。”


  滿秋順手從清婉懷裏領走了艾艾:“走,帶你去看小鴨子。”


  清婉說:“等上了河豚,你就帶她回來。”


  滿秋道:“知道了,知道了。”


  香草和梅香端上了第一道熱菜,凝秀和王亮就在小溪的上遊斟酒,置盛滿酒的杯子於水麵之上,並使其順流而下,遊戲便開始了。


  酒杯首先流到清婉的跟前,她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吟了一首陸遊的《贈貓》詩:

  “裹鹽迎得小狸奴,


  盡護山房萬卷書;

  慚愧家貧策勳薄,

  寒無氈坐食無魚。”


  第二杯,第三杯也流了下來。蕙蘭也端起了一杯,用衣袖遮住,慢慢飲了杯中的酒,隨後,她同樣吟誦了陸遊的另一首《贈貓》詩:


  “執鼠無功元不劾,


  一簞魚飯以時來。


  看君終日常安臥,

  何事紛紛去又回?”


  眼看著酒杯轉到了自己的麵前,杏兒著急起來,隻聽她不停地問:“什麽,小班班?”


  王冕說:“大慈悲種小斑斑。”


  “打死杯中的小班班。”杏子複述了一遍。


  王冕又說:“沒有‘的’。”


  杏兒問:“沒有爹?”


  王冕說:“不是,是沒有的。”


  “沒有的,”杏兒緊接著催促,“下一句,下一句。”


  王冕說:“軟血功能也是閑。”


  杏兒捶打著王冕的大腿道:“你慢點兒說,誰的功能也閑著?”


  “不是,不是,”王冕也顯然有些急躁,“軟血,軟血功能,沒閑著……”


  揭傒斯和於湉相視一笑。


  其實,王冕教杏兒的吟誦的,是大宋高僧釋普濟《送貓兒》詩,全詩是:


  大慈悲種小斑斑,

  軟血功能也是閑;

  首尾直兮眸子正,

  不知走卻屋頭山。


  杏兒說:“呀~呀~你教我首字數少些的,那麽多字,我哪能記得住……”


  王冕又教了她一首南宋文學家、江湖詩派詩人葉紹翁的《貓圖》詩。


  杏兒見酒杯已經停在了自己麵前,端起酒杯,一口就喝了個底朝天,急促地說道:

  “醉薄荷,撲蟬蛾;


  主人家,奈鼠何。”


  王冕也端起了一杯酒喝了,酒後,他吟了一首打油詩:


  “貓雖身小,卻是獵戶;


  不吃蘿卜,專吃碩鼠。”


  美酒,順著彎彎曲曲的小溪一杯一杯地往下遊漂流……


  ————————————


  注釋

  【1】曲水流觴


  剛剛經曆過本輪疫情的我們,就更能理解古代“上巳節”的意義。


  在這一天中,古人們要舉行消災祈福的祓禊(fuxi)儀式:人們相約親朋到水邊沐浴、洗濯,借以去除上一年遺留的風邪與災禍。


  這樣正式的祈祀活動,在兩晉時期卻因美酒的催化,逐漸形成了文人雅士的曲水流觴。


  “曲水”是指彎曲的水渠,而“觴”就是盛酒或食物的耳杯。選一風雅靜僻所在,文人墨客按秩序安坐於潺潺流波之曲水邊,一人置盛滿酒的杯子於上流使其順流而下,酒杯止於某人麵前即取而飲之,再乘微醉或嘯吟或援翰,作出詩來。


  曲水流觴的傳統據說是始於周朝,被魏晉時期王羲之一行人的蘭亭逸事所發揚光大,並供後世曆代文人墨客相守並續。而後世延續和向往的不僅是文人的風雅情趣,更是一種如流水一般,自然順勢流動,閑雲野鶴般的生活態度;跳出塵俗,用豁達的態度去看待一切的世間苦難和浪漫的魏晉風骨。而曲水流觴則承載著這般詩意人生的態度,變換著樣貌和版本,卻從未真正從我們的文化中消失過。


  (1)山野原版


  東晉永和十一年(公元355年),王羲之稱病去官,因喜歡華堂村附近的山水之境,於是攜妻帶子來到剡縣金庭(今天的嵊州市金庭鎮)歸隱。


  按照東晉的占田法,王羲之的世族莊園可占田四十公頃,包括華堂村在內的金庭,全部是王羲之的莊園。向往周朝所流傳下來的曲水流觴聚會,來到華堂村之後,王羲之修建了“九曲圳”——一條總長達800多米,穿村而過的水渠。並邀請宗族的人來,舉行曲水流觴的聚會。


  永和九年的蘭亭會是中國曆史上重要的一次聚會,參加的除了王羲之還有謝安等一幹名人。那一天,水流花開,酒酣詩成,四十二位得詩三十七首,編為一卷,是為《蘭亭集》。文章通過宴遊之樂的渲染、鋪墊來引發自己對生命本體無常的感歎,不禁引人重新思考自己的價值觀和對待生活的態度。


  身處魏晉南北朝這個中國文化史第二次大轉型期,連年戰亂、外族交侵皆導致了傳統文化的搖搖欲墜。然而,與這種混亂並行的,卻是另一派思想文化的伊甸園:百家爭鳴中的思想複興,外來的佛教和本土的道教結合,在文學藝術作品中體現出一種清新的仙風道骨之韻。也就是這種浪漫灑脫的生活理念引得後世文人百般豔羨,而曲水流觴則是承載著這種思想的儀式而已。


  到了唐朝,流觴儀式繼續。每當新科進士及第,皇帝總要在首都長安曲江賜宴。新科進士在這裏乘興作樂,放杯至盤上,放盤於曲流上,盤隨水轉,輕漂漫泛,轉至誰前,誰就執杯暢飲,遂成一時盛事。“曲江流飲”由此得名。劉駕就曾有《上巳日》留存,記載唐人上巳節修禊流觴的詩句,稱其“萬花明曲水,車馬動秦川”,可謂是一場優雅的文化盛會。


  (2)園林亭榭抄襲版

  上巳日的祓禊儀式,逐漸失傳,三月三到水濱洗浴,也被春遊所取代。唯有曲水流觴、臨流賦詩的風雅之舉,被文人騷客們保留下來,不再到野外去找溪流了,而是在專門打造的流杯亭裏舉行。亭內鑿有彎曲回繞的水槽,客人們依次圍坐,任酒杯在水槽內流動,飲酒賦詩,以此為樂。


  在流杯亭裏飲酒吟詩,那是有皇帝的年代裏王公貴族們附庸風雅的遊戲。據統計,北京地區有過至少七座流杯亭。


  (3)桌麵創意版

  明代萬曆年間的版畫《環翠堂園景圖》中描繪了園林桌麵流觴席場景:方桌上挖了水渠,文人雅士就圍桌子而坐。書童斟水,使得水在槽裏麵流,進而帶動酒杯在槽裏醉暈暈的漂浮至客人席前。品一口美酒,放鬆身體的每個毛孔去感受當下這人間仙境,詩意便呼之欲出。


  電視連續劇《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中,也重現了置於桌麵的曲水流觴,不過這回是以宴席的形式呈現的。


  古代的流水宴是高端宴會,吃的時候規矩也很多。


  首先是流水宴的桌子,一般是木製的,並用好看的石頭點綴,中間鑿空蓄水變成水渠,尾端留有排水口。吃席的時候,主人是坐在頭部的位置,左右兩邊各有一個奴婢,一個負責上菜,另一個負責加水,保證槽內水充足並流動,這樣菜便能順流往下飄,確保每個客人都能吃到菜。尾端也有奴婢,負責收走漂流到尾沒人吃的菜。


  菜放在木製的條盤上,漂在水渠上讓香客就餐。主人並不會吃水渠裏菜,而是有自己的菜品。除了這些之外,流水宴還要配有絲竹曲藝,賓客可以一邊吃美食飲酒,一邊欣賞戲曲。曲水流觴,觥籌交錯,這是達官貴族才能享受的高端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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