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人間四月芳菲盡
一《玉台新詠》述婚詞二首
羣祥既集，二族交歡。
敬茲新姻，
六禮不愆，羔鴈總備。
玉帛戔戔，君子將事。
威儀孔閑，
猗兮容兮，穆矣其言。
[羣：qún同“群；愆：qiān錯過；鴈：yàn同“雁”；猗：yī美好盛大。]
至順四年[1333年]正月初六，魏王為世子孛羅和步非煙舉行了婚禮。
這一天，整個成都都沉浸在一片豔麗的喜悅中。光文武百官就擠滿了整個王府的庭院，何況又來了不少四川名士。
大堂上，婚禮儀式正在進行，司儀在宣讀著證詞：“一陽初動，二姓克諧，慶三多，具四美，五世其昌征鳳卜。六禮既成，七賢畢集，奏八音，歌九如，十全無缺羨鸞和。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dié小瓜]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儀式結束後，新人入了洞房休息。
“大哥~”孛羅正在屋裏任丫鬟理著身上吉服，此刻一個小小的腦袋探了進來，漂亮的丹鳳眼都成了彎彎的月牙狀，瞧著妹妹一臉賣乖的表情，孛羅不禁莞爾，衝她招招手，說：“過來！過來！”
得了令，小妹嗒嗒立刻溜了進來，嘟嘟囔囔地朝哥哥告著狀：“本來想早些來看哥哥，母親怎麽也不許，要我在房裏待著，還讓嬌表姐看著我……”瞬時，小妹又眉開眼笑起來，“得虧我機靈，表姐怎麽能看得住我？”
孛羅有些哭笑不得，也知道小妹素來是這個性子，愛憐地拍了拍小妹的腦袋，微歎道“你呀，總不讓母妃省點心，以後嫁了人可怎麽得了？”
嗒嗒湊過來看哥哥衣服上的雲錦紋，瞪著眼睛微微紅了臉，嗔道：“哥哥又來取笑嗒嗒！嗒嗒才不要嫁人。”
“過兩年及笄，當真不嫁？”孛羅笑了起來，“我聽說母親已為你相好了人家。”
嗒嗒鼓著小臉，哼哼地說：“哥哥還是想著進門的嫂嫂吧！”說完，不等孛羅回話，又一溜煙兒的跑了出去。
“母親不會真的幫我選定了人家了吧？”出了房間，嗒嗒一邊走一邊嘟嘟囔囔的，“不對呀，哥哥肯定是逗我玩的，自己才不要嫁。”嗒嗒隨手扯下一朵紅梅花。
“待會兒，我該……”身後突然傳來了細滑的問話聲，那聲音如笙簫絨布，沉穩溫潤。
嗒嗒轉過頭，看到如此漂亮的嫂嫂，微微有些愣神。
嫂嫂匆匆從洞房出來，隨哥哥一起去為百官敬酒去了。蒙古人的婚禮風俗，新娘子需要陪著新郎給每桌客人敬酒的。
二《我年八十卿十八》張先.詩
他們首先來到魏王那一桌敬酒，那桌全是皇親國戚。
在酒桌上，步非煙從容知禮，舉止有度，讓皇親國戚們大加讚揚。緊接著便來到高官桌，汪壽昌就在這一桌上。
汪壽昌和柳好好也定在今天結婚，隻不過他的婚禮需要在晚上舉行。所以，他中午也來參加了屬下孛羅的婚禮。
別看汪壽昌年近八十，卻是當朝有名的大才子，尤其在將近八十的年紀又娶了四川有名的十全美女，更是出了名，讓很多人羨慕不已。
在羨慕嫉妒恨的人群當中，就有魏王世子孛羅在內。
當時柳好好在隨軍平亂的時候，孛羅就被柳好好的才華和美貌所折服，曾追求過她，但卻遭到了柳好好的拒絕，沒想到卻便宜了這個要死的老東西，本就一肚子火，汪壽昌卻又安排和他同一天結婚，這不是有意在氣他嗎？孛羅心想：如果能和老東西換換新娘子該多好啊！
孛羅敬給了汪壽昌一杯喜酒，汪壽昌趕忙端了過來說：“祝賀世子，新婚大喜。”
孛羅趕緊說：“同喜同喜，不過今晚汪大人的喜酒，我可去不了。”
汪壽昌客氣地說：“無妨無妨。”
孛羅譏諷道：“汪大人老當益壯，娶了如此年輕漂亮的蜀川才女有何感想？聽說新娘子的年紀，比她還小？”孛羅隨手指了指步非煙。
汪壽昌一臉喜氣，笑的歡樂，隨口吟詩道——
我年八十卿十八，
卿是紅顏我白發。
與卿顛倒本同庚，
隻隔中間一花甲。
汪壽昌用詩來回答孛羅，一是顯示自己的才華，二是藐視皇室貴族都是草包，不會詩文。
元朝統治者畢竟是靠武力征服漢人的，他們還是蠻族，沒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因此，元**在政治上采取了重武輕文的治國策略，文化上首先廢除了沿襲幾百年的科舉製度。文人不再是那個時代的驕子，地位的自我喪失像晴空裏的一道閃電一樣劈向那些向來養尊處優的文人。在很多漢臣的一再要求下，皇帝才在四十四後的延祐二年[1315年]恢複了科考，僅僅才進行了七屆，聽說明年又準備取消科考。
像汪壽昌這樣的文壇領袖，本就對掌權者輕視士族就有意見，正好借此機會，羞辱一下這些沒文化的蒙古武夫。
三《戲贈張先》蘇軾.詩
十八新娘八十郎，
蒼蒼白發對紅妝。
鴛鴦被裏成雙夜，
一樹梨花壓海棠。
看到汪壽昌出口成章和那種輕蔑的眼神，孛羅一時不知如何接話。這一切都被身邊的新娘子步非煙看在眼裏，新娘子可是成都有名的才女，隻見她在新郎耳邊耳語了幾句。
孛羅立馬吟道：“二八佳人七九郎，婚姻何故不相當？紅綃帳裏求歡處，一朵梨花壓海棠。”
孛羅脫口就是名句，特別是“一朵梨花壓海棠”更讓在座的賓客叫好不已。而步非煙在這首詩中，毫不掩飾地說出對汪壽昌老牛吃嫩草的諷刺之意，而又禮貌地避諱了老人對於自己的年齡“說九不說十”的風俗。
四《寄揚州韓綽判官》杜牧.詩
看到步非煙作為一個小家碧玉，在新婚前便知“夫妻之事”。而且用“壓”來形象地描寫“老牛吃嫩草”的寓意，用的巧妙，“豔”而不“俗”。汪壽昌不覺笑了起來：看來步非煙這才女的名聲不是虛傳，此女子不是等閑之輩，他想有意羞辱一下新娘子，便吟詩道——
青山隱隱水迢迢，
秋盡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
玉人何處教吹簫？
此詩一出，滿堂哄笑。汪壽昌這首詩的意思是：小娘子既然能教著丈夫對詩，是不是今晚也能教著夫君做性事。
雖然步非煙並不知道此處“吹簫”的意思，但是她從在坐客人詭異的淫笑中好像明白了些什麽。
在古代社會，新娘子在結婚時是否已了解“夫妻之事”呢？回答當然是肯定的。因為在那個時代，作為一個合格的母親，在女兒出嫁前一夜，都是應該教授女兒“床笫之歡”的，並把一本“春宮圖”做為壓箱底的禮物送給女兒。所以，新娘子知道男歡女愛的事就並不奇怪了。
在坐的客人一再要求新娘子再作一首詩詞回贈汪大人。
五《楊白花》北朝.無名氏
步非煙看了看在坐客人的嘴臉，好不懼色地仰首說道：
“陽春二三月，
楊柳齊作花。
春風一夜入閨闥，
楊花飄蕩落南家。”
她看了一眼汪壽昌，接著吟道：
“含情出戶腳無力，
拾得楊花淚沾臆。
春去秋來雙燕子，
願銜楊花歸窠裏。”
[窠：kē鳥獸蟲的窩。]
這首詩的大體意思是說：在這新春佳節的日子裏，你們老的少的都一齊忙著娶妻。汪壽昌的府邸住在孛羅的南邊，柳樹花代表柳好好。步非煙也知道柳好好是一個眼界非常高的人，不知什麽原因會嫁給了眼前這個糟老頭子。汪壽昌終歸年紀大了，就算他有這個心，也恐怕沒那個力了，到時候隻有抱著美女幹哭的份了。春去秋來，總有人會惦記上你那小娘子的。不知哪天，讓別人勾了去，給你戴個綠帽子……
聽到此詩，在坐的客人又是一陣大笑，也佩服步非煙的才華。汪壽昌更是一點便宜也沒占到，而且還讓一個女人數落了一頓，臉上有了些許的難堪。
真是新婚之時無大小，尤其是碰上既大方又有才華的新娘子，於是大家便七嘴八舌地提前鬧起了新娘子，有人非讓她解釋“窠”是什麽意思？怎麽寫？步非煙說：“指鳥窩嘛！”又比劃著如何寫。
因為鳥有兩種讀音，一種讀“niǎo”，另一種讀“diǎo”。
大夥又圍繞這個“鳥”字的讀音，非讓她解釋“窠”字……
六《蓮花瓣》蘇軾.詩對
步非煙求救地看著身邊的丈夫。
那草包，對文字是一竅不通，此時此刻的孛羅也隻有傻傻笑的份了。
汪壽昌看到此種狀況，隻好站起來替步非煙解圍，“這首詩是送給我的，我來解釋你說的那個字吧！”他端起一杯酒說：“立是彌勒合掌，坐是蓮花瓣開。”
汪壽昌接著解釋道：“彌勒合掌自有尊嚴法相，蓮花瓣開散發純淨天香。”說完一仰脖子把酒喝了，說道“老朽先走一步，晚上都到我那裏喝喜酒去。”
汪壽昌到魏王哪裏打了個招呼，便回家準備自己婚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