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誰令騎馬客京華
【一】《臨安春雨初霽-下闕》陸遊.詩
矮紙斜行閑作草,
晴窗細乳戲分茶。
素衣莫起風塵歎,
猶及清明可到家。
霍站赤猛一抬頭看著牆上掛著的《奔馬圖》,禁不住大笑起來,“哈哈,老甄,你快看那副‘馬到成功’……”
甄友乾哪有心思,他連眼都懶得抬,繼續端著杯子,喝他的酒。
霍站赤卻起身走了過去。
他站在畫前欣賞道:“還真是任子明【1】畫的呢,這老爺子,他是很少以畫贈人的,看來這老板娘的麵子可真不小。”他又看了看落款時間,“嗯~這一定是他在做都水庸田使司副使,主持貫通‘通惠河’、‘會通河’的時候,來此吃飯,現場作的畫……哎喲,算起來,他今年得有七十三了吧!有道是,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
霍站赤隻管自說自話,友乾心馬意亂地坐在那裏喝悶酒。
霍站赤回頭看了看友乾,笑問道:“友乾兄,你聽說過‘馬踏飛燕’嗎?”
友乾頭也不抬地應了句:“我對畫不感興趣。”
霍站赤重新坐了下來,“我說的也不是畫呀,而是墮胎。”
友乾被他弄得一頭霧水,不屑地說道,“你搞什麽搞?這和‘馬踏飛燕’有何關係?”
“嗬,還有何關係,我跟你說吧,這關係大了!”霍站赤又飲酒一杯,“這‘馬踏飛燕’之法,定能化解你心中的鬱悶。”
“真的!這怎麽說?”
霍站赤道:“我跟你說,你那事,就用馬。”
“用馬?”
“對呀!”
“怎麽用?你細細說來。”
“這用馬之法,有三種:第一種叫‘騎馬法’,顧名思義,就是讓孕婦橫趴在馬背上,肚子朝下,然後讓馬跑起來,胎兒自然就顛沒了……”
“不行,不行!這種方法肯定不行!真那樣做,豈不搞得個人仰馬翻,路人皆知?”友乾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不是還有第二種麽,這一種隱秘,你自己在家裏就可以做。”
“怎麽做?”
“就是‘馬踏飛燕’呀,讓馬蹄踏在孕婦的肚子上,硬那麽…踩……”
“哎,停!停!停!”友乾驚的,瞪著倆大眼珠子,怒道,“你是不想把人踩死?!那畜生那大鐵蹄子,鐵的!!!”
“你急什麽,你聽我把話說完嘛!”霍站赤邊說著,手邊比劃著,“你別死心眼呀,咱不能用打了鐵掌的老馬,改用三歲的小馬,就是還沒上馬掌的那種。”
“這~能有用嗎?”友乾緊鎖著眉頭問。
“有沒有用,你不都得試試!”
“那,第三種呢?”
“第三種……”霍站赤明顯不想說,“哎呀,你就用前兩種就好,保準你打得下來!”
“你給說說嘛,多一個法子,多一條出路。”
“第三種,我真的記不得了,等我有時間再給你訪聽訪聽。”
“我去哪兒買馬?”
“驢市口[今禮士路北口]呀!”
“長春觀[白雲觀]那個驢市?”
“對呀!”
“那,我是去買驢呀,還是去買馬?”
“這就根據你的喜好了。”
“什麽叫根據我的喜好!?”
霍站赤嘿嘿一笑,“不是,主要是看你用完了,還用不用了。”
“誰沒事兒,成天介老懷孕玩兒?”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這驢或馬,墮完胎後,你若是用它拉車呢,你就買匹馬,若是你用它耕地呢,你就買頭驢,這不是不浪費你的錢財麽!”
“那買馬吧!”
“對,買馬好,馬的勁力頭大!”霍站赤又道,“怎麽,我找個牙儈【2】,給你尋匹好的?”
“那更好啊!”
找小二拿來了紙筆,霍站赤鋪開小紙從容地斜寫行行草草,一張小條他都寫的字字有章法,“行了,你拿著它去找李牙儈……”
友乾如釋重負,此時臉上的表情也鬆散了許多,說道:“今天正是逢集,事兒及早不及晚,那,我先走著?!”
“去吧,去吧,哎~,你先把這賬給結了!”
“知道,知道,還能讓你花錢麽!”
見友乾正趴在櫃台結賬,霍站赤又叮囑了一句,“別忘了,你跟李牙儈說,要‘兒馬’,就是那種小公馬,性子野些,可不要母的,娘們唧唧的……”
他感覺還是不放心,又起身走了過去,趴在友乾的耳邊嘀咕了好一陣子,隻聽得甄友乾臉紅耳赤,脖子都粗了……
【二】《春日效宮體-下闕》劉秉忠.詩
夜月也曾懸漢殿,
朝雲何隻在陽台。
六宮簾卷東風軟,
一派仙音翠輦來。
出了“爆肚張”,友乾的心情瞬間好了許多,他哼著小曲回“通遠鋪”牽他的坐騎。
來到了驢市口,剛一下馬,他就被人給圍了起來,原來大家都一眼相中了他騎著的大白馬。
友乾嘴上嚷著:“不賣,不賣!”右手推搡著人群,牽著馬往前走,“去~去~去,都邊兒去。”
騾馬交易市場很整齊地豎著一根根的木樁,驢呀、馬啊都給拴在柱子上。賣者在一旁佇立等候,買者在牲畜間盤旋挑選。
看到一個牙郎模樣的人,友乾便上前打聽,“請問,哪位是李牙儈呀?”
那人一指前麵一個正在忙碌的五十多歲的人道:“呶,那就是。”
市場上,最忙的當數這些牙儈了。
這一行,看似簡單,全憑著一張嘴,其實靠的是一個人的眼力和經驗。要通過觀察牲口的毛色、口齒、體形,判斷牲口的年齡、力氣、性情、毛病,估計出多少肉。如果驢的口輕[年齡小],就入養行[飼養繁殖];年久的入肉行[宰殺賣肉]。這些年搞養殖的多,入養行的牲口比入肉行的價格高。一般來說,四六口是牲畜最強壯的年齡,也就是指牲畜四至六歲,中渠平十歲零,牙上麵的一圈一圈的渠磨平了,就說明老了。
友乾待李牙儈談妥了手中的生意,抽完傭金,這才遞上了霍站赤寫的條子,說明了自己的想法,便跟著李牙儈逛市場。
不多會兒,李牙儈相好一頭棗紅色的小馬駒【3】,於是他問道“誰的駣[táo三四歲的馬]?”
“我的,我的。”蹲在馬車後,正在吃飯的一位戴草帽的老漢慢悠悠地站了起來。
就在老漢站起來的同時,李牙儈已經把駣馬的嘴巴掰開瞅了幾眼,再也沒有多餘的話語,就徑直走到老漢的身邊,左手挽起衣袖;戴草帽老漢的手也已經湊了過來,隻見兩人的手在袖子裏麵動來動去。
幾個回合下來,戴草帽的老漢臉上不高興,嘴裏還叨咕著:“這麽個價格不成,這麽個價格不成。”手已經準備從李牙儈的衣袖裏往出抽,“來撒,來撒,再給鬆開點,這駣子確實還能降點……”
“這個價可不低了,你的駣子虧不了,賣了吧!”李牙儈不停地說服,“怎麽個成來,牙口我剛看了,你也經常在這裏轉著來,價格搬的硬了說不成……”
李牙儈來自隴西,那是古絲綢之路和新亞歐大路橋的必經之地。由於大元朝不缺駿馬,他“牙儈”的工作便從家鄉搬來了京師。隻做牙儈哪能掙得了吃呀,所以,他在做牙儈的同時,還在周邊各地的農戶家裏收牲口,而後,再拉到騾馬市場上來賺取更多利益。
李牙儈知道草帽老漢的底細。原來,戴草帽老漢與李牙儈一樣,也是從農戶手裏買來牲口,再趕到市場上出售賺取差價。
“來來來,再來,錢再加上些……”或許是剛才的一番話說的到位。這次,草帽老漢掀起了自己的衣袖。
衣袖裏的捏價是保密的,即便是在現場的人也會避嫌地將目光移到他處。牙儈和賣家把手伸到衣袖裏後,捏一到五根指頭代表1-5的數字,捏拇指和小指叫“兩邊六”,拇指、食指、中指捏到一起叫“撮撮七”,捏拇指和食指叫“張口八”,食指彎曲為“彎彎九”,伸出拳頭代表“十”。
小棗紅馬最終以15貫750文成交。
友乾發現,有人用食指粗的棉繩正在編織什麽東西。李牙儈告訴他,那是在編籠頭。
友乾問:“這牲口都賣了,籠頭難道不賣?”
李牙儈解釋說:“市場上交易的牲口,交易後拴牲口的韁繩和籠頭是不賣的。這裏麵是有講究的——韁繩,是不斷的線。表明本家還能牽來牲口,繼續養牲口。”
友乾付給李牙儈800文的酬金,把小馬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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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任子明
元代畫家、水利家,書學李北海,畫學李公麟。擅長人物畫,所畫人物筆墨蒼潤,生動傳神。
他是元代畫馬第一人。2016年12月4日,任仁發畫作《五王醉歸圖》卷亮相拍場,最終以3.036億元成交。
據《明皇雜錄》記載,這五王少時感情和睦,常宴飲遊樂。依照古製,睿宗李顯應傳位嫡長子李憲,但是其三子李隆基功勳卓著。李憲深明義理,主動放棄帝位,為此,玄宗李隆基感念哥哥義舉,繼位後在興慶宮修建了花萼相輝樓,攜弟兄們登臨,一同奏樂坐敘,可謂兄弟情深。
任仁發(1254—1327),字子明,一字子垚,號月山,青浦(今屬上海市)人。擅畫人物,尤長畫馬,自稱仿學韓斡。其畫中人皆唐人裝束,且人馬均用遊絲描法,用筆工細圓勁,設色古雅純淨,意態生動自然。後人評其畫馬可與唐代曹霸、韓斡匹敵。
任仁發18歲時,科考中南宋舉人,後來遭逢元兵南下,南宋政權土崩瓦解。他毛遂自薦,獲得浙西道宣慰使遊顯賞識,被招至幕府,納為宣慰掾。而後,他曆任都水庸田司副使等職,一生從事水利工作,主持江河疏導治理;以浙東道宣慰副使致仕,築來青樓、攬輝閣於青龍江上;晚年,他請命治理吳淞江,提出“浚河港必深闊,築圩岸必高厚,置閘竇必多廣”,兩年時間,將青浦到嘉定段河道加深1.5丈,拓寬25丈,設置閘竇,浚疏支流,使水患變成水利。現今的上海誌丹苑元代水閘,就是他治水的工程傑作之一。他治水才幹出眾,且為官正直廉潔,曾受到成宗召見賞賜。然而官場得意,也必然導致南宋遺民文士對他產生誤解疏遠。
任仁發在閑暇之餘,喜好畫馬。但與以往畫家不同,他畫馬實則畫人言事,通過畫馬隱喻,揭示官場腐敗。尤以《二馬圖》最具代表性,作品畫法看似簡單,並排一肥一瘦兩匹馬,沒有背景陪襯,右邊那匹花馬膘肥肉厚,輕快碎步,尾巴揚起飄動;左邊那匹瘦馬肋骨清晰,步履蹣跚,尾巴疲憊卷縮。
他在跋語中先敘述了所畫的肥、瘦二馬:“肥者骨骼權奇,縈一索而立峻坡,雖有厭飫芻豆之榮,寧無羊腸踣蹶之患。瘠者皮毛剝落,齧枯草而立風霜,雖有終身擯斥之狀,而無晨馳夜秣之勞”。在寫完對兩匹馬的評語後,作者筆鋒一轉,進一步議論道:“世之士大夫,廉濫不同,而肥瘠係焉。能瘠一身而肥一國,不失其為廉;苟肥一己而瘠萬民,豈不貽淤濫之恥歟?”
任仁發是借用兩匹馬來評論官場的得失利弊。他將畫中的肥馬,比喻成為官不正的貪官,他們吸食民脂民膏,故而肥壯;又將畫中的瘦馬,比喻為廉明勤政的清官,因為忙於政務而累得皮毛剝落,骨瘦如柴。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作者在畫中還安排了一個不大為人注意的細節,那就是那匹肥馬馬首挽著籠頭,但是韁繩卻鬆開了,拖在地上;而瘦馬不但有籠頭,韁繩還套在馬脖子上。一匹是沒有約束的脫韁之馬,失去了控製,就會無法無天,魚肉百姓而肥己。另一匹是有約束的拴著韁繩的馬,有了管束才能盡心盡力,克勤克儉。在這裏任仁發似乎又進一步闡述了自己對於官吏管理的看法,其用心可謂十分良苦。
元末楊維楨對任仁發極推崇,曾多次為其畫作題跋。但在《圖繪寶鑒》等史料中,卻無關於任仁發的更多記載,可能是被趙孟頫的盛名掩蓋,也可能因為他較少以畫贈人。
【2】牙儈
即“市儈”。原指牙齒咬合,引申為“為買賣雙方說合的經紀人”,亦指商人。
“牙儈”相當於現在的中介,與媒人有些相似,但兩者又有著本質的區別:“媒婆”靠的是一個字——騙;而“牙儈”靠的是兩個字——誠信。
牙行最早出現於漢代,那時稱“駔儈”。漢至隋唐,中間商人獲政府給予的壟斷權,在市場上為買賣雙方說合、介紹、交易,並抽取傭金,並由此得“牙儈”之名。宋以後稱為“牙行”,後來亦稱“牙入”、“牙紀”、“牙子”、“牙商”、“牙郎”、“互郎”、“儈”。
【3】馬駒
駒為馬的幼畜,尤指一歲以下的小馬。
《說文》中道:駒,馬二歲曰駒,三歲曰駣。從馬句聲。現泛指少壯的馬。
馬的年齡年齡劃分:
人的成長分為不同的階段,馬也是一樣。馬的生命年齡比人類要短得多,大概隻占人類生命的三分之一,一般馬的壽命在二十到三十歲左右。
馬分公母,母馬的青春期大概在15到24個月的時候,當成長到兩到三歲的時候就可以生育了,但是比較合適的時間是四歲的時候;公馬在一到兩歲的時候就有性能力,但是一般在三到四歲之前是不會將它當做種馬的。這麽一來,無論公母,最適合的配種時間也就是四歲了。(視品種及個體差異)
小馬駒在出生後的十五分鍾到半個小時內即可站立;之後幾周,小馬駒要完全靠母馬哺乳;大概六周大的時候,就能自己覓食;在兩個月時蛻去乳毛,大約在4至6個月時斷奶;兩歲的時候,馬就已經長到相當成熟;三歲的時候可以開始上鞍訓練調理了;馬身體完全成熟大概在五歲的時候,內部的器官已完全發育良好,肌肉發達均勻,被毛短密且光滑,體力充沛,反應敏捷;七八歲到十幾歲的馬,經過培訓可以發展到自身成熟穩健的頂點;十六歲之後的馬就逐漸進入老年,這時的馬牙齒開始磨損,消化情況逐漸衰弱,背部下沉,四肢關節也開始老年化發展。
回看馬的一生,大概就是從出生到十二個月的時候是仔馬,到五歲之前是幼齡馬,五到十六歲是中年馬,十六歲之後就是老齡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