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一朝風雨滿地紅
何月嬋沒事的時候總想往趙語蓉[藝名:譚思婷]那裏跑,她想從語蓉那裏學些掙錢的本事。
午後,老鴇[1]麗娘看到待在語蓉那裏的月嬋,把她倆都罵了一頓,並罰月嬋多洗幾盆衣服。
一《一朝風雨》佚名
一朝風雨,滿地殘紅。
濕了花香,幾許悲涼。
奈何世間無常。
月嬋在不停地洗著衣服,肚子餓得咕嚕嚕地叫。
珠簾秀忽然遞過來兩個糕點,俊俏的小臉上堆滿笑意,說道:“我幫你洗。”
月嬋使勁地點了點頭,迅速讓開了板凳,抓起遞過來的糕點就猛吃起來。
簾秀坐到了板凳上,掄起細細的手臂,用棍子往濕衣上猛敲。她邊敲著邊問道:“嬋兒,你是不是把中午飯又省下了?你晚上偷偷拿回家也冷掉了,你娘吃了能舒服嘛!”
“就算是冷掉的,也比我娘吃的糟糠稀粥要好得多,麗娘常說‘人不舒服就要靠補的’。”月嬋很有道理地說著,還一本正經地蹲在簾秀的身邊繼續說道,“我現在的工錢買不起藥,不過我娘說,她能撐,撐到我長大了,接了客,就有希望了。聽說,接客都能賣好多好多的錢。”
珠簾秀的小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她伸著濕濕的小手就去捶月嬋,小大人似的叮囑道:“你滿嘴的胡說,整天把接客接客地掛在嘴上,在我麵前說說也就罷了,如果出去說,人家會說你不害燥的!”
“哈哈哈,我也聽到了。嬋兒就是不害燥!”
聽到痞痞的聲音一傳來,簾秀立刻崩起了臉來,月嬋卻在偷著直樂。
發出這個聲音的,絕對是珠簾秀的前世冤家。每次聽到他說話,簾秀都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順著聲音,緊貼著月嬋的身後,冒出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長得濃眉大眼,分外地精神。他貼在月嬋背上,諂媚地同洗衣服的簾秀打著招呼,“娘子,我幫你洗衣裳,好不好呀?”
這男孩名叫葉步世,和嬋兒、秀兒的年紀一般大,他是這紅樓裏一個龜公的兒子,據說他娘就是這裏的一個窯姐,生他的時候難產死了。
葉步世從小是在紅樓裏長大的。當見到五官討巧可愛的珠簾秀時,就緊盯著不放了。簾秀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大咧咧地喊著說,要娶珠簾秀做娘子。
簾秀嘟起薄薄的小嘴,說道:“葉步世,你的厚臉皮比嬋兒有過之而無不及。”
葉步世卻滿不在乎地說:“那不能比!我是男人,嬋兒是女兒家,她整天說接客接客才叫不要臉呢……”
“葉步世,也不死!去死!去死!快去死!”月嬋瞪圓一雙大眼,衝著葉步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虎頭虎腦的葉步世立刻抱著頭到處逃躥。
如果說在女兒樓裏,珠簾秀學到的是一口軟語軟話,那麽何月嬋學到的就是罵人的狠話。什麽話月嬋都敢說,什麽話她都敢罵。這會兒,換作簾秀看著他們抿著嘴笑了。
月嬋氣呼呼地接著前麵的話繼續說道:“我的確不要臉,那又怎樣?我有工錢掙就好!秀兒,難道你不喜歡?”
一提及錢,簾秀便哭了起來。因為她就是人販子為了十兩銀子給賣到妓院的。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訴:“我不要錢,我要爹娘。我爹娘都很疼我,可他們被抓走了,所以現在還不能來接我。我娘跟我說過,要我好好聽話!將來給我找個天底下最好的相公。”
何月嬋卻拍著胸脯很豪爽地說道:“秀兒,沒事的。如果等我掙錢的時候,你爹你娘還不來接你,我就把接客的錢一半給娘親治病,一半給你…贖身,嗯,贖身……反正接客的錢有很多很多,應該用不完的……”
孩子們正在暢想著未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女人慘叫聲打碎了他們的夢,聽得月嬋和簾秀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葉步世一聽,撒腿就順著聲音跑了過去。月嬋膽子大,也想看看紅樓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便也跟著跑去了。
看到他倆都跑了,簾秀便扔下了手中的濕衣裳,回自己房間去了。
二《如夢令.纖月黃昏庭院》納蘭性德.詞
纖月黃昏庭院,語密翻教醉淺。
知否那人心?舊恨新歡相半。
誰見?誰見?珊枕淚痕紅泫。
完盛來到了探花巷,打聽好紅樓的方位,便邁著四方步,悠哉悠哉地向紅樓走來。
大老遠,就聽見紅樓裏傳出的慘叫聲,他急忙跨進紅樓的大門。
隻見紅樓門口站著倆窯姐,她倆一邊搖頭歎氣,一邊湊在一起嘀咕。
一個說: “這個譚思婷,真是要錢不要命了,眼看就要生了,還出來接客。”
另一個說:“思婷就是傻,還以為懷了男人的孩子就能拴住男人的心,到這裏來的男人,有哪一個不是喜新厭舊的白眼狼!”
“聽說最近又勾搭上一個小白臉——不,小白毛……”
完盛上前施禮道:“請問姐姐,譚思婷小姐是住這兒嘛?”
其中一個姐姐說:“是啊!公子找她何事?”
完盛道:“有人托小生帶了個口信給她。不知哪位是譚小姐?”
另一位血紅小嘴的姐姐向紅樓努了努嘴,說道:“叫喊的那位就是。”
完盛問:“她怎麽了,幹嘛叫喊?”
第一位姐姐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說道:“舒嗦得唄!”
正在談笑間,一個黑黢黢的男人,慌慌張張地從紅色木門裏麵跑了出來。他邊穿衣服邊惡狠狠地罵道:“真他媽的晦氣,老子出來尋樂子,竟然搗鼓出個孩子來……”
窯姐們這才知道,語蓉肚子裏麵的孩子生下來了,忙問:“那…思婷…可好?”
“這誰知道!我出來時,反正兩人都沒了聲息。”男人滿手是血地跑開了。
兩姐姐急忙跑上了紅樓。不多時,一聲嬰兒的啼哭聲便從樓裏傳了出來……
何月嬋嚇得撒腿就跑,她慌慌張張地衝進後院自己的房間裏,“砰”地一聲撞開了門,還把簾秀嚇了一跳。
此時的珠簾秀正坐在床上,就著燭火在笨手笨腳地學縫補衣服呢。她問道:“嬋兒,你回來啦?”
何月嬋並沒有搭理她,而是轉身把門栓用力給關上了;還搬過凳子,全都堵在門上;想想不夠,又衝到桌子旁邊,用小小的身子拚命推動桌子到門口,嘴裏不停地嘟囔道:“不接客了!我不接客了!”
見月嬋這個樣子,簾秀不解地問道:“嬋兒,你在做什麽?”
珠簾秀跟著女兒樓裏的姐姐們學得一口溫聲軟語,平日月嬋很喜歡這樣聽她說話,但現在她滿腦子都是語蓉的慘叫和那男人滿手的鮮血。
月嬋一口氣吹滅了蠟燭,迅速蹦上床,拉著簾秀用被子蓋好。
簾秀這才發覺月嬋全身都在發抖。簾秀還想問些什麽,月嬋一隻手死死地捂住她的嘴,顫抖著卻堅持著……
夜,靜極了。
月嬋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好像聽到走路聲在一步一步地靠近窗戶,那厚重的靴底踩在磚上發出叩叩的聲響。
簾秀睜著大大的眼睛,不解地看著月嬋,瑟瑟發抖的兩個身體緊緊靠在一起,她倆就這樣僵持了整整一夜。
三《回鄉偶書》張明中.詩
不見眉間半點黃,
花開花落總他鄉;
子規偏向三更月,
喚起愁人也斷腸。
聽說語蓉生了孩子,麗娘便過來探望。完盛給了麗娘幾兩銀子,麗娘便答應他跟著上了樓。
完盛出錢為語蓉請來了郎中。郎中給大人和孩子做了一番診斷後,說道:“大人、小孩兒都沒有什麽大礙。也不需要開什麽藥了,給大人熬點米湯便可。”
送走了郎中,完盛看到語蓉的情緒比較穩定,便跟她聊起了紀緒。
語蓉把自己家的遭遇,以及和紀緒的相遇等情況大體說了一遍。
完盛得知:床上這孩子,並不是紀緒的;紀緒也並沒有鄰居說的那樣不堪,便放下心來。他掏出五十兩銀子留給了語蓉,說道:“譚小姐,這點銀子就留給你和紀公子,我就先回去了。”
語蓉感謝完盛的施舍。
第二天,完盛給虞美盼寫了封信,並把紀緒的情況都寫在了信中,讓她告知柳如煙。
完盛把信送到驛站以後,便帶著郭靖趕緊往老家成都路仁壽縣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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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老鴇
老鴇是指開設妓院的女人,也叫鴇兒、鴇母,是對妓院老板娘的稱呼。
老鴇是妓院中負責聯結妓人與嫖客的一個中間環節,她的功能是:一是為嫖客推薦妓人;二是管理、教化妓人;三是協調各方麵關係。
老鴇的目標很直接:一個字表達是錢,二個字表達是銀子。隻要有利益,千萬人,吾往矣,什麽道義、道德、社會良知都不顧了,隻要能讓嫖客拿出錢來,她是什麽方法都可以使,什麽招數都可以用。
從“鴇”的象形字體來看,鴇是一種鳥。它是棲息於廣闊草原、半荒漠地帶及農田草地的大鳥,通常成群一起活動。它十分善於奔跑,大鴇既吃野草,又吃甲蟲、蝗蟲、毛蟲等。
據傳,鴇這種鳥類沒有雄性,隻有雌性。它們通過與其他種類的鳥進行配交,然後繁殖,很像“人盡可夫”的妓人。所以,人們便把妓院的女人稱為鴇,老板娘稱為老鴇。
其實,這是一種錯誤的認識。因為鴇是分雄雌的,隻是鴇的雄鳥和雌鳥的體形差異太大,以致於人們把它們看成了兩個不同的種類罷了。
鴇的最早文獻見諸於《詩.唐風.鴇羽》:“肅肅鴇羽,集於苞栩。”這首詩歌用大鴇做比喻,形容戰爭對農民的折騰,歎民生之艱難。大鴇本是在地上行走的鳥類,卻落到了棘刺和桑樹之上。詩人獨具匠心,創造出一種不存在的衝突。想必是詩人外出散步,看到本該種滿高粱和粟穀的農地,大片大片的荒蕪著,竟有大鴇在荒蕪的田地裏遊蕩,詩人觸景生情,寫出了“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蒼天,曷其有所?” 的經典詩篇。
可見,在兩千多年前,大鴇在詩文之中的意象還是很正麵的,《詩經》中把大鴇形容成為王族發動戰爭,逼迫人民離開土地,造成民生艱難的形象。此外,詩中“肅肅”一詞,用得相當精準巧妙,對大鴇求偶時,抖動翅膀的描述,十分真切生動。
那麽,在詩經中正麵形象的大鴇,怎麽現在卻成了“老鴇”了呢?
農史專家遊修齡認為,這是元朝蒙古人來到中原後,看到妓院的女人和草原上的鴇鳥的生活習性很是相像,便以訛傳訛造成如今的結果。遊修齡曾經寫過一篇《替 “鴇 鳥”申 冤》的文章,他考據了各種文獻,發現“老鴇”這種稱呼在宋代還沒有,“老鴇、鴇兒”出現在了明朝以後的小說中,小說把妓院老板娘稱之為“老鴇”,把鴇同妓聯在一起。
明朝朱權的《丹丘先生論曲》中說道“妓之老者日鴇。鴇似雁而大,無後趾,虎紋。喜淫而無厭,諸鳥求之即就”。鴇鳥為眾鳥所淫,相傳老娼呼鴇便出自這裏。如明朝科學家李時珍也認為,大鴇都是雌的,遇誰都能與之交(鴇無舌,……或雲純雌無雄與其他鳥合)。
其實,在明清之前,民間對大鴇的認識早就存在一些淫的色彩,隻是正規的書文裏沒有記載。民間對大鴇的插諢打科,或可追溯到更久遠的年代,遠超《詩經.鴇羽》的創作年代。
比如,以“鴇”字為例。此字在創作之初,就與喜淫有聯係。鴇字,左半邊為“匕”加“十”,匕是雌性生殖器的符號,十是雄性的符號,“匕”加“十”也就是性之交的意思。大鴇體肥,不擅長飛翔,而且求偶行為古怪、非常拉風。古人看了肯定印象極為深刻,因此創作了“鴇”字。隻是,古代文人較為含蓄,沒把大鴇的事說的那麽露骨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