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莫要往生勸來生（十一）
然而……那種充滿陽光，熱烈而又美好的詩句、文章竟然是她寫出來的？
她的命運，與曾經的他是那樣的相似，他甚至能感覺到她的生命如同殘存的燭火一點一點地搖曳在風中，一個不小心就會熄滅下去。
然而，她的性格卻與曾經的他完全不一樣……
她讚美著生命，歌頌著陽光，注視著世間美好的存在。無論什麽生物、事物放在她眼裏，她都像一顆充滿炙熱之心的太陽用以純真的言語去發掘她美好的一麵。
甚至遇到災難與疾病的敘述，都會說一聲‘生命是歌，活著的人不要放棄希望……’
隻因為……她正是感受著病痛折磨的人，所以她心中向陽。
她在周圍人的攙扶下來到他的麵前，行著學生對老師所敬之禮，明明連站都站不穩了，但還是那樣的開心。
那張慘白色沒有任何血色的臉露出一個笑容，那樣耀眼那樣刺目。莫往生從未見過這樣的笑容，就好像無窮無盡的冰雪之中照射下一束溫暖的陽光，就連地上的影子，都成了雪一樣的白色。
那時候……他第一次覺得……影子之所以如影隨形，是為了讓光顯得更加的亮……而不是光若越亮，黑暗就越深。
她說，多謝莫先生肯教她知識……因為她看過很多他寫的文章，他的筆墨語句之中雖然帶著微微的涼意，但是對世間所有的東西都是溫柔的。
正如他本人的性格一樣，六分謙遜溫和，三分薄涼，但是對世間萬物都帶著一分不為人知的溫柔。
他不知道她從哪裏體會出來的溫柔……
但於肖月而言，這位溫潤薄涼的教書先生，既是有些淡漠，但依舊盡心盡力地教著他的學生，對任何自己認真地事物負責。
就連所寫的詩句筆墨，一筆一劃都非常的認真又恪盡職守。
……
經過教學時的相處，他發現她對周圍任何事物都非常的樂觀，非常看得開。
他問她，‘即使你生著病，大門不出二門不得邁，看不得任何外麵的天空，也依舊這麽開心樂觀嗎？’
她回答他，‘世間的病痛已經很多，我很慶幸雖然生了病，但是身邊的所有人都關心著我……我能從他們身上感覺到溫暖，為何要執著寒冷的一麵？’
那時候莫往生才知道，她不是不在意自己的病，在意自己得不到的東西。而是更在意守護著她的親人，那點點滴滴的小溫暖。
她說，無時無刻都感覺身體是大山壓著，喘不過氣來，但是還好有攙扶著她的人，將她身上的大山舉著，讓她能夠行走。
雖然出不得門，但能看到家人每天帶著外麵新奇的小東西回來給她，周圍的朋友也會跟她訴說外麵美好的事物，繪聲繪色地表達，讓她如同身臨其境。
周圍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他們的缺陷，但並不影響他們成為她心中溫暖的光芒。
莫往生的內心被她的情緒所牽動，就像是寒冷的傷口流淌著溫暖的血液，讓他渾身的陰暗無處躲藏。
曾今的自己何嚐不是這樣……？
雖然身重疾病，但也偶然能出得房門，廣閱奇書，他的情況明顯比她好太多……
周圍所有的親人都包容他，每個人都笑著為他遞向溫暖。
朋友會告訴他外麵發生的新鮮事物，親人會想盡辦法為他尋找各種奇書，傾盡家產地請宮廷禦醫為他治病。
然而他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呢……？
因為禦醫也治不好自己的病，家裏人的安慰讓他覺得難受的時候？
朋友為他繪聲繪色訴說外麵所發生的事情時，他心中難受身體太差出不去的時候？
在虛弱疲疾，他極力向往陽光，渴求普通人的生活自由自在的時候？
周圍的所有人都是溫暖的人……隻是……他不再注意著身邊，目光落在了遠處。
世間許是有很多惡，但更多的不是善麽？
‘看看你的身後，身處黑暗，但周圍是不是星光點點……？那都是樸素的溫暖，就連你自身，都是發光的……’
心中，那輕輕的聲音響起，莫往生捂著自己的心口，捫心自問，‘是不是？’
他自詡見識過世間太多的東西，但偏偏救贖不了自己的內心，沒想到會有一天，自己會被這樣一個女子疏通心中的心結……
……
往後的時間裏，他每天對學子上完課，就開始期待對她單獨的教學，他開始正式嚴肅地去看她所寫的東西。
他會嚴厲地批評她詩句筆墨中的錯字，糾正她的筆法和語句，同時也喜歡跟她談論一些她的人生觀念。
他時常能從她的語句之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很多的想法明明與他的想法相反，偏偏能觸及他內心最深處的軟肋。
她是冰天雪地中最為脆弱的一抹陽光，但是偏偏能溫暖他的內心……
她時常會因為生病咳嗽，但一直都會堅持上課，與他探討很多事情。
他開始為她將外麵的世界，訴說著周圍不曾有的趣事……
他告訴她，世界上除了這裏，還有大海……還有冰川，裏麵冰封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隨手拿出一塊玉佩都能瞎編一個光怪陸離的故事，然後送給她，而她信以為真，即使在知道是假的之後還是笑得那麽開心。
那天，她生病嚴重，發高燒在榻上，甚至出不得門。
因為男女避嫌，他不得窺探她的病情，隻能從醫生的口中得到她身子虛弱可能活不過一個月的消息……
而後，他問她。
‘害怕死亡嗎？’
這句話在他的心中問了自己千遍萬遍……害怕死亡嗎？
他是害怕的，即使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活了千年還是萬年……依舊害怕死亡。
他將自己的身體熔煉進了那媒介天平之中後，他就不再會死亡了，周圍的朋友相繼離世，身邊全部成為了陌生人之後，他就開始四處遊離的生活著。
即使看慣了人世間的冷漠與多情，周而複始的發生著無數的事情……可他依舊是害怕死亡的……
即使親人們離世，剩他一人獨活世間，他還是害怕死亡的，就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到最後的試探都是輕輕傷害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