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夢中猶說舊繁華
【一】《紅梅.十一》王冕.詩
山林養得寸心丹,
豈是清香不而寒?
今日春風好顏色,
任他自作杏花看。
接近晌午,友乾騎著一匹白馬,提留著幾包草藥來到了王冕的茅草屋。
見小書童正在院子裏準備午飯,友乾向他打著招呼,“喂,小書童呀,你不必忙活了,我們中午吃飯店去!”
書童抬頭看見他手裏提著的草藥,知道是來讓他熬藥的,也不吱聲,低著頭繼續做他的午飯。
“切~~好大的架子。”說著,友乾徑直進了屋子。
一進門,看見王冕並沒有躺在床上,而是站在桌子旁邊作畫,友乾調笑道:“嗬,這神醫就是神啊,這還沒吃藥呢,病就好了!”
見友乾提著藥進來,王冕高興道:“呀!甄兄啊,你怎麽還親自給我送藥來,我的病已好了一大半,不需要吃藥了……”
友乾把藥放在桌子上,說道:“這藥啊,本也不是給你的,是給荊妻用的。”
“噢,你的夫人,也病了?”
“是啊!”友乾坐了下來,“本來是要在家裏為荊妻熬藥的,可是,一大早,兒媳,就是於大夫,帶領著一大幫子丫鬟、媽子、仆子都去為你尋找那位白衣娘子去了,家裏隻剩下我和病榻上的荊妻……”
王冕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些感激的話,隻是一個勁地“哎呀,哎呀!”
“於大夫臨走時還安排我,一定要來陪一陪王舉人,說一說貼心的話,說王舉人的病啊,是心病,需要有人與他溝通,她說,家裏隻有一個孩童怎麽行?所以就打發我來了。”友乾連說帶比劃地,“你看,你我是同齡人,雖不能說是知己吧,最起碼溝通起來沒有代溝……”
“是呀,是呀,哎呀,這於大夫,心就是細啊!這讓我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友乾接著送溫暖,“怎麽?中午能喝點兒?我去弄倆菜。”
“能啊,我的病早就好了,這都多虧了於大夫的妙手回春啊!”隨即,出門去喊那書童,“亮兒,你快去那‘素菜館’,叫幾個硬菜來。”
友乾也跟出了房門,並掏出了一張鈔票遞給了小書童,“這素菜館有硬菜麽?”
“有啊,”王冕說,“這‘素菜’二字,隻是為那些去寺廟上香的人回來就餐,擋擋佛祖眼的……”
友乾和王冕都笑了。
王冕說:“你不用給他錢,賒著就好。”
“誒,今天是我請客,怎能讓你破費。”
“這話說的,”王冕高興道,“甄兄是為我辦事,又讓你花錢請我吃飯,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兒!”說著,就箍著甄友乾的肩膀進了小屋。
看到桌子上王冕剛剛畫好的畫兒,友乾問:“王舉人,這是畫的杏花嗎?”
“哎呀,甄兄啊,不要叫我舉人,太生分了,喊我元章就好!”
“嗬,我就羨慕你們這些才子,”友乾看著枝條上畫有葉子,又道,“你看,這桃花畫的,真可謂‘灼灼其華’呀!”
“甄兄,這不是桃花,這是梅花。”
“梅花開的時候,有葉子麽?”
“有的有,”王冕說,“不過,小弟主要是想用這些葉子來反襯這梅花綻放的晚,屬於蓓蕾初綻……”
友乾會心地一笑:還“蓓蕾初綻”呢,難道你忘了白娘子和許宣早就生有一子叫“許仕林”麽?便笑道,“你的意思是說,這白娘子早已‘綠葉成陰子滿枝’了吧!”
甄友乾就是這樣,幾句好話過後就沒有正形了。
“哪裏,我是想用綠葉顯示白梅的美!”王冕說道,“那天吧,那白衣女孩的身邊還跟著一個身穿綠色衣服的女子,她倆並排在一起,哎呀,顯得那白衣女孩,那個清純,那個白淨喲……”
“噢,襯托啊,”友乾端詳著王冕的畫作,說道,“其實,白色的花,不一定就是白梅,也可能是梨花?還可能是杏花?”
王冕想了想,說了一句,“甄兄說的,也有道理。”
“所以嘛,你不必去強求:她究竟是一朵什麽花,隻要潔白就好。”
“對-對-對-”王冕頻頻點頭。
“就算你畫的是梅花,又何必非用綠葉去襯托她的嬌羞與豔麗,直接畫紅梅不就是了,難道紅梅,就沒了梅的忠貞與高雅?花兒,是否招蜂引蝶,不在於它的品相或顏色,而在於它那特有的味道……”
“甄兄言之有理。”王冕拾起筆,蘸了點淡淡的墨,沾染了每一個梅花上的花瓣,“嗯,甄兄說的甚是,這就比剛才確實有味道的多了。”
他又蘸了些濃墨,在畫片的右上角,題了一首詩……
【二】《紅梅.十五》王冕.詩
仙子歸來逸興賒,
夢中猶說舊繁華。
春風轉首情何已?
卻向江南認杏花。
題完了詩,王冕就把畫掛在了牆上,和友乾一起端詳。
書童提著酒和一個大食盒回來了。
王冕趕緊把桌子上的雜物收拾幹淨,又從食盒裏端出了一盤盤的菜肴,見桌子角上的草藥有些礙事,便對書童說:“亮兒,你去為甄夫人把這草藥煎了。”
書童朝友乾扮了個鬼臉。
友乾卻道:“這藥啊,服用前後一個時辰內是不能進食進水的,荊妻申時食用,讓書童吃了飯再去煎熬也來得及。”
“噢,那你坐下吧!”書童剛一坐下,王冕又喊他起來,“哎,哎,你去把我的那隻保溫杯【1】找來……”
書童問:“找它作甚?喝酒麽?就那麽一隻杯子……”
王冕說:“就你話多!”
書童起身去尋那隻保溫杯。
王冕問:“這酒,還需要燙麽?”
友乾說:“都什麽天氣了,還燙酒……”說著,就打開酒壺給王冕斟酒。
見書童找來保溫杯,王冕拿給友乾看,“等會兒熬好了藥,就用這隻杯子給令夫人帶回去喝,就不會涼了。”
友乾心裏暗喜:正愁明天沒有理由讓清婉出門喝藥呢!現在有了這隻杯子,不但能夠保溫,而且還能保密……直接把藥放進保溫杯裏帶回家喝,豈不更加便利……真是天助我也!
他連忙起身接過了那隻保溫杯,小心地捧在手裏端詳:“元章兄啊,你是從哪兒弄來的這個寶貝?”
“嗬,提起這隻杯子,話就長了。”王冕抿了一口酒,說道:“那是上上一屆的會試[指1321年京試],我遇上了老家來的考生‘達普化’,他是西域色目人[哈薩克族人],表字‘兼善’,伯牙吾台氏。先世居白野山,父親‘塔不台’任台州錄事判官,這‘達普化’就遂隨父入籍台州,定居臨海。”
王冕又尷尬地笑笑,“我倆都是江浙名人,人家是十七歲就在江浙鄉試中得了第一名,十八歲賜進士及第;我呢,是考了十二年,每次都名落孫山……”
友乾勸解說:“色目人的考卷多簡單?若是我去考他們的卷子,也能金榜題名呢,又何況你才華橫溢的王大才子?”
“話不能這麽說呀!”王冕道,“我們從小接觸漢文化,他們學漢學才多長時間?你總不能讓那些西域人、大秦人和我們一樣,都用同一張卷子吧,那豈有他們考中的份兒……亮兒,你先把這個保溫杯去清洗清洗……”
書童放下了手中的大雞腿兒就想去接那杯子。
王冕道:“哎哎哎,先擦擦手。”
書童拾起桌子上的抹布,擦了擦手,拿起保溫杯就走。
王冕說:“‘達普化’見我生活過得清貧,有時候連口熱茶都喝不上,就把他隨身攜帶的這隻保溫杯送給了我,我一直都沒舍得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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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保溫杯
保溫瓶、保溫杯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物件,尤其是冬季,有了能保溫的杯瓶,意味著能隨時喝到熱茶。否則,就隻能隨用隨燒,或者隻能喝涼茶了。
中國古人很早就注意到這個問題,尤其是貴族,為此他們發明了鑒缶。鑒缶類似冰箱,其分為外鑒內缶兩層,內層缶中盛放需要保溫的酒或者食物,而鑒和缶之間的空隙放熱水,這樣就能保溫。如果是夏天,就把熱水換成冰,這樣可以保鮮、冰鎮。
八零九零後的朋友應該記得,以前家中會有看起來很是粗糙的保溫瓶,外麵是竹子編成的殼,也有的是鐵殼。
其實,這種現代意義上的保溫瓶,最早出現於1892年,是英格蘭科學家杜瓦發明的。這種瓶子其實有兩層,內層是瓶膽,瓶膽上塗著水銀,如果你打碎過這樣的瓶子,肯定會發現。這種塗著水銀的瓶膽,可以阻止熱輻射,防止熱散出去;外層與瓶膽中間是真空,這樣可以阻止熱對流。說白了,這種保溫瓶保溫原理,就是把瓶膽放在了無法與外界“交流”的環境中。
這種保溫瓶,其實中國古代也有。
在南宋洪邁的《夷堅誌》中,就記載過這樣的瓶子:“後為醉仆觸碎,視其中,與常陶器等,但夾底厚幾二寸,有鬼執火以燎,刻畫甚精,無人能識其為何時物也。”
《夷堅誌》雖是誌怪小說,但是其很多事都是洪邁親眼所見或者聽來,不是憑空編造杜撰而來。書中提到的藥方等,甚至被李時珍收入《本草綱目》中。
當然,這個瓶子是無意發現的,故事如下:
北宋初期有一位名臣,叫張齊賢,此人出將入相,為相二十一年,是個能臣,史書讚譽他是“晚歲以三公就第,康寧福壽,時罕其比”。不過,張齊賢曾和向敏中爭著娶一個寡婦,結果驚動了皇帝宋真宗,一查發現是為了寡婦的嫁妝財產,兩位宰相都被罷官。
張齊賢有一位後人,叫張虞卿,住在西晉伊陽縣的小水鎮上。有一回,張虞卿挖土,挖出來一個黑色的瓶子。張虞卿很喜歡,就把這個瓶子放在自己的書房裏,裏麵放點兒水,插幾枝花。冬天到了,張虞卿怕水把瓶子凍裂,天天晚上會把水倒掉。結果有一天他忘了,第二天早上看的時候,發現瓶子沒凍裂,而其他盛水的東西都凍裂了。
看到這裏,張虞卿覺得這個瓶子不一般。第二天,他做了個實驗,把瓶子裏倒滿熱水,一整天水都沒涼下來。後來,張虞卿就把這個瓶子作為保溫瓶使用。有時候他和朋友出去郊遊,就用這個瓶子裝滿熱水,需要喝的時候再倒出來,水還是很熱,如同剛煮沸一樣。有如此效果,張虞卿更是把這個瓶子當成寶貝。
不過,張虞卿的仆人有一回喝醉了酒,不小心把瓶子打碎了。張虞卿一看瓶子,這才發現,這種瓶子和普通的陶瓶沒啥兩樣,隻是底部很厚,大約有二寸,瓶子分成兩層,上麵還畫著小鬼拿火烤著瓶子,相當漂亮。他問了很多人,但是別人都不知道這種瓶子的來曆。
這個故事說明,最遲在宋代,就已經有了與現代熱水瓶原理相似的瓶子。瓶子上所繪“鬼執火以燎”,應該和保溫瓶內膽上的水銀一樣,能夠阻止熱輻射;而夾層之間或許也被抽成了真空,這樣就能阻止熱對流。隻有這樣,才能保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