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清晨,天色微微放晴,地麵上積雪的影子早已不見了蹤影。屋頂上覆蓋的一層薄雪也開始漸漸消融,雪水順著屋簷滴落,四處啪嗒啪嗒的響作一片。川蜀地區冬日裏的氣候向來如此,雖陰冷潮濕,但遠不及北方地區裏恨不得將人耳朵都凍掉的低溫。所以即使是降了雪,最多兩三天的功夫也就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玉笙姑娘早起覺得周身寒冷,芙蓉帳內雖是一派俊男美女赤裸相擁的惹火場麵,仍提不起一點兒溫度。她掀開帳簾,床頭火盆裏的炭火早已一點火星都沒了。她噌噌噌火氣冒了上來,披了件中衣,顧不得穿鞋,便下地跑到了窗邊。猛地推開窗戶,朝著後院灶房大喊:“死丫頭,想凍死老娘啊。火沒了沒看到啊,快給老娘滾上來。”
隻見灶房裏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一個丫鬟,手中提著一籃木炭。
躺在床上的美男,聞得聲音也坐起身來。掀開帳簾一角,饒有興趣地看著平日裏嬌弱的宛若小貓的美人兒頭一回發這麽大的火氣,倒像極了一隻呲了毛的小野獸。
門外想起一陣急切的敲門聲,一個瘦弱嬌小的丫鬟跑了進來。照直走到床邊,蹲下身點起了火盆。
玉笙仍是不解氣,接著大罵:“臭丫頭,早起不知道點火,想凍死我啊。看我不讓媽媽打爛你的皮,我就不叫玉笙。”
跪在地上的小丫頭一聽,立馬嚇壞了。抹著眼淚向玉笙求饒:“姑娘饒命,小柔是今早才聽說要讓我來伺候姑娘的。小止不在了,連綠袖都被關了起來。小柔一下子要伺候兩位姑娘,實在是忙活不過來啊。”
“小止不在了,這是什麽意思?”玉笙心裏一驚,忙問道。
“聽老三說,人快不行了,昨兒夜裏就給丟到城外亂葬崗裏去了。”
“傷寒而已,怎會突然不行了,”玉笙脫口便問了出來。突然她轉念一想:難道是染上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病?連綠袖都被關了起來,看來自己猜測的八九不離十。沒想到媽媽竟如此狠心,好端端的一個小丫頭,實在是命苦了些。
玉笙想到這裏,趕忙對著正欲回話的小柔作了一個禁聲的動作。同時雙眼瞥向緊閉的帳簾,裏麵並未有絲毫動靜,看來人還在熟睡。
她鬆了一口氣,忙壓低了聲音對小柔說道:“這件事情,就不要到處張揚了。不然的話,仔細你的皮。”說完還惡狠狠地瞪了一臉驚嚇的小丫頭一眼。
小柔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你現在趕緊去找老三,讓他去請個大夫,就說我身子不適。辦完後再打盆熱水上來。”玉笙想到自己昨日也曾去過那丫頭的房裏,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便想著趕緊找個大夫診斷診斷,莫等到真惹上了病,自己也落得個被草草丟去亂葬崗的下場。縱使自己現在貴為花魁,說白了也就是個輕賤的命。別看莫娘平日裏對她嗬護有加,言聽計從,其實也隻是拿她當棵搖錢樹,絕無絲毫情誼可言。
小柔應了一聲,便提起步子退了出去。
玉笙姑娘伸出一雙玉手掀開帳簾,床上半裸著的男子此時正睡得正香。她嘴角輕挑,彎下身去將錦被朝上扯了扯為他蓋上。
男子聞得動靜,緊閉的眼皮動了動,緩緩地睜開了雙眼。看到坐在床邊上的美人兒,朝她輕聲一笑。
“醒了,陳公子何不多睡一會兒。這大冷天的,出去耳朵都要凍掉了。”玉笙一邊說著,一邊挪步到桌前,倒了一杯茶遞了過去。
“怎麽,玉笙姑娘竟舍不得在下走?”陳煥接過杯盞,打趣似的說道。
“陳公子相貌英俊,又溫柔多情。隻怕是玉笙這小小的青雲樓留您不住呢。”玉笙說這話時,語氣裏竟有些酸酸的味道,讓自己也著實吃了一驚。
“能得玉笙姑娘賞識,我陳某求之不得。隻是這臨近年關,我又剛遠行回來。家中諸事繁多,不便久留。哪天處理完手上的事,一定還來這青雲樓裏,陪玉笙姑娘好好逍遙快活個幾天。”
玉笙哪裏不知這是嫖客們常用的推脫之辭,怎奈自己也不好反駁。隻得裝作一副開心的樣子,上前伺候陳煥穿衣。此時小柔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陳煥梳洗完畢後,又同玉笙寒暄了兩句,便急匆匆地出了青雲樓。
一輛馬車早已等候在青雲樓正門前,立在一側的陳府管家見自家主子從門裏走了出來,忙迎了上去。
陳煥見了他,對著耳語了幾句,便跳上了馬車。車夫揮舞著馬鞭,絕塵而去。
站在大街上的陳府管家趙平一雙粗重的眉毛皺了皺,方方正正的臉上滿是疑惑。片刻之後,便朝著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冬日裏初生的太陽緩緩來遲,發散出柔柔的光,照耀著城外十裏處的這一處低矮的山坳。山坳四周渺無人煙,其間卻有幾棵鬱鬱蔥蔥的鬆柏茁壯生長,頗有參天之勢。在這四處一片蕭索景色的野外,倒不失為一處好景致。山坳間密布著枯黃的野草,幾處背陽的地方,還隱約能看到白雪的蹤跡。離近些看,卻發現雜草間遍布著破舊的衣物,泛著陰森森寒光的白骨從衣物間裸露出來。那幾處鬆柏下,更是一片花白,竟也是一堆堆人骨。可見正是得了這些天然養料,大樹才瘋了似的長得如此青翠茂密,一派生機勃勃。和樹下那一片死寂相比下來,詭異的色彩愈加濃重。
在山坳西側入口處,緊挨著山石的一處角落裏堆放著一卷草席。漸升漸高的太陽此時剛好照射到了那裏。
小止靜靜地躺著,她雙眼緊閉。但四下裏忽然亮了起來,她感覺到了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她周身已經凍得僵硬,已經感受不到陽光照射下的溫暖。但她可以想象的到沐浴在陽光下的那種美好的感覺。
四肢麻木的感覺,卻讓她的頭腦異常的清醒。她甚至可以聽到席子外冰雪消融的聲音,她意識到這就是師父以前常說的回光返照。
她隱約聽到一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知道這定是師父師叔和空行,或許還有卓連季。這是他們來接自己了!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欣慰與輕鬆。隨著身體最後一絲溫度的慢慢散失,她的意識開始模糊,整個人仿佛變得輕飄飄的,漸漸脫離了地麵,脫離了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