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心中揣著諸多疑問,小止昨夜翻來覆去難以入睡,直至東方天空微微泛起了魚肚白,強撐著的眼皮才終於合上了。誰知剛躺下不久,便聽到一陣輕微的敲門聲。
“請進。”小止忙從床上坐了起來,順手將錦被往上拉了拉,將自己包的嚴嚴實實。自己先前穿來的那一套衣衫染上了不少泥汙,被雪水浸透,穿在身上又冷又潮。昨夜入睡前,她便脫得幹幹淨淨,隻餘下貼身的褻衣。她深怕此時進來的若是名男子,雙方便免不了要尷尬了。
還好一切是她多慮了,想來也是大戶人家,家仆眾多,照顧起客人來自然也是麵麵俱到。
進來的是一位四十歲上下的婦人,周身打扮得雖不至於珠光寶氣,但也是一副大戶人家貴婦雍容華貴的做派。然而除去其餘的一切,那婦人粉麵上那一雙碧璽一般深綠色的眼睛卻讓人很難移開目光。這是西域人獨有的特征,小止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裏也曾看到過這樣一雙眼睛。
“這位就是少爺昨夜吩咐趙管家尋來的姑娘。”隨著那婦人入內的,還有一位身穿大紅色祥雲紋夾襖的丫鬟,隻見她在那婦人耳旁輕聲耳語了一句。
隔著這麽近的距離,小止自然是聽得清清楚楚。突然間覺得異常窘迫,不知這又是什麽套路。
那貴婦將小止上下打量了一遍,便走上前去,側身坐在了床沿上,說道:“姑娘莫怕,來了我們陳府,自然會好吃好喝地待你。若是有哪裏不如意了,盡管找我說。若是煥兒哪裏對你不好,我替你揍他。”
小止滿頭霧水,那婦人的一席話聽來似是將她當成了自己兒子在外麵尋的媳婦,如今這老夫人跟自己套近乎來了。
“夫人,我不是……”小止正欲解釋,被那陳夫人攔下了話茬兒。
“小止姑娘,你盡管放心。過了初五,我定讓煥兒去跟李老爹提親。我們陳家絕不會虧待你的。”話說這陳夫人一大早聽到身旁的丫鬟議論說昨日裏,少爺讓趙管家出門尋了個姑娘回來。一直盼著抱孫子的老夫人自然是樂得合不攏嘴,忙找來趙管家詢問是哪家的姑娘入了自己兒子的法眼。後聽得說是城外李老爹家的丫頭,雖出身貧寒了些,但好在是個清白人家。陳夫人眼見自己的獨子將近而立之年,除了偶爾流連於風月場中,一直未曾想著娶親。早前陳夫人也替自家兒子張羅過幾門相親,但誰知那混賬小子一直不當回事,硬是讓人家姑娘去貼他的冷屁股,一來二往這緣分也就硬生生地斷了。當娘的自然是愁得不行,這不眼見著有了個好苗頭,自是抓緊來親自張羅,生怕讓這大好的機會從眼前溜走。
小止聽得那陳夫人說著要去向幹爹提親,立馬傻眼了。她可從沒想著要這麽草率地嫁作人婦,況且還是個自己從未謀麵的陌生男子。為了阻止悲劇的發生,她忙著小心翼翼地解釋道:“夫人,我還未及笄,此時談婚論嫁,莫過於太早了些。”
陳夫人聽得此話,低頭沉思了一下。小止心中暗喜,看來這是個好托辭。
“咱們可以先定親。”陳夫人緊咬住不放,一副誓不罷休的模樣。
“娘,你在這裏做什麽?”這時,一個身穿墨色回字紋袍衫的男子出現在門前,他望著床前的自家娘親,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一臉的黑線,回頭去看身後暗地裏偷樂的趙平,眼睛裏似要噴出火來。
“怎麽是你?”床上的小止看到來人,驚訝地叫了起來。
屋內的陳夫人與自家丫鬟兩個人麵麵相覷,這情形怎麽看也不像是兩情相悅的男女見麵時該有的表情啊。
“趙平,帶夫人回房去。”見自家少爺一直沉著臉,趙平識相地趕緊進屋來攙著心有不甘的陳夫人往外走。
“衣服留下。”陳煥冷冷地吩咐了一句。落單的小丫鬟剛忙丟下手上捧著的衣衫,飛也似的逃命去了。
“穿好衣服出來。”陳煥說完,不容小止分辨,便將門嘭地一聲帶上了。
小止欲哭無淚地坐在坐在床上,一把扯下圍在身上的錦被甩到一旁。老天爺有時真的很愛同她開玩笑,如果遲早要靠上陳煥這棵大樹,為何還讓自己遭了這麽多罪,差點連小命都丟在了荒郊野外。自己兜兜轉轉那麽大一圈,原以為認了幹爹幹娘有了個溫馨的小家,誰知這突來的橫禍再一次將自己帶離了平靜安定的生活。
她嘴裏不斷地嘟囔著,氣呼呼地將冬衣一件件穿在身上。她下床來簡單將一頭亂發理了理,便就著盆中的涼水簡單的洗漱了一下。想著那陳煥還在門外等著,她也不敢讓他久等,畢竟自己現在是寄人籬下,且受了別人如此大的恩惠。雖不至於低三下四,但是一個好的態度還是理所應當的,總不能讓別人說自己是過河拆橋的白眼狼吧。
她理了理衣衫,打開了房門。一股冷風灌了進來,小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抬眼看到,門外果然站著陳煥,此時正背對著她。
“隨我來。”未等小止開口,陳煥便邁步走了出去。
小止不知他有何意圖,隻得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
話說陳府這處宅院雖說也算的上是很有氣派,但比起卓府,這裏要小上許多,隻有前後兩進院落。小止昨夜從後門入內,經由後院來到前院西廂的客房。與客房遙遙相對的便是主人的房間,之間由回廊連接,院中除了一處天井外,也不外乎是些盆景綠植一類,並沒有什麽吸引人的景致。這處宅院儼然和傳說中出手闊綽的陳大富商的身份出入很大,小止猜測這裏或許並不是家宅,隻是主人位於城中心的一處別院。
走在前頭的陳煥在一處房門前停住了腳步,推開房門,兩人相繼走了進去。房間裏的炭火燒得正旺,裏麵的擺設也極為稀疏平常。兩三排酸枝木書架,同樣材質的書桌,靠背椅,並無繁雜的紋飾。書房正中的位置放置著一座四麵鐫刻著麒麟紋的銅製香爐,隨著爐嘴中飄出的一縷青煙,一種似有似無的檀木清香充斥其間。
“坐。”陳煥在香爐前站定,指了指身側的木椅。
小止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便忐忑不安地坐了下來。這時,一丫鬟進來奉茶。
小止接過茶盞,捧在手上暖著。陳煥此時正饒有興致地品著茶,似乎忘記了屋內另一人的存在。
“哼。”小止覺得彼此這樣幹坐著氣氛實在是尷尬,便清了清嗓子,先開了口:“今日才知原來那日是陳公子出手相救,公子大恩,小止做牛做馬也無以為報。”
陳煥聽得她的一番頗為激昂的言論,不覺嘴角竟露出一抹笑意,“我可不需要你做牛做馬。如果你想的話,或許我還能再幫你一件事。我問你,昨日你為何會衝撞聖駕?”
“這個?”小止實在是摸不透這個陳公子的意圖。他不讓自己回報,偏偏隻對自己昨日突然發狂的舉動感興趣,這一點讓她不得不警惕起來。
“莫非是看到了什麽熟人?”陳煥仍舊繼續追問,一雙深邃的眼睛探究似的將她望著。
“公子誤會了,昨日是小止眼花認錯了人。”
“你放心,我並不想打你什麽主意。我助你和那人相見,也僅僅隻是仰慕這位孟府郎君的為人,想讓你引見而已,並無其他心思。”陳煥心知這丫頭在盡力推脫,便放了軟話,語氣也緩和了不少。
“你是說能讓我和他相見!”小止心裏一驚,竟忘了自己剛才的刻意隱瞞。
“憑我陳家在錦官城中的人脈,這也算不得什麽難事。”陳煥低頭品著杯中的熱茶,看不到麵上作何表情。
“那你在我麵前立下誓言,無論你今後籌謀何事,都不能陷他於不利。”小止深知天下從來就沒有免費的筵席,精明老道如陳煥,定不會僅止步於君子之交。
“我陳煥以我的氏族安危作為交換,在此立下誓言,定不會陷皇三子孟青彧於險境,作為朋友,定會護他周全。”小止沒想到陳煥竟然答應地如此爽快。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估計也是早已謀劃得天衣無縫,隻待自己鬆口了。
“你我二人擊掌為誓,如何?”事已至此,她意識到若想要見到那位所謂的皇三子,眼前的陳煥是唯一的捷徑。雖然心中仍是顧慮重重,然而那種渴望與故人相見的迫切心情讓她不得不選擇暫且相信陳煥。
隔著書案,相對站立的二人伸出手掌,在半空中連擊了三掌,清脆的擊掌聲震得小止的耳膜仿佛也跟著砰砰作響。她微微仰頭望著對麵長身玉立的男子,神情孤傲,不容置疑。她用眼神在警告著這位孤心叵測的男子,若是敢動任何的歪心思,為了維護那個人的周全,她定會以命相搏,拚個魚死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