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相見爭如不相見
自從李甲來“風雅澗”大鬧了一場後，便不見了蹤影。
一《滿江紅.晝日移陰》周邦彥.詩
晝日移陰，攬衣起，香帷睡足。
臨寶鑒、綠雲撩亂，未忺妝束。
蝶粉蜂黃都褪了，
枕痕一線紅生玉。
背畫欄、脈脈悄無言，尋棋局。
重會麵，猶未卜。
無限事，縈心曲。
想秦箏依舊，尚鳴金屋。
芳草連天迷遠望，
寶香薰被成孤宿。
最苦是、蝴蝶滿園飛，無心撲。
這天清晨，太陽高掛，日影漸漸移進了臥房。
杜十娘從沉睡中醒來，披上羅衣，撩起簾幕，來到鏡前。隻見秀發零亂，脂粉暗淡，臉上還有一線紅玉般的枕痕。她看了看，卻也無心梳妝。便站起身來，來到客廳。
她背依畫欄，凝望著昔日與他對弈的地方，默默無語。
想到與他再見可能遙遙無期，杜十娘那無限憂愁瞬間湧上心頭，久久難以平複。屋內的秦箏依舊，箏聲猶在耳際，而他卻再也不見了蹤跡。
她抬眼遠望，天邊芳草連天；回眼屋內，被香薰過的被褥隻剩下一人獨宿；最傷感的是，蝴蝶滿園飛舞，卻無人與她共同去捕捉……觸景傷情的杜十娘不禁淚流滿麵。
那麽，熱戀中的李甲為何不來找杜十娘了呢？
他是不敢來！
隻要李甲一出家門，妻子就和他大吵大鬧。這不，上次李甲來“風雅澗”鬧的第二天，妻子便跑到街上找了位代寫書信的先生，把李甲在揚州老家的所作所為，如實地寫了一封信，告訴了在京為官的公爹。
在李府中，李甲是長子，難免受父母的寵愛，但是李家的家法卻是很嚴格的。雖然當時有很多世家豪門中，大多眷養幾名歌妓侍妾，但在李府家中卻是絕對不行的。
父親在給李甲的信中一再地強調：“李家世世代代，沒有納過歡場中的女子。如果這種女人一旦進入家門，一定會弄得家宅不和，而且淫風邪氣，都會由此而生，甚至做出傷風敗俗，或造成家門不幸的事。這事是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看到這封信，李甲一下子便泄了氣，眼看著和杜十娘的事，將化為泡影。他終日是愁容滿麵，常常以酒澆愁。
二《鵲踏枝.幾日行雲何處去》馮延已.詞
幾日行雲何處去？
忘卻歸來，不道春將暮。
百草千花寒食路，
香車係在誰家樹？
淚眼倚樓頻獨語。
雙燕歸來，陌上相逢否？
撩亂春愁如柳絮，
依依夢裏無尋處。
雖然杜十娘知道李甲的妻子限製李甲出來，但並不知道限製得如此苛刻。一個月不見李甲的麵，便就胡亂猜疑起來：“他是不是不愛我了？他是不是把香車係在別處，找別的女人去了？
他的妻子不是說過麽——隻要不帶回家，在外怎麽玩耍都行嘛……哎，我為何非要讓他娶我呢？可是，不讓他娶我，周老大便會娶走我的呀！”
杜十娘孤獨地倚靠在樓上，看著柳絮飛舞，聽那雙燕呢喃。她憂傷惆悵，愛恨交加，把所有的憂愁都化作了自言自語和滿眼的傷春淚……
中午，賈正理帶著一幫子紈絝子弟來到“風雅澗”。
他們點名要杜十娘佐酒。
這群色鬼、酒鬼和餓死鬼，見到花容月貌的杜十娘便“黏黏著”不走，一直到了太陽下山，他們還是不肯離去。
三《菩薩蠻.綠蕪牆繞青苔院》陳克.詞
綠蕪牆繞青苔院，
中庭日淡芭蕉卷。
蝴蝶上階飛，烘簾自在垂。
玉鉤雙語燕，寶甃楊花轉。
幾處簸錢聲，綠窗春睡輕。
也是太想念，李甲便冒著風險來到了“風雅澗”的不遠處。他遙望著這座讓他掛念一生的青樓出神——
綠草叢生的圍牆，環繞著長滿青苔的庭院；一天的日曬，芭樵葉兒都有些倦曲了；蝴蝶卻趁著傍晚的涼快，在台階上翩翩起飛。
李甲盯著杜十娘的繡房不停地看，帷簾在微風裏自在地飄垂；白玉的簾溝上一雙燕兒低語呢喃，華美的高樓啊，楊花柳絮飄旋飛轉……一聲聲“簸錢[賭博]”為戲的嬉鬧聲，從綠簾裏肆意地飄出……
青樓，依然是李甲從前住過的樣子。
往日，在他的感覺裏，是那樣地親切溫存；而如今，又是多麽地淒寒。李甲沒有勇氣再走進這座大廈，甚至沒有勇氣再靠得它近一些。
飄雨了。
不知老天是在可憐他，還是要攆他走……但他，還是倔強地隔著雨絲凝視著那座青樓，隻覺得白霧茫茫，一片模糊。
在這座高樓前，李甲究竟站了多久，也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發現周圍的街巷燈火已經亮了，雨從亮著燈光的窗口前飄過，恍如一道道珠簾。在這珠簾的閃爍中，他才迷蒙地沿著悠長而又寂寥的雨巷，獨自往回走……
四《西江月.寶髻鬆鬆挽就》司馬光.詞
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
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遊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也許是心有靈犀，杜十娘在佐酒的間隙，來到窗前。
她透過朦朧的燈光，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趕緊讓如意出門看看，是不是他！
如意找到惆悵的李甲，把他帶到了杜十娘的繡房，給他換了一套幹鬆衣裳，又把他領進了會客廳。
李甲和賈正理等人打過招呼後，便讓他坐在主桌旁邊的小桌子上。如意給他安排了一桌酒菜。
李甲一邊喝著瓊花露[1]，一邊欣賞著杜十娘為客人表演的妖豔舞蹈。
隻見她——
挽了一個鬆鬆的雲髻，化上了淡淡的妝容。青煙翠霧般的羅衣，籠罩著她輕盈的倩影。她的舞姿就像飛絮和遊絲一樣，飄忽不定。
可李甲感覺，杜十娘更像一隻花蝴蝶，仿佛在男人間叮來叮去……他感到很不舒服，便迅速寫了一首詩，把杜十娘比作一隻采蜜[財迷]的蝴蝶，來惡心她。
他的詩是這樣寫的：
“紅塵霧裏醉梳妝，
巧戲鮮花品蜜香；
展翅翩翩揮寂寞，
輕扇彩翼舞秋霜。
魂傾梁祝情飛散，
迷徹莊生睡夢長；
從古至今多墨客，
吟風曉月韻詞章。”
看完詩句，杜十娘把信箋遞給自己的丫鬟如意。她來到了周正理的跟前，說道：“賈少爺，我給你們唱首歌，怎麽樣？”
賈正理高興地說：“剛才讓你唱，你就是不唱。說是傷風感冒了，嗓子十分生疼……怎麽，李公子來了，你的嗓子立馬好了？”
“疼，還是照樣地疼！隻是十娘感到盛情難卻。賈少爺今天帶著貴賓過來給我捧場，如果我隻是跳支舞、佐個酒也說不過去呀！”杜十娘調笑道。
“這就對啦。”賈正理轉頭對客人說，“十娘的歌聲，是千金難求。今天諸位仁兄算是來著了，十娘要為你們一展歌喉……”
杜十娘故意矯情地說道：“不過，我今天確實病了，嗓子有些沙啞，歌曲唱得不一定動聽，還請諸位多多見諒！”
賈正理帶頭鼓掌，表示對十娘的讚許。
杜十娘示意侍女們開始伴奏，她瞄了李甲一眼，便深情地起唱……
五《酒醉的蝴蝶》劉海東.詞曲 王思思/張柏芝.歌
[歌曲]“怎麽也飛不出，花花的世界，原來我是一隻，酒醉的蝴蝶。你的那一句誓約，來的輕描又淡寫，卻要換我這一生，再也解不開的結。
春去鏡前花，秋來水中月，原來我就是那一隻，酒醉的蝴蝶。花開花時節，月落月圓缺，原來我就是那一隻，酒醉的蝴蝶。”
唱著唱著，杜十娘便潸然淚下；伴唱和伴舞的侍女也都淚眼汪汪的。
看到舞台上表演者都紛紛落淚，賈正理和他的客人都感到納悶：
“不就是個表演麽？怎麽還哭上了！”
“要‘化蝶’了吧！”
[伴唱]“怎麽也飛不出，花花的世界，原來我是一隻，酒醉的蝴蝶。”
[獨唱]“你的那一句誓約，來的輕描又淡寫，卻要換我這一生，再也解不開的結。
春去鏡前花，秋來水中月，原來我就是那一隻，酒醉的蝴蝶。花開花時節，月落月圓缺，原來我就是那一隻，酒醉的蝴蝶。
春去鏡前花，秋來水中月，原來我就是那一隻，酒醉的蝴蝶。花開花時節，月落月圓缺，原來我就是那一隻，酒醉的蝴蝶，酒醉的蝴蝶。”
此時的李甲卻聽懂了十娘的心聲。
當看到杜十娘生著病，麵容憔悴，仍然要對這些大爺送往迎來、強顏歡笑……而自己還在誤解她，李甲的心裏如同刀絞一般。
苦酒，在一杯接著一杯地往自己的嘴裏猛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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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揚州名酒：瓊花露
瓊花是古城揚州的象征，揚州更以瓊花而名揚四海。瓊花天下無雙，瓊花作為揚州＂市花＂，是當之無愧。揚州瓊花被譽為天上奇花，隻是因為偶然，仙界有一粒種子灑落揚州，於是放花時節，一朵又一朵迥異凡塵、冰瑩玉潔的仙花閃亮人間，香飄千裏。茫茫人世，瓊花仙姿隻有有緣的人才能一睹芳顏。
但是，金人南下，竟然把仙樹連根挖走了，終致仙木枯死，不知所終。這件事讓揚州人傷透了心，於是元人趙文說，瓊花是仙花，是“香如蓮花，落不著地”。便寫了《瓊花上天歌》：
朔風吹沙淮浪白，二十四橋沉冷月；顛雷夜半撼蕪城，雪萼瓊絲破空碧。
金瓶歲歲獻君王，玉罌泛酒蓮花香；明光殿閉沙漠遠，人自無情花斷腸。
落蕊飛天識天路，何如拔樹飛升去；唐昌遊女再歸來，城中隻賣瓊花露。
江南俘客吟如叫，想像裁詞不成調；天宮夜宴按霓裳，玉女擎花紫皇笑。
丙子年某夕，大雷雨，忽然間，瓊花樹沒有了。傳說已回歸天界。但是，回歸天界之時，瓊露如甘霖灑落人間，成了＂瓊花露＂，盡管這是一個傳說，但它寄托人們對瓊花樹的向往。
元朝時的揚州名酒主要有五加皮酒、葡萄酒、瓊花酒和金盤露酒，五加皮酒屬揚州的高郵所產為最好，五加皮實為一種藥材，具有祛濕，補肝腎的作用。金盤露酒中的金盤是道家神器，取其名是蘊含了祈求長生之意。
明清時期，有記載的揚州名酒有雪酒、五加皮酒、木瓜酒等。當說到木瓜酒，有人以為是以木瓜泡酒，其實，所謂木瓜是指“瓜米”糯稻碾五次而成的，立冬後用於釀酒，即成木瓜酒，此外揚州高郵還產蒿酒，雖以苦味見長，卻也別具風味。
還有一種“蜜淋漓酒”，口感比較甜膩。回望千年前，我們似乎能嗅到美酒飄香，李白在《廣陵贈別》中寫到：“玉瓶沽美酒，數裏送君還；係馬垂楊下，銜杯大道間。天邊看淥水，海上見青山；興罷各分袂，何須醉別顏。”
可以想見，當李白送別好友孟浩然之廣陵的時候，一定也曾勸君更盡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