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欲知此夕淒涼思
一《搗衣篇-其三》[1]林世璧.詩
閨閣關山片月明,
相思不盡搗衣情;
欲知此夕淒涼思,
請聽終宵斷續聲。
虞美盼打定了主意,要去尋找自己的心上人。
她趁著丫鬟仆婦們都睡著了,便瞞過拘管嚴緊的娘親,躲過了形影不離的如煙和夏蓮,獨自一人走出了房門,閃過了院門,悄悄地來到了大街上。
半個月亮掛在了天上,四周是一片寂靜。隻有白露下,那些發黃的葉子還在靜靜地飄落。
虞美盼不敢走大道,而是專挑那些荒郊野嶺走。山道曲曲折折,路途高高下下。她本就身體嬌弱,再加上心裏害怕。不一會兒,便氣喘噓噓,上氣不接下氣了。
她心裏琢磨,如果要追趕上師哥,隻有疾走飛奔了……她的腳步不由地加快了許多,似快馬奔馳在曠野。
但是,師哥會在何處歇息呢?他一定會住那些荒郊小店,因為師哥是一個‘過日子’的人,決不會浪費錢財的,他要攢錢娶我呀!他說過,過了新年就來娶我回家。
對,就尋那些路邊小店找他……可以料想得到,現在的師哥一定是在客店的房間裏,呆呆地愁得沒話可說,過著度日如年的長夜。
美盼走過了一村又一村,飛躍了一崗又一崗。
篤郎啊,今宵你酒醒何處?
正在彷徨,忽然眼前出現了一所村邊客棧。美盼想,師哥大概就住在這裏了吧!她停住了飛馳,落下身來,舉起玉手,輕輕地敲門,輕輕喊道:“開門,開門來!”
隻見屋裏點燃了燈光,回應道:“是誰在敲門?是人嘛,趕快說清楚是誰;如果是鬼,就請你馬上離開!”
美盼一聽便知是師哥的聲音,心道:哼!竟敢把我當成了女鬼!便道,“師哥,是我~”
屋裏的人迅速把門打開了,正是師哥。
師哥一見到美盼,真是喜出望外,說道:“啊喲,盼妹,原來是你呀,你怎麽來了?”
“我是實在放心不下,便跟了過來。”
“母親知道嗎?”
“我是趁著母親和如煙都睡了,特地趕來和你一同前去。”
完盛連忙一把將美盼摟在懷裏,又擁她進了屋內,說道:“盼妹啊,難得你如此情深,師哥我何以相報?啊喲,你看你看,衣衫都勾破了,繡鞋兒上沾滿了露水泥沙,你的小金蓮一定也磨出水泡來了……這,怎不教哥哥心疼!”
美盼撒嬌道:“這都是為了你,也顧不得路途遙遠,崎嶇難走了~”接著,在完盛的耳畔軟語低聲道,“奴家想你想得——覺也睡不著,飯也吃不下。你看,我香消玉減,瘦了多少?
每見花開花謝,總是激起了青春容易消逝的傷感。又怎能忍受涼絲絲的鴛鴦枕,冷冰冰的繡花被,鳳隻騖孤,寂寞淒涼……你我本來是團圓明月,卻被烏雲遮擋,想起來令人悲傷。
想人生最苦的就是離別,可憐我千裏關山,獨自一人長途跋涉,受盡苦楚,為的是什麽,還不是為了能和你長相依?
如果哥哥不讓奴家跟去,像這樣的牽腸掛肚,受盡煎熬,倒不如恩斷義絕的好!”說著,便伏在完盛的懷裏嚶嚶抽泣。
“盼妹,你何出此言?想師妹對我恩深如海,我對師妹義重如山,如何可以恩斷義絕呢?今晚妹妹前來相投,要和哥哥私奔,我是求之不得啊!然而,此去成都,千裏萬裏,關山跋涉,宿露餐風,妹妹乃千金之體,金枝玉葉,如何能經受得住旅途的勞頓?”
“哥哥~,奴家不戀愛豪傑,也不羨慕驕奢,我隻願和你——生則同裳,死則同穴。”
“縱然妹妹堅定不移,哥哥心中實在感到不安。”說到此處,兩人不禁相擁而泣。
正在這時,就聽外麵有人大聲喧嘩:“你去左邊看看,你去右邊找找……剛才明明看到小姐渡過河來,現在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快把火把點起來,仔細搜尋……”
一聽這粗聲,便知是虞管家的聲音。
小門仆虞祿說道:“我看得清清楚楚,小姐她走到這店裏去了。”
“不能吧,荒郊野店的,大小姐哪裏敢進?”
“管家怎會不信?不然,我喊她出來!”隨後,虞祿便大聲地喊叫,“大小姐,出來,快出來吧!我看見你進了屋……”說著,把門敲得是震天響。
完盛在裏麵嚇了一跳,說道:“怎麽師妹剛到這裏,管家就找來了。這可怎麽得了嗬!”
美盼卻毫不在乎地說道:“師哥,你靠後些,讓我來開門對付他們。”
“盼妹,不可,不可。你去開門,豈不是正好讓他們給抓走了?萬萬可不能開門啊!”
“你怕什麽,一切有我呢!”說著,走向房門。
完盛急了,上前一把拉住了美盼的衣袖不放,說道:“盼妹啊,你不能走啊,我離不開你……”使勁一拉,隻聽得嘩啦一聲,把美盼的袖子給拉了下來。
美盼回頭一看,房間內靜悄悄的,什麽人也沒有。
原來是南柯一夢。
二《搗衣篇-其一》林世璧.詩
西風白晝已漫漫,
玉露淒清玉漏殘;
冰簟銀床秋弄色,
翠幃羅幕夜生寒。
美盼連忙披衣而起,偷偷地出了房門,輕輕地下了妝樓,信步來到了拜月的小院。
小院裏,什麽也沒有,更沒有什麽可愛的師哥,隻有一天的露氣和滿地的霜華。
她抬起頭來,望了望夜空。
星星依舊燦爛,那半個月亮卻早已下了山。她眺望著西牆——綠依依的楊柳,被高牆遮掉了一半;黯淡的清秋之夜,小門兒還緊緊地關著;疏刺刺的秋風吹落了林中的黃葉,昏慘慘的燭光從樹梢間露了出來。
那顫巍巍的竹影如走龍蛇,絮叨叨的蟋蟀叫個不停,韻悠悠的搗衣砧聲一杵連著一杵,真是沒個消停……
嗨!原來就是這些搗衣的砧聲,驚醒了我痛煞煞的傷別,冷清清的長歎和那急煎煎的好夢。
唉!癡情的良人,你現在究竟到了何處?是否已經安全到了家鄉?
想當初,你住在西院的時候,靠得是如此地近,也就是東牆與西牆的距離,那個時候,你都會常常地給我寫信;現在怎麽了,為何離著遠了,卻是什麽信兒也見不到了呢?
無聊的我啊!也隻能回味夢中的情景了——剛剛師哥的熱情和狂野,還曆曆在目……如果每夜,都有如此的光景,豈不也很好!
哎!我為何會做這樣的夢呢?難道是,老天爺在指引著我,與師哥私奔?那樣的話,師哥會不會笑我癡情呀~
管他呢,誰讓你帶走了我的心!
————————————
注釋
[1]林世璧
明朝福建閩縣林浦鄉(今福州市倉山區城門鎮林浦村)人,字天瑞,林炫之子。他高才傲世,醉後揮灑,千言立就。後遊山失足墜崖死,年三十六。
林世璧,少有俊才,為歌詩古文詞,豪宕樗散。性嗜飲,每酣起舞,嗚嗚微吟,則家童儲筆硯以俟,少選奮起,數十紙漓澌立就,倦則複飲。生平所為詩文,十九酒後得之。然世璧天才蹀躞,時有不經人道語,苦思者不能及也。
所著有《彤雲集》、《折楊柳》、《渡馬江》、《林公子集》。
(1)《搗衣篇》
其二:年年秋夜何蕭索,幾度芙蓉楚江落;閨閣佳人團扇悲,關山戍客征衣薄。
其五:流螢旅雁為誰飛,飛去飛來淚滿衣;敢惜河顏凋寶鏡,還將清夢繞金微。
其六:金微白雪三千裏,寶鏡空懸照秋水;啼鳥飛花怨管弦,青苔綠蘚生羅綺。
其七:羅綺弦歌他自愁,春來秋去幾時休;盈盈巫峽悲雲雨,皎皎星紅見女牛。
其八:星河巫峽傷心絕,天上人間有時別;寶幄空浮蘇合香,羅衣尚掩同心結。
其九:此時憔悴令人嗟,摘盡秋霜木槿花;搗得寒衣向西寄,不知何日到龍沙。
(2)搗衣,有二種意思
一是指古代服飾方麵的一種民俗,即婦女把織好的布帛,鋪在平滑的砧板上,用木棒敲平,以求柔軟熨貼,以便好裁製衣服,稱為“搗衣”。
二是將洗過頭次的髒衣放在石板上用杵捶擊,去渾水,再清洗,使其潔淨,也稱“搗衣”。
宋元以前,棉花的栽種在中國尚未普及,服裝通常隻能用絲織品及葛麻等。絲織品當然隻能供貴族穿戴,尋常人家大多穿葛麻。葛麻織品最明顯的缺陷點就是纖維太硬,穿著不舒服,所以在穿以前需要搗柔軟平整。這便是李白的“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中所說的搗衣,其目的隻是把衣服錘鬆軟平整,隻須在家裏進行即可,也不必去河邊去搗衣。隻有做軍衣的女人們才會集體去河邊搗衣,那時的搗衣之聲也確實震撼。
搗衣一般在夜晚進行。
由於舊時生活貧困,即使是點燈的油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能省就要盡量節省。而搗衣這一活動不需要太多的光亮,能看清輪廓就可以進行,月光正好能滿足這個條件,這就是古代婦女選在月夜下搗衣的根本原因。
上述的搗衣服飾風俗在北方較為流行,而在南方特別是莆仙一帶,一般隻在城中流行,在縣城以下的農村中,基本上是搗洗衣裳。
女人們一般在秋天裏進行搗衣。
在古典詩詞中,淒冷的砧杵聲又稱為“寒砧”,往往表現征人離婦、遠別故鄉的惆悵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