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轉眼間已到了臘月裏，昨夜裏降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半夜裏起床小解的綠袖看到後驚喜地嘴巴張得老大，半天才回過神來，趕忙回屋將正在熟睡的小止給搖醒了。
小止睡得香甜被吵醒，正欲發火，這邊聽綠袖一說，趕忙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也顧不得冷了，光腳拖著鞋便跳到了院子裏。地上雪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雪片雖大，但因空氣中水汽重，並未有著太多的積雪。但在小止看來卻很是滿足，以前在山中，每逢遇到大雪，她和空行兩個人都激動到不行。打雪仗，堆雪人，硬是玩到入夜了還不肯去睡。生怕一覺醒來，這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的美景就消失不見了。
綠袖怕她凍著了，小解回來硬是拉著她進了屋。兩個人披著被子，坐在窗前，看著雪花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飄著。小止興奮得睡意全無，連日來的壞心情全不見了，小嘴劈裏啪啦說個不停。綠袖瞌睡不斷，也不接她的話茬兒，隻是靜靜地聽著，不一會兒頭一歪便靠著窗台睡著了。
小止忙喊她回了被窩，自己卻久久不願去睡，硬是趴在窗台上看了大半夜的雪景。綠袖一早醒來時，正看到她就這樣趴著睡著了。肩上的被子也不知什麽時候滑落了，整個身子都凍得冰涼。綠袖大吃一驚，便走過去喊她。
“傻丫頭，不要命了。這麽冷的天也不怕凍出毛病。”綠袖一邊說著，一邊將棉被扯了過來，將她緊緊地包在裏麵。
“綠……。”小止睡眼惺忪，那邊剛張嘴，一個噴嚏便打了出來，鼻涕也跟著飛出老遠。
“快躺下，我去給你煮碗薑湯。”綠袖大聲嗬斥著扶她躺下後，又將自己的那床棉被也抱了過來，蓋在她身上。接著便穿好棉衣，匆忙趕去了灶房。
小止醒來後便覺得周身發冷，蓋著厚厚的棉被卻仍感覺不到一絲溫暖。身子在不自覺地發抖，牙齒也不住地打著顫。不一會兒又覺得渾身酸軟，也眼皮也重得抬不來。
當綠袖忙活完灶房中的活計，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出現時，小止已經開始說起了胡話。
綠袖見小止臉頰潮紅，額間的發已經被汗水濡濕，渾身發燙，顯然是得了傷寒。她連忙將她扶坐了起來，灌了一碗薑湯後，仍是放心不下，一直寸步不離地守著。
到了日上三竿，玉笙在房中左等右等也不見綠袖和小止前來。心想著這倆丫頭好大的膽子，簡直是不把她這個主子放在眼裏嘛。於是便氣勢洶洶地去後院拿人。
“死丫頭，什麽時辰了，還不起！”本就搖搖欲墜的房門被玉笙一腳踹開，屋內的綠袖嚇得差點將手裏的做冷敷的毛巾掉落在地上。
玉笙看這兩人果然在屋內，正欲開口大罵，突然看到躺在床上的小止樣子不對頭，便忙問綠袖出了什麽事。
綠袖見小止一直高燒不退，心中本已就慌了神。此時見到自家姑娘前來，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哭哭啼啼地同她說著小止一直燒的滾燙，嘴裏不斷說著胡話。
玉笙上前摸了摸那小丫頭潮熱的額頭，果然是燒得厲害，這樣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去，把莫娘找來。”玉笙顯然是見過大場麵的人，立馬吩咐綠袖去找人。
綠袖顧不得擦幹臉上的淚水，抬腿便跑了出去。
“師父，師叔，空行，你們在哪？連季，不要走，不要……”床榻上的小止已經燒得糊裏糊塗，嘴裏不斷地咕噥著什麽。
玉笙見她嘴唇幹得厲害，便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給她喝。
“能讓我青雲樓花魁親自喂水喝，你這小丫頭就算此時死了，也不吃虧。”玉笙一麵說著，一麵捏著蘭花指用絲帕將她嘴角留下來的水漬擦了擦。
“怎麽了？”莫娘推門走了進來。一逮眼看到床上躺著的人，立馬臉色一沉，忙招呼身邊跟來的老三去街上請大夫。
“這群小丫頭片子，平日裏來嬌生慣養的，真是不讓老娘我省心。”這剛進入到臘月裏，平日裏出門在外做生意的主顧眼瞅著都要回家來過年。近日裏青雲樓裏更是客流如織，正是用人的時候。這個時候病倒了，真是給她尋麻煩。要不是想著這小丫頭模樣俊俏，她才懶得發善心去為她花錢請大夫。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來這裏做什麽。要是再把你給染上了，你讓媽媽我這個年都過不安生了。”莫娘見玉笙坐在床邊上，立馬上前硬是扯著她趕緊往門外走，生怕染上了什麽晦氣。
“綠袖，還不趕緊去伺候姑娘梳洗，杵在這裏做什麽？”
“可是小止她……”
“可是什麽，死不了。”
綠袖無奈隻得帶上了門，乖乖地去了灶房。
到了午間，老三好不容易請來了大夫。綠袖便又偷著溜回了房間，焦急地站著一旁，看著大夫把脈。
忽然，正在診脈的大夫的臉上現出一絲驚恐的神色。他連忙收回手，覆在身旁老三的肩上輕聲耳語了幾句。
老三一聽，一張臉立時氣得通紅，破口大罵道：“臭丫頭，真是個災星！”
說著便從腰間扯出一張布帕蒙住口鼻，將床上的小止一把從被窩裏拽了出來，拖著就往門外走。
綠袖一見他這副架勢，忙撲上前去阻攔。老三衝著她吼了一聲：“不要命了，這死丫頭染上天花了！”說著便將綠袖一腳踹在了地上。
這一腳正中腹部，綠袖立馬痛得直不起腰來。隻得眼看著小止被老三像拎著一床破棉絮一般拖去了柴房。
將小止一把甩在了草垛上，老三便忙退了出來。思來想去又不放心，便命人將柴房掛上了一把銅鎖。他又走回之前兩個丫鬟住的房間，見綠袖仍躺在地上，身體痛得蜷作一團。心想著她好歹也算是莫娘的一個親戚，若是真出了什麽事。莫娘同她家裏人沒個交待，最後撒火還要撒在自己身上。索性便未將她再拖出去，直接關在了原先的房間裏。隻等著觀察些日子看是否被傳染上了再作定奪。
老三送走了大夫，便急忙跑上樓去向莫娘稟報。這臨近年關，本想著能趁機大撈一筆。如今出了這麽個晦氣的事情，莫娘聽了肯定鼻子都要氣歪了。
想那莫娘十幾歲的年紀便入了青樓，風風雨雨幾十年，什麽大場麵沒見過。她聽後心中氣歸氣，但總要想辦法解決才行。她當機立斷便囑咐老三千萬不要將消息走漏出去，要不縱使有再大的色膽，料誰也不敢光顧這青雲樓了。
“媽媽說的是，剛剛我已囑咐過劉大夫，他知曉咱們青雲樓的實力，定不會將此事捅出去的。”
莫娘點了點頭，便又說道：“我估摸著啊，這丫頭寒天臘月裏染上這病，也活不長久了。等到天黑，你叫上兩個兄弟，把人給我抬到城外亂葬崗去。”
老三聽後心中連連稱讚：不愧是莫娘，做事幹脆狠辣。難怪她一個女人家家能夠獨自支撐青雲樓數十年的風光。其背後有著多少艱辛，就有多少苟且。
“挨千刀的老田，竟給我們招來這端禍事。下次再然我碰上，定饒不了他。”老三想著寒冬臘月天兒裏還要去那種陰森晦氣的地方，心中著實鬱悶。又不敢跟莫娘說不，隻得將火氣都撒在了那個人販子老田身上了。
“得了，咱們就當破財消災了。”莫娘心中默念了幾句佛：一切都隻怪那丫頭命不好，攤上這種事情。殺生的事情擱誰手上誰也不願做，怎奈她也是無可奈何。不對別人狠點，遭殃的最終會是自己，這是莫娘行走風月場幾十年來經曆過切膚之痛才得到的深刻教訓，足以讓她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