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不願承認的事實
梳妝台已經被於洋翻遍了,並沒有什麽值得注意的東西,李昶掃了一眼便轉過身去看別的地方了。
房中的書架和梳妝台已經查看完,能放東西又不會太顯眼的也就牙床旁邊了,李昶走到牙床前,揭起被褥,卻沒發現什麽,俯身看了一眼床底卻也未曾發現什麽,瞥見床頭有個小櫃,順手打開,發現裏邊有個針線籃子,籃中除了放著針線,還有兩雙鞋底子。
李昶順手拿起那兩雙鞋底子,發現是時下最尋常的千層底,看其大小是給男人做的,於洋擺弄完那瓶子胡桃粉走到了李昶跟前,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鞋底子,嘖嘖稱奇道:“這金人女子還會納鞋底子。”
李昶看了一眼手中的兩雙鞋底,拿手比劃了一下,恰好一拃半,隨即目露沉思,但完顏望也是一位身量高大的男子,他穿這樣大的鞋子很正常,而身為他的愛妾為自己的丈夫縫製鞋底更是尋常,所以這雙鞋底子並不能直接證明什麽。
於洋拿過李昶手中的一隻鞋底子,上下看了一眼道:“針腳密實,這金人女子手藝不差呀。”
隨即又擺動了幾下,輕“咦”了一聲。
李昶轉過身看他一眼問道:“怎麽了?”
於洋撇撇嘴道:“剛看這鞋底子針腳嚴密我還以為她手藝不錯,現在看來也就是表麵功夫麽,你看著鞋底子兩邊薄厚都不一樣。”
隨即他指了指那隻鞋底子的邊緣,李昶湊近看了一眼,發現果然如於洋所說,這鞋底子外側邊緣略微厚一點,而且仔細看的話,外側的針腳比內側更加嚴密。
隨即李昶眼睛微凝,趕忙又拿起另一雙,看了一會兒後,目露深思。
於洋取過另一雙鞋子,上下翻看了一遍道:“這雙光納了一點,看不出手藝,等她全納完估計也是一邊厚一邊薄。”
李昶卻搖頭道:“不會的,這雙鞋子納完也不會薄厚不一。”
於洋問,“你又沒看到,你怎麽知道?”
李昶麵容有些苦澀道:“因為這兩雙鞋子根本就不是給一個人做的。”
於洋睜大了眼睛,詫異道:“可是鞋子一樣大啊。”
李昶苦笑,“世事就是這麽湊巧,如果我所料不錯,這兩雙鞋子沒納好的那雙是給完顏望的,也是幌子,而納的薄厚不一的那雙才是她真正要納的,她不是手藝不精,而是故意這麽納的。”
“故意?”於洋有些不信。
李昶道:“我在花園勘驗現場之時發現了一個男人的腳印,足跡長一拃半,而且那個足跡外側深,內側淺,可見他走路腳步著力並不均勻,而這雙鞋底子多半便是為他量身定做,外側厚實且針腳嚴密便耐磨損,這位完顏夫人用心良苦啊。”
說著話他的手掌卻輕輕握起,隨即又緩緩鬆開,有句話他沒有說出來,一般這樣走路的人多是外八字,而他在瀟湘館中恰好見到了一個走路有些外八的人,於洋當初的猜測沒錯,正是在後花園發現那個內外深淺不一的腳印後,李昶便支開了候肆。
於洋目露好奇,“你是說這個女子背著完顏望偷男人,而且還在他眼皮子底下給情夫納鞋底子?”
於洋不是李昶,他從來都是個心直口快,有怨報怨的人,完顏望倨傲的態度讓他心生不快,所以在得知他的女人可能不守婦德之後,他便直接開口嘲諷。
李昶無奈的看他一眼道:“你這個牽強附會,擅下定論的毛病哪兒學來的?我隻是說有這麽個男子,誰跟你說就一定是情夫了?”
於洋撇嘴道:“深夜幽會,還在一雙鞋子上動這麽多心思,試問誰第一想法不會是情夫?”——
李昶擺了擺腦袋,不再和他爭論,但心中卻也不禁疑惑,難道真的是這位完顏夫人不守婦德,與人有染,兩人因某些原因所以致使這個情夫殺死了完顏夫人?
李昶輕歎一口氣,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再次翻看了房中,確定再沒什麽線索之後,和於洋相隨走出了屋外,此時屋外天色已黑,瀟湘館該查的幾乎都已查過,李昶定了定神,決定先行回府。
回到府中之後,李昶沏了一壺茶,坐在庭院之中將日間所有的線索想了個遍後,微微晃了晃腦袋回到了屋中,雖說隻有三日時間,但查案終究不是一件著急的事情。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大早,李昶剛起床洗漱完畢,正在吃早飯,老仆進來稟報說完顏望要來看自己愛妾的遺體,李昶放下手中早飯,換了衣服匆匆迎了出去。
完顏望依舊是那副樣子,見到李昶之後直接表示要去看自己愛妾的遺體,李昶自然不能反對,帶著完顏望徑直朝停屍間走去。
大宋所有刑獄相關的地方都有停屍間,時值夏日,未免屍體快速腐爛,所以停屍間中都放了冰塊製冷,用以延緩屍體腐爛,李昶當先推開停屍間後,欠身示意完顏望先行,完顏望自然不會客氣禮讓,停屍間中隻他愛妾一具屍身,被白布蓋著,完顏望走進屍身,輕輕掀起白布,看了一眼自己的愛妾,眼中不禁露出深深的痛楚,李昶看在眼中,心道看來他卻是很愛她,人的眼睛是不會說謊的,李昶刑勘這麽多年,可以偽裝和由心而發的情緒還是可以區分清楚的。
完顏望輕輕撫摸了一下自己愛妾說完臉頰,輕聲道:“玉兒,讓你一人在這異國他鄉著實委屈你了,兩日之後我便帶你回去。”
說完轉過身對李昶道:“李大人,你隻有兩日時間了,明日再找不出凶手,我便不再聽信你們任何狡辯。”
李昶咬了咬牙道:“完顏將軍盡管放心,李某不會讓你失望的。”
“如此甚好。”完顏望說完轉身直接離去。
李昶準備去送一下,去聽見完顏望譏諷的聲音傳來,“不必送了,你還是多花點時間用在追凶上吧。”
李昶頓住送他的腳步,眼神陰沉,眼睛看了一眼被完顏望掀開白布的屍身,伸出手正欲將白布蓋上,眼睛無意間瞥了一眼屍體頭部,隨即雙眼微睜,整個人湊了過去。
他看到死者腦袋下邊枕著的白布上有些淡棕色的斑塊,隨即又用手輕輕撫了死者的頭發一下,手中微涼,指端有一些顏色非常淺的棕色水跡。
屍體發絲有水很正常,四周有兵製冷,有人開門進入,外界熱氣被人代入,停屍間中寒氣凝結成水,故而發端見水,但這水跡顏色泛褐卻不正常。
李昶趕忙用手扒開完顏夫人的頭發,查看發根底部,看完之後神情詫異,不禁呢喃道:“怎麽會這樣?”
昨日驗屍之時他便已看過屍體的頭部,當時還記得她發絲微卷,呈棕褐色,這是胡人血統的明證,但他剛才扒開完顏夫人的發端卻發現他的發根如墨,那分明是漢人的發色。
再想到昨日於洋在梳妝台發現的那瓶胡桃粉末,以及她功底深厚的毛筆字,若再想不到這位完顏夫人是一位正兒八經的漢家女子,那才是奇怪。
她竟是漢人,那麽她會在短短時間裏結實陌生男子的可能性便太大了,因為那極有可能便是他的舊識。
可是她一位漢族女子何以會喬裝成為金人模樣,而且還成為了金國一位將軍的愛妾?
李昶蹙著眉頭想了半天,越想越覺得可怕,因為他想到了一些自己不願意承認的事情。
於洋起身洗漱後未見李昶,他知道李昶一向起得早,便問府中老仆李昶去了哪裏,老仆告知於洋完顏望前來府衙看屍,李昶隨著一同前往了,於洋聽罷早飯也沒吃便趕往了停屍間。
到了停屍間發現房門開著,隻李昶一人站房中看著屍體神情木然,便開口問道:“怎麽了?那個家夥又來故意刁難了?”
李昶抿了抿嘴巴,眼中神色晦暗不明,聲音幽幽,“於洋,麻煩你一件事。”
於洋問:“什麽事?”
“你驗屍精細,你來看看這裏這兒的淡青色斑點會是什麽?”
於洋順著他手指看去,隻見他指著的是完顏夫人被劃的鮮血淋漓的尻部。
於洋湊近仔細查看,見那些劃爛的皮膚經寒氣冷卻已經泛白,伸手觸之,低頭細看,她的私處以及靠近私處的皮肉多數已被劃爛,隻殘存的一些皮肉之上確實有一些淡青色斑點,他仔細辨認半天之後才猶豫道:“這些東西是生前便有的,而且並不是塗染其上,看起來好像是一小塊刺青的殘存?”
李昶麵露慘然,他適才已經仔細辨認過,隻不過不願意相信才讓於洋再看一遍,現在看來確實是刺青無疑,宋人喜好紋身,這本不足奇,百姓間多有身上紋刻刺青之人,但這不包括女子,而且所紋部位在尻上又如此貼近私處,沒有女子會願意在那兒紋身,因為那是一種懲罰,和罪犯被在臉上刺金字是一個性質。
大宋刑律之中有這麽一條記載,“國興百年,雖非複升平舊人,然國朝待臣甚厚,養吏甚優,此士大夫一命以上,皆樂於為用,有奪爵官婦願為國朝細作,死而不旋踵,欲效罪軍,刻畫與尻尾以辨其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