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小止和綠袖直聊到後半夜,因綠袖明日一早還要起床做事,且又忙碌了一天,最後實在扛不住便先行睡去了。
小止平躺在床上,眼睛盯著滿是蛛絲的房梁,了無睡意。
這裏還是和離開時一樣。時隔不過半載,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這裏。世人常說命運有時就是一個輪回,總是在不斷地回到原地,重複往事。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物是人非之感,也隻是由旁人的改變而帶來。這份改變,也隻是由於各人輪回的軸度不同,回到的節點不同罷了。
就像是她回到了青雲樓,孟青彧回到了生養之地,蜀國皇城。那麽師父師叔,當然還有卓連季呢,他們似乎回到了更遠的地方。
小止想到此處,不覺眼眶有些濡濕。
房間的一個角落裏不斷傳來隱約的滴水聲,那處房梁常年露水,地上擺放著接水的木桶,看來外麵是下雨了。
果然,不一會兒,淅淅瀝瀝的雨聲漸密。雨點砸在屋外的銅盆水缸上,劈啪作響。春雷滾滾,電閃雷鳴,大有滂沱之勢,足以見屋外一片熱鬧喧嘩的夜雨景象。
小止支著耳朵聽著屋外的動靜,更是睡意全無,她開始回想起來了白天的事情。
話說本來潛入青雲樓作內應這件差事是由田二來做,這也是孟青彧的意思。隻是當晚回到節度使府上,小止便去找李管家毛遂自薦。不為別的,隻因為自己先前在青雲樓中住上些日子,若是當內應,她便是不二人選。她知道孟青彧不願讓她隻身涉險,但眼下蜀帝命不久矣。若此時不放手一搏,削弱敵方勢力。他日若是雅王稱帝,那便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事情。
老頭子聽了她的想法,並未多說些什麽,顯然他早已考慮到了這一點,隻是考慮到孟青彧的態度,他才沒有當麵提出來。
最後兩人商議直接來個先斬後奏,等到小止順利入了青雲樓,孟青彧即使反對,也隻有任其發展的份兒了。且老頭子也心知讓她一個小丫頭再入虎口也未必是上策,更何況去的還是素有辣手摧花的青樓地界。為防不測,他當場喚來田二,命他去陳府傳話,讓陳渙著手安排一名眼線暗中保護小止周全。如此一來,小止才得以順利地實施接下來的計劃。
於是便有了白日裏在大街上的那一幕。小止揉了揉瘦弱的右肩膀,有些吃痛地皺起了娥眉。一路被老三拖拽回來,那裏差點脫了臼。她想到此恨得牙癢癢,薛老三,今後有你好看的!
大概是天微微放明時,雨聲才止住,小止苦苦熬了一夜,終於奈何不住沉重的眼皮,才得以草草地打了個盹兒。
一早被綠袖叫醒時,天已放亮。綠袖早起見她睡得香,就沒有吵醒她,這會兒,太陽都已升的老高了。
小止頂著雙黑眼圈起了床,簡單的洗漱後,便隨綠袖在灶房內簡單用完午飯,小止昨夜睡眠不好,好胃口便也沒了,隻單單扒了兩口米飯,連菜都懶得夾一口。青雲樓後院灶房煮出來的飯菜,尤其是是丫鬟們吃的,各種蘿卜青菜一鍋亂燉,簡直與豬食無異。小止心中開始想念起了節度使府上大廚們做的精致茶點,還有廚娘們煲出來的各色湯羹。再看看眼前的這一大盆亂燉菜,簡直幾欲作嘔。
兩人剛出灶房,就看到老三大步進了後院,說是莫娘傳話,讓她們二人一起去她房裏。
小止心中惴惴不安,不知莫娘又要出什麽幺蛾子。
二人來到莫娘房中,看到房中早已坐著一人。那人五十歲上下的年紀,長臉細眼,蓄著山羊胡,穿著織錦鑲邊的灰布長衫,周身一股儒雅的氣質。
“周先生,好久不見。”身旁的綠袖同那坐上的男子熱絡地打起了招呼。
周皋看到是綠袖,禮貌性地笑了笑,轉眼打量起了站在一旁的小止。
小止矮身向他行了禮,扯著嘴角露出笑容。
周皋照例回以一笑。
“周先生,人你見過了。這丫頭我可就交給你了。三天之內,我可要看到成效。”莫娘轉身從屏風內走了出來,難得的素顏,雖然眼角處的細紋清晰可見,但比起往日裏那張濃墨重彩的一張臉,此時看起來要舒服很多。
“以前可學過音律?”周皋並未搭莫娘的話茬兒,反而雙眼注視著小止,問道。
小止不明所以,隻得老實地搖了搖頭。
“莫娘,你這次可讓我犯了難。”周皋說罷,捧起杯盞,品起茶來。
莫娘知這老匹夫在端著派頭,借機加價。她向來明人不說暗話,最厭煩這些子迂腐文人的臭架子。“周先生,我青雲樓從來都不會虧欠你的這些小錢。隻要結果滿意,酬勞不是問題。”
周皋聞言,立時陪著笑臉,拍著胸脯打起了包票,說一切包在他的身上。莫娘這才滿意,衝其翻了個白眼,將眾人都攆了出去。
“綠袖,把周先生和小止帶去玉笙之前住的房裏。你今後就跟著伺候吧!”莫娘臨關門前撂下了一句話。
“哎!”綠袖聽到此話自是興奮不已,趕忙答應著。
整整一天,小止一直在跟著那周先生學習操琴。因時間緊任務重,周皋隻得選擇這囫圇吞棗的教學方式。基本的琴律知識一言帶過,直接上手操作。至於琴譜,也是最簡單且易懂的《采薇》曲。
傍晚時分,周皋起身告辭,臨走仍是連連搖頭,很是無奈。
小止在他背後忍不住偷樂。她首次接觸琴藝才發覺,自己竟是天生的五音不全,也難怪周皋被她氣得吹胡子瞪眼,卻又拿她無可奈何,隻得擺著一張鐵青的臉。
“小止,你可真厲害,我和從來沒見過周先生氣成這個樣子,眉毛都氣歪了,你瞧見沒?”剛端茶進來的的綠袖路上和周皋撞了個正著,看到那老夫子的滑稽模樣,憋笑到肚子都痛了。
“綠袖姐,這你可冤枉我了。我可是很認真的在學,怎奈天資欠缺,誰知那周先生竟如此沒耐性。”小止說得煞有其事,仿佛受委屈的反倒是她了。
綠袖將茶盤放下,麵上笑容更深了,揶揄道:“剛才我走到樓下,其他房裏的丫鬟還拉著我打聽,問樓上是誰在彈奏如此天籟之音。”
綠袖故意將尾音拖得老長,小止伸出手假作去打她,綠袖作勢一退,又笑道:“姑娘莫氣,說不定就有哪位客人專愛聽您這天籟之音呢。”
“好啊,敢嘲笑我,看招!”小止說罷,提著拳頭就追了上去,綠袖笑著扭身跑了出去。
小止這才心滿意足地關了門,轉身給自己倒了杯茶,細細品了起來。
“綠袖,去後院打盆熱水來,這鬼天氣,出門就是一身的汗。”忽然外麵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止忙快步走到門前,想要探聽一二。
“小姐,且慢……”
這邊綠袖還未說完,那邊吱呀門便被推開來。
門裏門外的兩人看到對方皆是一愣。
“小止!”
“玉笙姑娘!”
玉笙粉嫩的臉蛋兒上滿是驚異加驚嚇,半天回不來神。她感到後背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大白天的竟然見了鬼,這丫頭不是死了嗎?
小止也是滿腦子的疑惑:玉笙不是從良了嗎?
“喲,我的小祖宗回來了。”莫娘的聲音從回廊的另一頭傳了過來,不一會兒就飄到了眼前,帶來了一陣厚膩的脂粉香氣。
“這是怎麽回事?”玉笙麵上帶著一絲警惕的神色,指著小止質問莫娘。
“誰知這丫頭命這般大,昨日老三在街上剛好撞到,就把人給揪了回來。你也知道樓裏眼下正缺人。媽媽我也要做生意,唯有把這丫頭推出去頂替一陣兒。”莫娘的語氣裏竟有一絲的委屈。
“媽媽這如意算盤,打得倒是響亮。”玉笙斜眼睨視著莫娘,滿滿地不屑。
“我這不也是無計可施了嗎。”莫娘陪著笑臉,上前挽起玉笙的手往自己房裏走去,故作親昵態,仍不忘好言安慰著。
小止盯著二人的背影,腦中思緒萬千。她轉身關門,將綠袖也扯了進來。
“玉笙姑娘怎麽突然回來了?”小止轉身來到臨街的窗前,望著窗外夜景,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此事我也不大清楚,小姐自從跟了那白公子,每月卻仍會回來個幾次。每次都不久待,隻是去莫娘房中說上些話。一會兒便走了,你不必在意。”綠袖回完話,抬眼看到小止在窗前發呆,便端起桌上的水壺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樓下道路兩旁早已亮起了街燈。此處是錦官城內出了名的鬧市,酒肆林立,紅樓耀眼。來往的行人三五成行,或坐於街邊小館內當歌對酒,或立於河畔石橋邊賞月閑談。錦官城內風光好,皓月嬋娟,喜樂無憂之年,暮宴朝歡。
青雲樓門前樹立的一根木樁上懸掛著一長串火紅的燈籠,用以招攬過客。此時一輛烏篷馬車係於其下,一名車夫候在一旁。此時剛剛入夜,樓前來往的客人並不多。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聲馬匹的嘶鳴聲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小止探身望去,看到身披白色鬥篷的玉笙來到街上,向著兩旁望了望,上了那輛烏篷馬車,朝著城西的方向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