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滿天霜月下西樓
一《眼兒媚.楊柳絲絲弄輕柔》王雱.詞
完哲篤說：“小生沒打狂語。”
柳如煙道：“老夫人治家嚴肅，有冰霜之操，哪怕是十二三歲的孩童，未奉傳喚，也不敢隨便進入中堂。前些日子，虞小姐未經稟告出了閨房，被老夫人看到，把她叫到院子裏好一頓訓斥。”如煙學著老婦人的強調說，“‘你是個女子，沒有稟告就走出閨門，萬一碰到小和尚或是遊客，豈不是自找羞辱！’小姐當時就認錯說，‘以後，一定改過自新，不敢再犯。’你說，小姐受了老夫人的嚴訓，怎麽會對你‘臨去秋波那一轉’呢？公子學習先王之道，應當遵守周公之禮，不關自己的事，不要去多用心思。今天算你走運，碰到了我，還可以幫你掩飾一二，若是換作他人，給老夫人知道了此事，絕對不跟你罷休。今後該問的問，不該問的不要胡說八道！”說罷，扭頭就走。
哲篤連忙叫住了她，“姐姐，先別急！”
“還有事嗎？”
“我這有封書信，想煩姐姐捎給她。”
如煙接過了書信，“我能看看嗎？”
“姐姐尚小，學這尚早。”
“我想知道，什麽樣的文字，能讓人如癡如醉。”
哲篤笑道：“既然好奇，就算不讓看，恐怕姐姐在路上也會看的，現在看吧，望姐姐指正。”
如煙打開了信箋，隻見上邊是一首《眼兒媚》：
“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而今往事難重省，歸夢繞秦樓。
相思隻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
柳如煙帶著書信走了後，完哲篤一直在琢磨如煙所說的話，心裏不免有些惆悵，把所有的憂愁全都撮到了眉尖——
說什麽，“老夫人有冰霜之操，不召喚誰敢進入中堂？”師妹啊！你既然懼怕師母的威嚴，就不應該臨去秋波那一轉！要想丟開手，可教人怎麽丟得下呀？師妹啊，你的情已經黏住了我的心，你的意已經觸動了我肝腸！
我今生如果不能擁有你這有情人，大概是前世燒了斷頭香；如果我得到了你，我要把你捧在手心裏，愛在心坎上。
我已把心事傳給了你，卻又恐怕泄漏春光，被師母發覺，再挨一頓臭罵。
嗨！這個封建的老夫人，恐怕女兒懷春，卻責怪黃鶯兒相對鳴，埋怨蝴蝶兒成雙飛。
師妹啊！我知你年紀還小，性子剛強，若我倆相親相愛，我決不會讓你討厭我，隻能夠獲得溫存的嬌夫婿，別怕那管教得緊的老親娘。
唉！什麽門當戶對！依我看，咱倆才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不是師哥自己誇口：師妹有德、容、言、工；師哥也有溫、儉、恭、良。
不要錯過這好機緣啊，別等到眉毛淡了才想到要我來描畫，青春將逝的時候回憶起阮肇[1]入天台，到那時可就來不及了。
想起師妹那淺描的眉兒，淡妝的臉兒，粉香膩玉的頸脖兒，繡鴛鴦翠裙下露出的三寸小金蓮兒，繡鸞襖的紅袖口伸出玉筍般的手指尖兒……教人不想也得想。
師妹啊！你拋撇下半天的風韻，我卻拾到了萬種相思。
二《門含塔影樹燦爛》佚名
門含塔影樹燦爛，
燕侶鶯儔天外天；
別恨離愁誰憶訴？
西院柳絛細如煙。
完哲篤在走廊裏胡思亂想了一大通，猛然想起應該向明長老告辭了。
他趕忙走進方丈，明本已經等候多時了，見完哲篤進來，問道：“先生，哪裏去了？”
“小生更衣去來。敢問長老，房子怎麽樣了？”
“就依照先生的意思，在塔院側邊西廂有一間房，十分安靜，正適合先生住下，現在已經收拾好了，先生隨時可以搬來。”
“多謝長老！小生即刻便回店中搬行李去。告辭了！”哲篤說罷起身，向長老一揖到地。
長老也起身還禮相送，“先生，慢走。”
“長老請留步。”
明本叫悟塵道：“悟塵，代為師送送完先生。”
悟塵領命，引著完哲篤送出山門。
悟塵說：“完先生，恭喜你，如願以償了！”
哲篤說：“多謝小師父鼎力相助。”說罷，對著悟塵一揖，一徑回城搬取行李去了。
完哲篤辭別了長老，離開了普救寺。
路上，哲篤長籲短歎的，心想：
如果住在客店裏，雖然人喧馬鬧，塵囂嘈雜，還可以消遣解悶；搬到寺裏，禪堂清靜，僧房寂寞，茹素戒酒，終朝枯坐，這種淒涼的日子，讓人怎麽能忍受得了嗬！
在那裏，院宇深深、枕簟冰涼，一盞燈，一個影，隻在書房帷幕上搖晃，即使是達到了今生的願望，也難以消磨這般長夜！睡不著翻來覆去倒像翻手掌，少說一些也有一萬聲長籲短歎，五千遍搗忱捶床！
師妹啊！你嬌羞好比花解語，溫柔賽過玉生香。我和你突然相見，轉瞬分別，已記不清楚你的嬌模樣。平常的記憶力那麽好，讀書千萬行，個字也不會忘，偏偏在這節骨眼上卻那麽健忘！我恨我自己太窩囊，眼前隻有手托著下巴頦慢慢去想了。
完哲篤一路上魂不守舍地一味胡思亂想，不知不覺進了城，回到客店，對郭靖道：“普救寺的房子已經借好。”
郭靖說：“事不宜遲，小的早已把行李收拾齊整，立刻搬家。”
哲篤到帳房結了房飯金，郭靖一肩行李，主仆二人，直奔普救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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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阮肇
阮肇是劉義慶《幽明錄》中記載的人物。漢明帝永平五年﹐會稽郡剡縣劉晨﹑阮肇共入天台山采藥﹐遇兩麗質仙女﹐被邀至家中﹐並招為婿，半載返家，子孫已過代。阮肇又被稱為阮郎。後亦借指與麗人結緣之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