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君兮
她鍾愛飽滿有韻味的，所以通常用的筆都是馬尾毛最粗做成的毛筆。那樣的落在紙上會顯得很粗，很充實，最後再用彩磨添彩，一張幹幹淨淨的白紙會呈現一幅真正的看著有畫意的。細毛筆並不是不好，隻是它很挑戰丹青人的耐心和對整幅畫的臆想，在每一次落筆之前都要想清楚，這一次落筆會給整幅畫帶來什麽影響，自己為何要在這處這樣落筆。
細筆畫的很慢，很消磨時間。
沒了彩磨，她正好可以用細筆將那些彩磨落下的時間填補上。
涼川畫畫，安娘便安安靜靜的給她研磨。
二人一句話都沒有，卻顯得很默契。
“唉，你怎麽就畫了一朵玫瑰花，不繼續畫了？”安娘看涼川停下了筆，便問道。
涼川正想解釋，門口便傳來一聲爽朗的笑聲：“老板娘，這個畫上署名的兮君是誰啊？”
安娘立馬迎著笑臉過去，攤開客人手裏的畫卷來看，笑道：“好巧不巧，這位兮君就在這裏。”
她指了指身後的涼川。
“涼川姐。”這爽朗的聲音充滿了驚喜。
涼川抬頭看去，來人一身象牙白的長袍，腰間佩戴一塊兒碧綠色的圓形鏤空白玉，手裏拿著一把白扇，另一隻手攤著的正是她畫的那幅睡蓮。
“雲深。”
她也挺驚訝的，沒想到買了她畫卷的人會是雲深。
雲深彎著眉眼笑：“涼川姐，這幅畫原來是你畫的呀，涼川姐還真是深藏不露，這麽好的丹青，我竟然都不曉得。”
涼川放下了毛筆，從椅子上上站起走出來，聞言笑了笑：“皮毛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雲深眼珠子都凸出來了：“這睡蓮畫的栩栩如生，哪裏算得了皮毛，簡直比古鎮的師父還要好。涼川姐，你到底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他眨眨眼，心裏又驚又喜，默默將畫卷小心翼翼卷好，揣在懷裏。
安娘聽著二人言談熟悉，是認識的，便去了小門，後麵是一方很小的廚房，平日裏中午的一頓飯她就是在這裏將就的。
她端來一壺茶水，倒了兩杯：“原來你和這位公子認識啊，小川，你哪裏得來的如此俊俏的小弟弟啊？”
涼川聽她打趣，解釋道：“他叫雲深，是我丈夫的兄弟，昨日和我丈夫同從外麵回來的。”
“原來是兄弟啊。”安娘眼珠子轉了轉，笑得意味不明。
涼川喝口茶，看了看眼前的這杯，又望向雲深：“喝點水吧，外麵這麽熱，瞧你出了不少汗。”
雲深很高興，拿起杯子一口喝光了，也沒喝出這茶水是個什麽味道。
“涼川姐，你在畫畫嗎？”
他彎身看著桌子上的那幅玫瑰花。
不同於他買的那幅上好了顏色，這幅隻有一朵，且隻有墨水添色，看起來有些單調。不過，玫瑰花層層分明，花葉錯落有致，看得出畫這花的人功力不錯。
“閑來無事，隨便畫畫的。”她隨口應道。
外麵烏雲遮天，悶熱煩躁，本來分布均勻的烏雲，此刻已經黑壓壓成了一片，天空比來時天暗沉許多。
“看樣子快要下雨了呢。”安娘說。
涼川抬頭看了眼，不知在想什麽，神情微微低落，也不著急趁著未下雨而回家。
雲深看她的眼裏閃過一絲心疼，想來她是見到古天帶回來的女子了，也不知心裏作何感受。總之，大約十分不好過。
三人各自懷著心思想了會兒，雲深便說家裏有事先回去了。涼川與他客套兩句，便目送他離開。
她又坐會椅子上，看著其實還未畫好的玫瑰，卻沒了心思繼續畫下去。
“來時就瞧你心情不好，怎麽了嗎？”安娘在她對麵坐下。她瞧著雲深匆忙離開，眼裏的那道精光暗淡了下去。
涼川歎口氣，緩道：“我夫君回來了，帶回來一個小妾，懷了身孕，我不想回去。”
幾句話，她說的又快又冷漠，眼角微微垂著，怎麽也掩蓋不住幾分哀色。
安娘一時沉默，這是成家的女子遲早都要麵對的事情。何況涼川與古天常年聚少離多，男人那東西，怎麽可能潔身自好。古天能撐到三四年才帶來一個小妾，也算是老實人了。
“我記得你好像不怎麽喜歡你的夫君吧？”
這本是很隱晦的事情，安娘與涼川經常說體己話，這話出自安娘嘴中，涼川也沒覺得有何難堪。
她道：“的確不怎麽好。我與他，感情一般，成婚後，他又時常不在家，也沒個積深感情的機會。安娘，你也知道的，我嘴笨拙舌，不會說甜言蜜語，更是厭煩周圍親戚鄰居的三言兩語。”
她歎口氣，“活成現在這樣，我很厭煩自己。”
安娘靜靜聽完，心中悵然片刻。
曾經她也是一個情竇初開，對世間情愛充滿幻想的姑娘。曾想過進宮當女官，在京城做個畫師，或者開一家茶館，活著自在稱心得日子。可惜，造化弄人……
唉，不想了，都過去了。
安娘兀自笑了笑，說道：“你不快樂，想過讓自己快樂一回嗎？”
涼川啞然：“怎麽才能快樂呢，這樣的生活過了這麽久，我都快記不得上一次自己高興的時候了。”
安娘看她的眼神裏多了幾分心疼：“做你想做的事情。你既然不愛你的丈夫，又何必委屈自己，整日鬱鬱寡歡。這是你的一生，漫長而遙遠，何必為了不稱心的人白白耽誤。”
安娘的話淡淡的，也沒對涼川生活指手畫腳許多，卻在涼川心底掀起片片波瀾來。
將這一幅玫瑰花畫完，外麵小雨淅淅瀝瀝的真下了起來。
雨滴落在石板地上，濺起的雨滴越高，聽著聲音鏗鏘有力。行人來去匆匆，拿著紙扇或者鬥笠來回穿梭。青扳紅瓦石牆立即被衝刷洗幹淨，看著清清爽爽，抹去了夏天的悶熱。門口的茉莉花上下點頭，左搖右擺，隨風晃動。
雨來了，大風也開始漸漸趕來。
“這雨看著能下大的，我這兒沒有備雨傘，你怎麽回去啊？”
涼川想說不急，大不了在這兒睡上一夜，等到明日雨停了再走。